蕴他仙骨 第41节
作者:
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3 字数:4454
妙理在流风疾奔中回想当日的细情,蕈菇是祝宅管事林伯交与她的,说是南郡走货的脚夫顺道捎来的,且外裹所书的确是张渝的名,阿渝并不识字,只可勉强书写自己的名,外裹上的字迹端正,妙理原以为是张渝请的代笔,殊不知,张渝从未寄蕈菇予她!
知悉她被卖往祝家前生自南郡,且知她的友人名姓,妙理已无在世的亲族,那么,其人只得借曹婆探听,谁又会闲着打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是谁向曹婆打听,她才会将这些事相告呢?
说来也是好笑,她虽确定自己在事发当日因食未熟的蕈菇导致神志不清,官府问讯时,妙理也以此为由作答,实则当夜她只感头晕目眩,许多事压根就记不清。
而今想来,她真的因疏失未将檐灯灭去、未将小窗掩上吗?还是有人趁她神志恍惚之际,乘间作祸?当时受困火海的惟有祝姐姐,她再怎么愚笨,亦可轻易猜及是何人想对姐姐下毒手。
眼见行将步抵祝宅,妙理胳臂乍地阵痛,猛不丁被人拖进一条逼仄的旧巷。
一张熟悉,又令她打怵的脸迫近,而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带刀的壮丁。
“……祝公子。”妙理努力掩饰面上的慌促,可近前的男人依旧逼使她退步,最终,妙理受他抵在冰冷的巷壁,她手上的提篮坠落,食料铺洒一地,她退无可退。
祝亓高抬她的下颌,一手掐在她的颈,只以二人听得清的声量出言。
妙理瘫软在地,“祝姐姐待婢子极好,我岂能……”
她言之未尽,一位壮丁不容分说地掰开她的嘴将一枚药丸塞入,直见妙理吞咽才松开她。
“妙理,此毒逢月猝发,是以,每月的今日切记寻我取解药,若你未服,五脏寸裂而亡,死前受尽啮噬,死后情状令人作呕。”
言罢,祝亓却见瘫跪在地的女人仍未有所表态,他怒从心起,正想给她一脚,谁知身后骤起嗷嗷嚎声,祝亓方扭头,冷不防一棍直接敲在他的面上。
……
天才蒙蒙亮,祝好便已睁开了眼,今日的她气色有所好转,许是昨日偷偷下过地,今日再次迈步时,腿脚显见得要活便一些。
她为着在今日支开妙理,昨夜同妙理提及,今早要喝甜汤,因此,妙理这会儿应当不在家中。
祝好缓缓移步至衣橱,换了件茜色夹月白领的春裙,她将及腰的发盘整齐,仅以木簪固定,而后净好面,裹了件棉制的斗篷,戴上风帽,方才矮着身、做贼似地推开房门。
甫一开门,入目的第一眼便是宋携青。
“你要拦我?”
“不是。”
祝好绕过他,喘着粗气朝前徐行,从里屋步至外院已教她疲精竭力,好在祝好昨日已知会车夫邱二在外候着,想必这个点已在宅外套好马车了。
夜半下过雨,青石砖免不得坑洼蓄水,为着绕道,迎面横生一道大水洼,她难以一步跨过,倘若直行,履袜定会浸湿,正当祝好踟蹰,想着要不绕回去,忽觉沉沉的病体一轻。
宋携青穿过祝好的背膝将她单手托起,祝好迫于圈着他的颈,她的半张脸掩于风帽之下,并未瞧见他得手后上扬的唇与眉,一转眼,宋携青一迈长腿,轻而易举地越过水洼。
太近了……祝好扶在他颈上的手不由收紧,她前额的碎发轻拂他的眉峰,祝好低垂的眼瞥见他缀着红痣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
他嗓音低沉:“欲行李家?”
臂弯里的那人闷闷应声,尾音尚未消失,祝好甫一抬眼,只见周围的景色骤然一换——简朴的小院以红绸挽成的团花作饰,祝好认得此地,正是李沅的家。
宋携青将她放下,一只手臂虚虚护在她的背脊,祝好轻扯他衣袖,“邱二还在宅外候着,他为人憨实,要是迟迟不见我,只会一直杵在外头干候。”
宋携青垂眸扫了眼祝好发力的指节,他任她扯着袖角,“我施术遣他回房。”
祝好还想再言其它,侧室却步出几人,其间正有方絮因与李沅。
已至五月,众人多着轻薄的纱裙,唯有祝好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甚至于脑袋也裹在风帽之下。
方絮因哭笑不得,可她既然来了,说明今日身子已有大好,她一面捧着祝好僵冷的手,一面不可抑制的两眼湿润,方絮因在她缠绵病卧时临门拜望数次,今日见她得以下地了,虚悬的一颗心总算落地,然方絮因口中却不免言教道:“你这身子骨,谁请你来了?”
言此,她指责似地剜了眼宋携青,“若生了什么事,待如何?你呀,及早回去将养,衣铺亦有我与柳掌柜帮衬,翩翩日内切莫劳心,好好使唤你家夫君,仔细伺候着你。”
李沅亦是满面忧容,“祝掌柜,那份送至祝宅的喜帖不过是讨个喜头,我……你的身子尚未好全,岂能为此等小事动身……”
祝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今日没什么风,然她出行未及一刻钟,脑中却有些昏昏沉了,她笑笑,露出洁白的牙,“何须你们赶我?待我吃了喜宴便回,你们只管安心,有夫君陪着我呢,能生何事?”
方絮因自是不依,谁不知祝好最擅逞强?
然而,不待她婉劝,一侧窗牖上贴着剪纸的居舍房门大敞,身着朱湛红喜服的老两口一人倚坐安有木轮的坐具,一人被搀着缓缓走出,不知何时,小院的来客逐渐多了起来,夫妻二人的两鬓生白,半生所历的风霜却难将今日不经意溢出的喜悦磨消,其母刘氏亦不见往昔因失心疯显得木讷的神情。
婚宴并不隆重,新婚的小屋也不曾好好装潢,地面仅以硬土铺实,虽如此,却是迟误整整二十载的婚仪。
朱湛红的嫁衣上细绣一簇桃花,花枝自袖探出,好似行将探到二十年前,少年攀上桃树,为他的小娘子折下枝头的桃花,簪在她鬓间的那年。
所谓白头偕老,二人今日成婚久已白头。
祝好悲从心来,她侧目去看宋携青。
她这辈子,到底是没能白头了。
门外乍响轰天震地的爆竹声,火星四溅,耳畔如雷贯耳,祝好不觉难受,只额鬓开始渗汗,她浑身竟似无骨般,向后栽去。
沸天震地间,惟有一人经心她。
宋携青将她牢牢纳入自己怀中,祝好攥着他的衣襟,声音很轻,“宋携青,我想吃馄饨。”
半月来,她尽以流食果腹,肉腥膻,食之只会教她生呕,顶多切成沫状放入粥中,许是近日太过清汤寡水,她今儿个好不容易背着妙理溜出家门,自然不可放过此等良机。
宋携青不作声,怀里的女子仰首,抵在他的膛间,两眼盈盈地问:“可以吗?”
他无计可施,再难以推拒她。
……
宋携青拜辞李家各众,方絮因自知祝好的身骨,如今方见起色,自鬼门关拉回一条命,卧榻休养才是重中之重,见夫妻二人打算离辞倒是正中她之意。
然俩人宣称回家,宋携青却怀搂祝好闪身至城西一家开张百余年的馄饨铺。
他为人时,曾与胞弟来过。
此铺之所以百年不倒,正是倚赖血脉继嗣至此,他为人时并无妻妾,叔父虽往他房中频塞女侍,他却了无此意,距他身死已百年的今朝,身侧再不见人间的骨肉至亲了,存世的唯有淌着胞弟隔代血脉的族人。
他将目光落在祝好身上,眼底流光疏朗,除却他旁支的一点血亲,人世间尚有他的妻……
虽则,暂只是他名头上互利的妻。
小贩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上桌案,他悄悄打眼俊俏郎君身侧的女子,街上人来人往,尽是薄衣薄裤,唯此女仿佛置身隆冬。
宋携青与祝好同坐一张条凳,侧目时,只可见她风帽下的侧脸,若她将颈再弯低些,便只能瞥见她的一点鼻尖。
宋携青起身,朝她对案移步,索性在祝好对面落座。
俩人相对而坐,如此,他便能清楚地窥见祝好笼在风帽下苍白的脸。
可她似乎有些不悦,咬着下唇凝着他。
宋携青微不可闻地一叹,“这样,方能看清你如何了。”
这句话着实有些含蓄,并非“我想看你”,而是,便于探清你的情况。
祝好低头,瓷碗里升腾而起的白烟拂在她的脸颊,她问:“宋携青,你不吃?”
“不喜。”
她点点头,帽沿的绒毛也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嗯,好似没见到宋仙君有什么喜欢的。”
宋携青将注目意有所指地落在祝好身上,他轻叩桌案,无声一笑。
“宋携青。”
“嗯。”
祝好抬眸,“对不起。”
“当日在折哕斋,我不该莫名其妙的同你置气,我只顾怨你舍弃己命,可是……”她的声色透着喑哑,“我却不曾问过,你为何不愿活下去,一个人倘若比起活着更甘于死亡,定是遭为人所不能承之苦。宋携青,如今我的这副病体暂能苟喘,却事事再难从力,换而言之,与死了,倒也无异。”
“自我清醒,我再不能食自己喜欢的零嘴,也不能再闲步于我一砖一瓦整饰的小院,方连双亲遗留予我的铺户,也难顾一二,最简单的账册也无法凝心披阅,我……时时犯昏,难以健步,好比今日,多是你抱着我。”
她翻搅碗内馄饨,闷闷地说:“这般……甚是无趣。”
“若我只余一年两载的短寿。”她停下动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我余下的时日只能缠绵病榻虚度,我宁肯以两载之寿换作一个健全无病的我,哪怕,是只余一月康健寿命的我。”
“祝好。”他出言打断道:“方将几日?你的锐气便已消磨完了么?你,已无活意?”
待最后一字落下,宋携青屈起的五指一松,她今日方见好转,他实在不应说得这般恶劣,是以,宋携青换了个温和的语调,“可还记着,我同你说过什么?”
不等她作答,他继续道:“你为我解咒,本君,为你荡平一切阻碍。”
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直接同他说不就好了吗?这些时日,她总是眸底蓄泪的虚卧榻上,为何?为何不差使他,不使唤他?此咒惟她可解,她既攥着他的命,她大可以再任性些,何须这般乖顺?
宋携青言此并未看她,蓦然抬首,她的眼尾鼻尖却泛着红,祝好恨恨盯着他,“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几时说过不想活了?”
滚烫的馄饨飘在碗中直冒热气,将她的眼熏得潮润,她不顾馄饨有多烫,只置气般的迅速舀了勺塞入口中。
祝好的舌被烫得犹如针扎,她本苍白的面色因此一霎通红。
她终于有了落泪的理由,连呼热气直嚷嚷着烫。祝好的泪簌簌滚入瓷碗,汤面荡起涟漪,“我会好好活着,大口吃饭,回去后,也会遵医属服药,竭尽全力地活着。”
宋携青将她面前仍泛着热气的馄饨移到自己跟前,他将瓷碗里的馄饨以勺切成两半,随即伴着汤汁舀起,搁在下唇吹了吹。
他甚至将勺贴在唇上探了探温度,确定放温了,才送到祝好嘴边。
“宋携青。”她的脸掩在茸茸的风帽里,转着乌溜的眼,“你好似……变得不大一样了。”
“宋携青,你是不是……”
他猛地将馄饨强行喂入她的口中。
“……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勺馄饨令祝好险些噎着,“凡女怎有胆劳烦仙君?我自个儿来。”
宋携青依言将馄饨推回她的跟前,撂下一句,“记着吹。
祝好眨眨眼,有些底气不足地问:“宋携青,我们,算是和好了吧?”
宋携青挑眉,他何至于与一个姑娘家置气……
-----------------------
作者有话说:昨天跟今天突然突突突的涨收藏,不知道是哪个小可爱的自来水[爆哭]好感动[爆哭]
糙,下午写到一半键盘嗝屁了,用手机码字直接让我两眼昏昏[裂开]
认命吧男人,你已经掩藏不住对她的爱了,快拜服在她的衣裙下吧[小丑]
第49章 似他
“小……小姐,你怎么衣衫不整的?髻上的珠花也歪了,婢子早间合该为您梳齐整了呀。”
居月眼看谢上卿在房中一阵翻箱倒柜,她将才搁在椅上的木棍甚至凝着血水,居月直觉心惊,她小声问道:“小姐,此棍……是……”
“居月!”谢上卿突然转身,“快快为我更衣,重梳髻发!不若泥猪癞狗可要登门了!”
居月虽然不知自家小姐所言的泥猪癞狗是何人,不过小姐既然如此发急,她只得乖乖闭口藏舌,为小姐更换新衣,重挽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