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他仙骨 第85节
作者:
笔隙藏风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549
“好,我既是你的主子,你却违逆我的意思,私放于夫人出府,响玉……”宋携青反问道:“我作为主子,还能留用你么?”
言罢,他也不等响玉回话,径直转身离去,“还是那句话,收拾好行装自去便是,还有,休在此处哭闹。”
屋里那人好不容易被他哄着睡下。
宋携青转出厢院,行穿在略显破败的小亭重楼直往后门,马车已备,妇人的尸身也已梳洗妥当,换上簇新的寿衣,沉眠棺中。
尸身是等不得头七再葬了,他太了解江稚,只怕他心思一转,又起了兴致,非得将尸首五马分尸,教人死后也不得安宁,至于葬地,便与于殊一道葬在郊外的密林深处,只须掩好行踪,便再无人可打搅二人。
宋携青决意同行,亲自送夫妻二人最后一程。
他随口问起孩子的状况,原也与翩翩差不离,哭累了便昏昏睡去,然而当一众正准备启程,那孩子却踉踉跄跄地追上前,死死抱着与他齐高的车轮道:“大人……大人我想送送母亲。”
子女送亲,天经地义,宋携青自然不加阻拦,只将半点大的孩子一把捞上马车,行途中,宋携青盯着不过五六岁的祈安,颇有深意地道:“回去后,抄四十遍千子文。”
祈安不明就里,碍于寄人篱下,他不敢多问,只得乖乖点头。
何况……阿娘曾说,他们是好人。
及至月破残云,一行人才将将安抵密林,祈安见宋携青行下马车,也忙跟在后头,连滚带爬地骨碌落地,放眼一望,早有仆从先行掘好墓穴,只待送葬的人一到,便可下葬。
祈安一头扑在棺上,纤瘦的小手轻抚还算精良的棺木,宋携青问:“可要再见见你阿娘?”
他只一见母亲,必难割舍,祈安皱着一张苦瓜脸直摇头,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砸在棺木上,“多谢大人,可我不能再见阿娘了,见着气不喘口不言也不能睁眼看看我的阿娘,我……我会难过,阿娘见我难过,又怎么舍得同爹爹安心地去?”
宋携青不再多言,只吩咐人好生下葬。
随行的老木匠也已将墓碑镌好,匠人双手奉上,上刻:于夫人之墓。
祈安虽年幼,却已识得些字,眼下一见新刻的墓碑,泪水不由分说地决堤,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墓碑铆足劲道:“我娘才不叫什么于夫人!我娘叫向劲草!”
“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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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迟但大肥章
请给翩翩一点点时间[摸头]
第95章 吃味
帝王罢朝半月,及至圣寿的第二日,文武百官才终于得见这位未及弱冠的少年君主。
江稚今日本懒于临朝,奈何边境急报如雪,加之宋琅连番上书敦促,他一日不上朝决策,急报便在御案上越叠越高,无法,江稚勉强顶着哈欠懒散地踏入金銮殿。
他高踞上首,听着一干臣子在玉阶下嗡嗡个不停,好比百来只蚊蝇。
所议之事,无非是大庆铁骑陈兵在边境蠢蠢欲动,而反观瀛国,粮秣匮乏、战马疲弱、国库空虚,甲胄枪剑非缺即劣……再及,朝中已无堪当大任的良将。
这也无怪,也就开国之初猛将如云,历经数代兵销革偃,后世的守成之君多喜阿谀逢迎善拍马屁的文臣,谁人还愿走武举之路?一来既无丰厚俸禄,二来无战功可立,倒不如做个巧舌如簧拍马溜须的文官,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封侯拜相。
直至先帝时与大庆战事又起,仓促间扶植将才,怎奈何……
阶下手持笏板的百官不约而同
地朝宝座上的昏君睇去。
在蠹虫蛀空的危朝之上,何人敢为将?
更何况……前些时日,不才死了个于殊?
是以,文武百官争论好半晌,仍无人拿定主意。
偏生今日帝师告病未朝……
眼见上首的帝王脸色越来越黑,已显出几分的不耐,显然是急于退朝,众臣见状,无不为自己捏了把冷汗,生恐触怒龙颜。
这当口儿,吏部尚书梅怜卿越众而出,持着玉笏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人可荐。”
江稚闲散道:“爱卿速奏。”
“臣以为,苍平侯可堪此任,苍平侯原是武将出生,早年随父征伐,也打过或大或小的战役,军中人多称苍平侯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三年前无故染恙,方转任从文,在工部领了个闲差,如今国难当头,朝中无将,岂不正是苍平侯报效家国之际?”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窃窃私语,多是觉着此法可行。
不过……梅尚书莫非是糊涂了?他黎清让弃武从文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再说了,此人今日不也告病未朝?!只道是染上风寒,卧榻难起,他若是称病避祸,大伙儿却又无凭无据……若他果真病重,又如何能领兵出征?
愁!愁!愁!
再且……嘶,昨日在宋府门外,不少人瞧见这昔日的骁将竟破天荒被云葳郡主的坐骑生生踹了一脚……大抵是弃武多年,身手早已荒疏了……
诶!等等……云葳郡主?
正当其时,一臣迈前一步,奏道:“臣以为,若苍平侯难胜此任,依臣愚见,云葳郡主或可当此重任。”
殿内一静,无人吭气,女人领兵上阵?岂不是教庆人贻笑大方?!
这人又说了,“我朝并非未有女将的前例,万仪大长公主——云葳郡主的祖母,当年不也以女子之身统帅?先帝在位时,万仪大长公主曾以五万兵敌大庆十万雄师,兵出奇迹,一举夺回霞阳关,想必云葳郡主也该有几分万仪大长公主的将门风骨……”
话未尽,此人忽地噤声,只因一道锐利的注目直刺而来,逼得他不得不将未尽之言咽回肚里。
“蒋钦大人果真愚见。”梅怜卿收回视线,屈膝下跪,“家妹尚幼,且不曾临军对阵,平日虽喜倒腾些兵书,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罢,岂敢与祖母相提并论?家妹只通些花拳绣腿,成日里与纨绔为伍,不是上房揭瓦,便是下河捞鱼,家妹如此顽劣,实不堪此任。”
良久,朝上寂然无声,只江稚望着伏地的梅怜卿意味不明地一声嗤笑,末了,也不见议出个将领来。
……
梅怜卿一下早朝本想直奔家中,昨日小妹才被祖母碾回梅府居住,值此多事之秋,他以为,不论是大长公主府还是梅府,皆非小妹的安身之所,为今之计,还得尽早将小妹送出都城。
方踏出宫门,却见吏部的属官匆匆迎上,道是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公孙葭涉嫌科举鬻题,落第举子连日围堵在其府,此事梅怜卿自然知晓,故而公孙家上下亦已软禁在府邸数日,眼见行将水落石出,谁知今一大早公孙家竟好端端地走水了!
眼下火势是已灭干净了,经查证,公孙大人于鬻题一案确系无罪,原是上月蒋家携重金登门,美名其曰向公孙大人请教一二,然而更深处的谁不知蒋家卖得是什么主意?
公孙葭身兼翰林院与礼部之职,蒋家岂会无所图谋?不防公孙葭毫不留情面,当即将人逐出府门。
蒋家家主蒋钦恼羞成怒,便凭空散布公孙大人科举鬻题,煽动众怒,偏巧公孙家的小侄在此时节高中殿试,落第学子一听这哪能忍?一准咬定公孙家使了绊子!众学子以为其中必有龌蹉,纷纷涌至公孙家讨个说法,一时间,公孙府外,群情汹汹。
蒋家到底出过一个皇后,吏部众人投鼠忌器,谁也不敢上蒋家拿人,只得急急候在宫门外,待梅怜卿坐镇吏部再行定夺。
再且,今日的火情明显是有人蓄意纵火。
梅怜卿只好转道吏部,方才他正思忖如何回敬蒋钦对小妹的算计,这不,此人倒自个儿送上门了。
管他什么皇亲国戚、世家勋贵、既敢作乱,便当伏法。
人,他梅怜卿今日是抓定了。
待梅怜卿回府,已是日影西斜的午时。
梅怜卿前脚迈入小妹的院门,便不由锁眉顿足,只见庭院的空场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箱笼包裹,仆婢们忙得焦头烂额,竟无一人察觉他的来临。
不对劲。
他确有教阿吟搬离的打算,可阿吟怎会未卜先知?
梅怜卿心下莫名掠过一阵惶悚,他阔步踏入屋舍,仆婢们一见是大人回府忙着躬身行礼,梅怜卿视若无睹,径直迈入内室。
梅怜君已闻得外间的动静,甫一回头,便见兄长立于房中,面色阴沉。
大哥一向如此,动辄摆着张臭脸。
梅怜卿一扫长案上零散铺陈着的珠钗玉佩,蹙眉问:“你这是作什么?”
“朝中无将,国库空虚,哥哥,我已知晓了。”梅怜君自木屉中取出一支金嵌翠玉步摇随手丢入箱笼内,“这些个首饰留着也是无用,倒不如尽些绵薄之力。我也同祖母说了,祖母……亦不阻我,只是若败了……败了,我自会担下所有罪责,绝不牵连梅家,亦不教梅家蒙羞,哥哥且放心,我已同陛下约法三章。”
“荒唐!”梅怜卿箭步上前,他身量极高,一瞬将梅怜君笼在阴影里,教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梅怜卿将此景尽收眼底,他冷笑道:“你连我这个做大哥的都畏怕,如何上阵杀敌?!”
他攥着拳,逼着自己吐出教人鄙夷的混账话,“你区区一个女子,如今合该待字闺中!一个女人有何能耐?女子上阵如何调兵遣将?何况是你等细胳膊细腿的白脸小姑娘?两军阵前,岂不是教敌军白白耻笑?!”
“黎清让安知避其锋芒,弃武从文,你怎就不明白?!他个男人,尚不敢担下此任,你个女人,你怎么敢!梅怜君,你真以为自己有祖母当年的风骨是吗?你真以为,如今坐在朝銮殿上的还是先帝吗!”
梅怜君早知要遭兄长斥责,却不想他竟说出这般诛心之言,女子又如何?黎清让是孬种,她梅怜君可不是!
乍一瞬的怵意早已烟消云散,梅怜君昂首扬眉,道:“我若执意去呢?兄长又能奈我何!如今边境告急,庆国虎视眈眈,朝中竟无一将敢于迎战,祖母当年夺回的霞阳关眼看又要陷落,而今,祖母年事已高,便由我来代她!”
“我非兄长,贪生怕死求生害义,只缩在庙堂做个巧舌如簧连自家妹妹都打不过的文弱官吏!”
梅怜卿猛地按住胸口,强压喉间行将窜上的腥甜,“你当真要去送死,是吧?不论为兄如何苦劝,你仍执迷不悟,是吧?”
梅怜君脊背直挺,目光坚毅,“君王昏聩,臣子却不可随之沉沦,我虽是女子,却不比男儿差,我亦想救家国于危难,救民生于水火。”
“救国于危难?”他颤声冷笑,他的妹妹是有多天真?
“你可知此去便是赴死?瀛国岂止是无将?根本无兵可遣!所以黎清让他不敢去!你以为如今是什么盛世明君的好日子么?你以为,你此去霞阳会有人顾你的死活吗?梅怜君,除却祖母与
我,谁会在意你的死活?”
他厉声再问:“即便如此,你仍要去送死,是么?”
“我不去。”
梅怜卿闻言,脸色稍霁,却又被她的后话气得不清。
“哥哥,我若不去,还有谁能去?霞阳的百姓又有谁在意?”梅怜君咬唇,“我可以不去,提前是有人能去!”
“这些与你何干?家国兴亡,何时轮到你一个闺阁女子操心了?!”他强压火气,一字一顿地重复:“为兄最后问一遍,你当真要去送死,是吗?”
“阿兄,我不是去送死。”梅怜君扬起下巴,对上梅怜卿愠怒的眼,“我此一去,是教霞阳的百姓,好好的活下来。”
“是,小妹知晓,我此去八成……九成……十死无生,可那又如何?”她忽而一笑,反问:“我只需撑上半月,待霞阳的百姓安然撤出关中,我虽死,她们却生,如此,便是我赢了,不是吗?”
“混账!”凌厉的掌风迎面劈来,梅怜君不避不退,生生受下一记耳光,“你既连死也不惮,想必旁的更是无所畏了?”
梅怜卿朝门外待侍的下人吩咐:“打断小姐的腿。”
……
祝好一觉醒来,已是翌日天明,打眼却在陌生的厢房,身上已换成干净的衣裙,膝处的伤亦已敷好药,甚至已结起一层薄痂。
她屈膝一闻,药香清冽,正是出自摊档小童的瓷瓶伤药。
思及此,祝好忽觉蹊跷,卖药的小童怎的还未来府中讨银?
正思忖间,厢房外隐隐传来低语——
“祝小娘子可醒了?府外来了个作书童打扮的小子,道是寻祝娘子讨药钱,人瞧着灰头土脸的……莫不是招摇撞骗的小骗子?竟敢骗到咱们府上……”
“尚未醒罢?少君早间离开厢房时还特意叮嘱了,不得叩门打搅,由着姑娘睡。”
“依你之见,我这就去将人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