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36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176
“您不会叫我向她认错吧?”小胡掌柜一张脸都涨红了,梗着脖子道,“我不干!”
“住口!”胡掌柜阴着脸骂了一句。
只有两个字,却叫小胡掌柜莫名打个寒战。
他知道,爹是动了真火了。
胡掌柜确实火大。
这孽障私底下敢如此行事,头一个便是打量着自己翅膀硬了,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也该长长记性。
与其说胡掌柜气儿子行事莽撞,倒不如说这份怒火更多的源自于多方面失控带来的焦虑:长期听话的儿子开始忤逆,长期稳定的买卖开始混乱……
自来和气生财,闹了这么一出,姓明的那边只怕无法善了。
可覆水难收,事情到了这一步,一味懊恼也是无用,需得想想以后怎么办。
是战?是和?
这小子千错万错,倒是有一句说得对:“她们没有证据”。
做买卖嘛,脸皮算什么,只要自己咬死了不认,纵然彼此心知肚明,她们也无可奈何……无论如何,先找到人再说。
“她这回没住之前的客栈。”小胡掌柜闷闷道。
“废话!”胡掌柜冷冷道,“你才在城门口遭了埋伏,还会老老实实住在原处?”等人瓮中捉鳖么?
小胡掌柜就不吱声了。
“去查”,说得轻巧,怎么查?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守着马王几家,只要姓明的去,跟着她就完了。但那几家可不是好惹的,门子、护院一应俱全,若真去盯着,没等找着姓明的踪迹呢,先就要被对方视作挑衅了。
那几家只在意货,大约也不会过问姓明的住在哪里,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少说二三十家,更别提还有许多百姓兼营租客买卖,难道挨家挨户问?
就算问,但凡正经客栈都会心生警惕,除非是衙门的人办案,否则谁又会直接告诉呢?
对了,衙门的人……
“衙门中有官有吏,不过那些人胃口极大,又倨傲,若无熟人引荐,只怕见不上。”春枝怕转达不清楚,直接趁着小安换班的空把他叫了来细说。
明月点头,“这个道理我明白,如今暂无大事,我也供养不起大佛,三班衙役尽够了。”
一县之内仅有三个真正的文官:七品县令,八品县丞,九品主簿,余者皆为吏,而非官身。
自主簿之下,有效仿中央朝廷六部所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管各项事务,多为在衙门内办公的“文职”,无品无级,不入流。
在六房之下,另有专门对外办公、跑腿儿的三班衙役:皂班多为官员随行、开路、押送、行刑之用,捕班又称捕快,顾名思义,以查案、抓犯人为职责。
明月瞄准的,则是剩下的“壮班”。
壮班中人日常负责看守各处城门、牢狱、仓库,并巡逻街道、听候上司差遣跑腿儿,负责日常治安,活儿最杂,消息最灵通,与三教九流接触也最多。
统领三班的头目为“班头”,这类人大多会点拳脚,在本地也有一定威望,被尊称为“都头”。
小安想了一回,笑道:“明老板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个合适的人来。壮班有个孙三孙都头,祖上走过镖,武艺超群,颇有几分江湖义气,在本地很有些脸面。他极有信誉,只要拿了银子,就一定会办事。”
“你认识他?”明月问道。
小安点头,“附近几条街上鲜有不识得他的,只是他是一根筋,与人往来要看脾性,对得上的便要肝胆相照,对不上的,拿一回银子办一次事罢了。”
明月便笑了,“肯拿钱办事就好,肝胆之流倒不打紧。”
“年下事多,我先去问问,若能将人约出来最好。”小安说,“若不成,你不妨往他家里去,他在外面威风得很,却是个惧内的人,极听浑家的话。”
惧内?这倒有意思。明月问道:“怎么个惧内法儿呢?是他娘子极厉害?还是出身好呢?”
问明白原因,兴许就能多条意想不到的路子。
“漂亮!”小安不假思索道,“他娘子可是有名的美人儿,偏生嫁给一个不起眼的捕快,熬了这么些年也才是个捕头,多少人都道可惜。孙三对她极好,专门买了丫头伺候,年年都打新首饰,洗衣做饭一概活计都不必做,听说那双手养得葱白似的,比一般大户太太的都好看呢……”
两人商议已定,次日分头行事。
小安找到孙三,只说有个外来的客人想拜码头,要请他去王家酒楼吃酒。
似孙三这等壮班班头,虽不如跟着官老爷们出入的皂班体面,也不如操办案件、抓捕人犯的捕快有油水,可日常处理琐事极多,自少不了应酬,故而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当下便应了。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此举必是有求于自己,年底了,正好赚一笔,给浑家添件首饰。
“听说嫂夫人好热闹,明老板还特意嘱咐,明日务必请嫂夫人一道过去耍耍。”小安这话登时叫孙三变了脸色。好贼子,竟把浪荡念头打到老子头上,来日必要叫你不得好死!
“哎呀哎呀,罪过罪过!”小安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拍着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说了,那位明老板是位女郎。”
又对孙三连连作揖,赔罪不迭。
孙三一怔,旋即回神,蒲扇大手用力往小安肩头拍了几把,“好小子,竟敢拿我取笑!”
小安顺势讨饶,如此你来我往玩笑一回,更显亲近。
次日孙三夫妻到时,席面已摆好,正中一只红彤彤油亮亮好肥大蹄膀,却是王家酒楼拿手好菜。又一条黄金璀璨翘尾煎鱼,一只油淋林肥鸡,一盘翡翠碧绿洞子货,几只脆嫩/奶香炸乳鸽,一盆鲜美羊汤,香气四溢。
明月殷勤t请二人入席,又对孙三的浑家英秀笑道:“方才远远看着姐姐走来,我都不敢喘气了呢!”
白嫩肌肤上好一双杏眼搭琼鼻,更兼身量窈窕,步态轻盈,好个美人!光看着就能多吃两碗饭!若换自己做孙三,也要敬着爱着。
英秀听不懂,“怎么说?”
“竟不知是哪里的仙女下凡,”明月一本正经道,“我呀,生怕一口气出得重了,又把姐姐吹回天上去,叫孙都头怨我!”
英秀噗嗤笑出来,十分心花怒放,胡乱谦虚几句,心下亦十分得意。
她素知自己生得好,丈夫也因此分外疼爱、体恤,可也因生得好,难免引来有心人的觊觎,许多场合去不得,更别提私下同丈夫一起出来吃席。
可明月不同,她是个女的!
同样的话从男人嘴里说出来,是居心不良的调戏,英秀避之不及;可若出自她口,乃发自肺腑的赞叹,英秀便可坦然受之,何等畅快!
两人挨着坐了,亲亲热热说一回话,那边孙三由小安作陪吃酒,倒也热闹。
稍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待明月给小安使眼色,孙三先开门见山道:“无功不受禄,既吃了酒菜,也要出出力才好。”
果然是个一根筋、直肠子,明月便也不跟他绕弯子,笑道:“孙都头快人快语,我便直说了。今日一聚,一为交个朋友,二则,确实有事要孙都头帮忙。”
“我想托孙都头和下头的兄弟们帮忙找两个人,”明月回忆着当日她和七娘在城外激战的场景,将那二人的身量、样貌细细说了一遍,“一个断了左小腿,一个伤了右肋,必然去过医馆、药房。我要知道最近他们同谁往来过。”
原本明月没打算说这个“二”,因为找不找得到那二人其实并不重要,反正幕后黑手不是李记就是胡记,是谁都没有分别。但眼见孙三一副“不干活就不拿钱”的架势,说不得要找些事给他做做。
这样也好,有事做就有往来,次数多了,交情不就有了么?
果然,孙三脸上立刻泛起一点自信的神采,眉眼都舒展了,“这不难,三日之内,必有答复。”
那两人做了什么?怎么受伤的?同明月有何过节?他一概不问。
明月拿出一只荷包,“天寒地冻,请都头和兄弟们吃几杯酒,暖暖身子。”
稍后众人散去,孙三打开荷包,只取了一半做众兄弟跑腿之用,剩下的都交给浑家收着,“你不是看中一支银簪?明儿就去买了吧。”
英秀笑道:“哪里就要这么多。这位明老板倒是大方,不过找两个人罢了,竟就有十两。”
壮班做的就是巡街的营生,城内外哪里有什么人皆烂熟于心,根本不必额外费事。
孙三哼哼两声,“求日后罢了。”
顿了顿又道:“倒有些不让须眉的豪爽。”
孙三办事确实利落,短短两日,不光查到那二人的具体住址,甚至家中有几口人,几岁了,如今做什么都清清楚楚。
“那两个厮并无正经营生,日常偷鸡摸狗无所不为,前几日受胡记少东家指派出城了一趟。”
最初那二人自然不肯说,可衙役们如何会惯着?抬手往伤口上一掐,两人疼得差点昏死过去,张口便将过去几日的勾当交代了。
虽未描述细节,可孙三一听就明白了:胡记是卖布的,听说那位明老板做的也是布匹买卖,过江龙碰着地头蛇,说不得便是一番恶斗……
不过这倒是叫孙三有些好奇了,那位明老板看着年纪轻轻,到底能耐成甚么样儿,才叫胡记老字号的少东家坐不住?
除此之外,孙三还附赠了一条重要消息:有人在暗地里打听明月的住处。
“这是王大官人的地盘,等闲人不敢来闹事。”孙三道。言外之意,出了门就说不好了。
明月心神领会,“多谢提点。”
天寒地冻,她本就鲜少出门,纵然外出也收起发辫、描黑眉毛。她的五官英气,如今面皮也还黑着,厚重的冬装一穿,活脱脱一个少年郎,当初小安都差点没认出来呢。
不用问,找自己的应该就是胡记。
为什么还找?
做贼心虚?当面示威?
无论哪一点,明月都不认为双方有见面的必要。
但也不得不防。
想到这里,明月又掏银子,“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都头……”
孙三拒不肯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此乃江湖道义。上回的银子已够了,下回的事下回再论。
说完,潇潇洒洒地走了。
孙三走后,明月立刻将消息告诉了七娘和春枝,三人凑在一处痛骂一回,春枝忧心忡忡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纵然酒楼的人不肯透露,保不齐哪天就给他们看见了。”
七娘深以为然,“不过如今孙都头肯帮着咱们,就不那么慌了。”
有人通风报信的感觉真不错。
说着又磨牙,“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东家,这口气咱们就这样忍了?”
但凡当日她们软弱些,这会儿头七都过完了!
“自然不会!这次忍了,下次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明月缓缓吐了口气,眯着眼搓了搓手,“不等十五了,咱们初四就出发!走之前给胡记送份大礼!”
过了初三,各地食肆、旅店便会陆续开门营业,若河面化冻,就坐船走,若依旧冰封,就在码头和人搭伙走陆路南下!
春枝一惊,“您不会要……”
该不会是也想买凶杀人吧?
明月一看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啼笑皆非道:“放心,我有数。”
买凶杀人自然可以永绝后患,然如今她既无可靠的人手,也没有为命案兜底的实力,想都不要想。
***
孙三不肯再要钱是他的事,明月却不好怠慢,腊月二十八那日买了几样上等花色点心,亲自往他家去了一趟。
过年就是走动的时候!此刻不动,更待何时?人心易变,别看现在孙三还算热情,等她下次回来就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本就浅薄的交情经得起时间考验吗?明月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