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37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650
要不怎么说人人都爱往上爬呢?就拿过年来说吧,官老爷们挂印休息,三班衙役却要顶风冒雪的轮值。孙三巡街去了,他娘子英秀正在家看丫头做针线,有些无聊。
北方冬日漫长而寒冷,女眷们统共就那么几样消遣,早玩腻了,见明月来,英秀颇有几分欢喜,忙命丫头去煮茶,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明月回去就看见七娘和春枝正对着桌上一盘极肥嫩的红皮大肘子流口水。
“呦,你们买的?还是谁的手艺?真香啊!”明月猛吸两口,“不少钱吧?算公家的,我给你们补上。”
要过年了,什么都涨价,原本只要十文的猪肉都涨到十五文了,肥的更贵,简直要命。
就这么着,还有好些抢不到的呢。
“我们哪儿有这般手艺!”七娘和春枝一个帮她挂皮袄,一个帮着倒热茶,闻言笑道,“方才王老太太打发人来,说多谢你的花灯……除了这个,还有两匣子点心、几斤上等好米、一包晒干的肥嫩菌子,对了,一条肥瘦相间的好腊肉,说是南来的大师傅做的,这边等闲见不着呢。”
竟是王家送的,明月是真没想到。
东西并不贵重,但都很实用,可见那位老太太是真心怜爱。如此看来,当初老太太请她们去家里过年,未必是不走心的客套话。
见七娘和春枝俱都眼巴巴等着,明月就笑了,“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肘子!”
说得两人都捂脸笑。
“王家大厨的手艺可不一般呐,咱们有口福喽!”明月大笑,“难得有好米,七娘,这个我和春枝都不会,且看你吧!”
“交给我!”说到做米,七娘豪气顿生,又请示明月,“那腊肉……”
明月慷慨摆手,“给你给你,都给你看着办!”
忙活了一年,还不配吃顿好的?玩儿命奔波图什么!都做都做!吃完了再买!
于是七娘便欢喜地应了。
早前在婆家做饭时,婆婆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按到她身上,生怕偷吃,如今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了。
七娘先淘米煮上,又将那腊肉洗净切了一小半,米快煮熟时放上几片。再以温水泡发好的菌子和腊肉炒上一盘,剩下的都留做年夜饭。
这条腊肉当真极好,瘦肉明艳、肥肉透亮,隐隐透出咸香。快刀切薄t片,入锅微卷,锅底迅速汇起油脂,叫那菌子都吸饱了,润润地放着光。
七娘的动作极麻利,看得明月和春枝眼花缭乱,本欲上前相帮,却被嫌弃碍手碍脚,撵走了。
两人灰溜溜缩到一边,拖过前几日春枝做主买的两筐大萝卜,继续劈萝卜条。
这东西烘干后炖肉香得很!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热乎乎的荤香,无声诉说着诱惑,搞得二人心不在焉,时不时跟着嘶溜口水。
好饿好饿!
也不知过了多久,七娘终于抱着砂锅上来,又拿碗盛饭。
王家送的米与明月寻常所食截然不同,粒长而莹白,浑似白玉,微黏却不失清爽,乳白的热气升腾间,浓郁米香扑面而来。
“好香啊!”春枝猛吸狂赞,“以往我也伺候过赵太太他们用饭,也曾见过好米,却都不及这个。”
“这也不奇怪,”明月嘶溜着口水说,“王家的老本行嘛!”
开酒楼的人嘛,自然要天南海北搜罗好食材,家里饭菜不好吃还了得?
“这必然是北边的米,一年一熟,岁久日长,更香甜些。”七娘解释道,“之前我只听过,却没见过,今儿也是跟着东家享福啦!”
她手持木铲向下切到底,用力一翻,金黄色的锅巴便露了出来。
巴巴儿等饭的两匹饿狼齐声赞叹,咬一块,酥脆可口,米香浑厚,果然不凡!
越嚼越香,似有回甘,这样好米,不配菜都能吃两大碗!
“来来来,吃吃吃!”饿狼头子明月急不可耐地招呼她们坐下,率先举箸,给两人都夹了一块大肘子。
颤巍巍一大坨,二人慌忙举碗来接,好险好险,差点掉在桌上!
肘子皮都炖烂糊了,吸得满口生香,里头的嫩肉沾了浓汁,香得魂飞三尺!
原本想着,天冷,大肘子一顿吃不完可以留到明天再吃,怎料三个青壮肠胃惊人,莫说剩菜,大骨头内的骨髓都被吸光,表面剔得比镜子都干净,就连盘底的汤汁,也被扣进去米饭擦干净了。
吃饱喝足,三人先烧一锅水,趁热以草木灰将餐具洗刷干净晾起来,预备午后还给王家,然后便横七竖八歪在炕上打饱嗝,开始犯困。
外面风雪愈疾,吹得窗纸噗噗作响,可室内的炕头却暖呼呼的,烘得人四肢都酥软了、化了。
真舒服啊,睡一觉吧。
三人就这么脑袋挨着脑袋,在残留着米香和肉香的温暖中陷入梦境。
年前三人都乔装打扮,捂得严严实实地往街上去了两回,辗转买了一条大鱼、两斤豆腐,外加两颗白菜,一小瓶果酒。
过年呢,怎么可以没有鱼?
大年夜当晚,三人拿大鱼炖了豆腐吃,一半新鲜嫩豆腐,一半特意放在窗外做的冻豆腐。
豆腐内部又鲜又烫,冻豆腐格外吸汁,屡屡喷溅,三人一不小心就被烫个哆嗦,“呼哧”个不停。
沿街窗子开了一扇,渗进来淡淡的硝/烟味,水汽氤氲中听外头的人放鞭放炮,别有一番趣味。
逐渐浓郁的烟火气中,明月取出果酒斟满,举杯示意,“来来来,辞旧迎新、连年有余,新的一年,咱们都平平安安!”
“连年有余!”
“平平安安!”
明月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发大财!”
七娘和春枝哄笑,“发大财!”
三个没有家的女人,凑在一起便成了家。
正月初四,天刚蒙蒙亮,胡记的伙计便收拾齐整,打着哈欠去开门。
还没到呢,老远便见有人围在店门口,那伙计还觉得奇怪呢,今儿刮甚么风?怎么这么早就有人来买布?
“来了来了!”
“快别吱声……”
“啧啧,造孽啊!”
“要我说,有果必有因,好端端的,他们若不招惹旁人,人家何苦做这个?!”
众人迅速作鸟兽散,卖炊饼的继续回去卖炊饼,吃早饭的继续回去吃早饭,只是都时不时往那门板上扫一眼,再嘀咕几句。
胡记的伙计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快步冲过去一看,脑袋嗡的一声。
半晌,他连滚带爬冲到胡家报信儿,“东家,不好啦,铺子门上被人泼了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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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家早年就是经商的,对业内秘辛比较了解,所以这本小说里部分情节根据事实改编哈……
第33章
胡家上下如何暴怒暂且不提,明月三人却是伴着笑声离去的。
连夜泼了鸡血后,城门一开她们就跑了,一口气跑到日上三竿才停下。
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
瞧瞧,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哪怕见不到人,可铺子明晃晃在那儿摆着呢!
春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真过瘾,胡家一定气疯了,会不会报复呀?”
正月开门泼血,此为吸霉运、遭血光之灾的诅咒之意,非深仇大恨不可为!
此事一出,只怕客人们整个正月都不愿意登门了!
大过年的,谁愿意沾惹霉运呢?
做买卖的最忌讳这个,简直比直接捅一刀还难受。
七娘扶着她下了骡子,“当心脚滑。”
返程无需带货,她们两个又都很瘦,便把行李挪到明月那边去,二人共乘,等带货北上时再额外租骡子。
“不报复都要雇凶杀人了,怕他怎的?”明月下来狠狠喘了几口气,捡起石头砸碎路边结冰的小河,让两头骡子过去喝水,自己则熟练地掏出大铜盆取水。
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敢还手?不是她的做派!
打蛇打七寸,你欲碍我买卖,我也叫你做不成买卖!
“就是,”七娘拴好牲口,和春枝一起捡柴火,边捡边以过来人的语气道,“别人欺负了就要狠狠打回去,不然他们只会以为咱们是软柿子!下回欺负得更狠!”
明月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行啊七娘,出息了!”
七娘骄傲地挺起胸膛,嘿嘿,东家夸我!
一个敢孤身从泉州走到杭州找人的女子,其实本就极勇敢、果断,只是过去那些年周围人的约束、打压令她短暂地压抑了本性,如今慢慢释放出来,才算回归正途。
泼血这一招实在损,不费甚么成本,却极其有效,必叫胡记上下有苦难言。来日纵然事发,官府也不能拿她们怎么样!
哪条律法说不许泼鸡血了?
三人嘻嘻哈哈笑了好久,这才坐下来做饭。
走之前她们炖了好些肉,在外面放凉后按顿切开,都用油纸包裹成方块,整整齐齐码在包袱里,不占地方又方便取用。
明月先烧了一盆热水,三人用水囊里凉透了的水兑着喝了些,待身体暖了,便取出一块冻肉煮开,再往里面扔一点萝卜条儿。
切冻肉的主意是春枝出的,萝卜条也是她提议准备的,过年那几天在客栈窝着无事可做,几文钱一斤的大萝卜买了几大筐,三人每天一睁眼就是吭哧吭哧劈萝卜条,劈好了就架在炉子边上烘干。
除此之外,春枝还带她们炸了豆腐干,烙了葱油面饼。
豆腐干金黄绵软,口感极佳,就是那个面饼……春枝似乎不打擅长做面点,饼子没发起来,刚出锅还好,香喷喷的筋道,可放凉之后便坚如磐石,险些硌掉明月的大牙。
对此,春枝涨红着脸为自己辩解,“发面饼子不好带,回头热一热就浮囊了……”
等冻肉化开,萝卜条也吸饱了水分,衍生出独特的脆嫩和艮啾,在浓郁的肉汤里起起伏伏,“咕嘟嘟”打着油泡儿。
春枝打开另一个包袱,将里面的死面饼子掰开丢进去,没一会儿就泡透了。透而不散,确实好吃。
能在野外围着篝火热乎乎吃上这么一顿,别提多美了。
春枝见缝插针为自己洗刷耻辱,“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若是发面饼子,这会儿可怎么热呢?”
死面硬饼多好啊,越煮越有滋味!
明月和七娘插不上话,只是一味埋头狂吃,于百忙之中抽空挤出几声敷衍的鼻音,“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