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46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734
  关鹏一噎,才要狡辩,却见吴状师大手一挥,沙包大的拳头迎面而来,关鹏本能躲闪。
  哪知对方只是虚晃一枪,趁他躲闪来不及开口的工夫,继续扯着大嗓门喊冤,“再说物证!你口口声声找仵作验过,仵作可曾亲眼目睹锄头上有血迹?可曾亲眼见被告手持这两把锄头伤人,被告又可曾招供画押?
  甚么伤口与锄头刃吻合,敢问这两把锄头与普天之下其他锄头有何不同?天下锄头皆大差不差,便是同一铁匠打造又如何?放眼整个固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照这样讲,若哪日有谁被青砖打破头,凡辖下家宅以青砖堆砌者,皆有嫌疑,皆要入狱?”
  他的嗓门极高,语速飞快却字字清晰,且通俗易懂,公堂外围观百姓们全都听清了,各个津津有味,点头称是。
  真不愧是大地方来的状师,真痛快啊,简直比说书的讲的还精彩。
  接连被戏弄,说又说不过,关鹏面上青一阵红一阵,鼻尖汗都出来了。
  差不多的事他干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驾轻就熟,怎么这回哪儿哪儿都不顺!
  明明两个人都抓了,怎么还会走漏风声?
  孙三又是犯什么混?
  怎么又蹦出来个州城的状师……诡异,这件事哪里都透着诡异,莫不是要阴沟里翻船?
  听到这里,方知县如何猜不到内情?
  想必是有人和那两名被告有仇,借机陷害。
  只是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自己扛住了没招,还把吴状师请来了!
  纵观整个事件,其实核心非常简单,就是粗暴地以权势压人、封锁消息,等人什么时候熬不住了,“招供”了,“案子”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但对普通人而言,想要破局?
  难,很难,几乎不可能!
  消息要灵通,反应要快,要够能忍,还要有钱、有门路……缺一不可。
  水至清则无鱼,庙小妖风更大,似此等事件,各地都有,方知县不是不知道。
  但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他都懒得管。
  可如今闹到明面上,他就不得不管。
  人证物证皆属无稽之谈,荒唐一案就此打住,方知县将惊堂木一拍,望向关鹏,“你有何话说?”
  关鹏眼珠一转,有恃无恐道:“回禀老爷,那两名女子是外来客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走了,卑职只是按规矩将那二人请了来问话,未曾苛待,更并未定罪呀。”
  方知县道:“带上来。”
  慢慢恢复平静的关鹏坦然站立,目光不躲不闪,丝毫不见慌乱。
  带上来又如何?没人动手!天王老子来了也无话可说。
  哼,最多判个“误抓”罢了。
  稍后明月和七娘上堂,方知县见她二人虽精神萎靡、形容消瘦,然确无伤口,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问了句,“本官且问,你二人可曾受刑?”
  明月不卑不亢道:“回大人的话,自我二人入狱那日起,便被当作人犯,所带银钱财物,皆被牢头索去,前后四五日,皆水米不沾,更有狱卒屡屡恐吓,欲逼我二人认罪……”
  方知县意味深长地看向关鹏。
  没动刑,他便不好以此拿捏关鹏,借机惩处;可也因没动刑,他不必为关鹏牵累,免去上官责罚……可谓有利有弊。
  关鹏故作惊讶,“甚么,竟有此事?”
  他向方知县一拱手,“卑职对此一概不知,大人,必要严惩啊!”
  方知县冷冷看了他一眼,“有无此事、何人所为,本官自会查明。”
  此獠目无尊上,着实可恶!
  铁打的吏员,流水的知县,这些地头蛇沆瀣一气,将下头守得水泼不进,屡屡要给历任县官难堪,也该吃吃苦头了。
  关鹏面上恭敬,心中却并不当回事。
  县令又如何?孤身赴任,几年就走,还不要靠下头的人办事?
  方知县暂将心头火气俱都撒到那两个原告泼皮身上,惊堂木拍了几下,又拿朝廷律法威逼,“尔等可知诬告者反坐,来啊,拉下去,杖八十,流两千里!”
  诬告反坐,意为若经查明,原告无中生有,诬陷被告,那么将被处以被告的罪名。比如本案明月和七娘的罪名是“故意伤人致残”,如今各项证据缺失,案件不成立,两名原告便要承担该罪名。
  那两个泼皮根本不懂法,本以为美美的拿了银子告状就好,若成功,说不得还能再从明月身上讹诈一笔,即便不成也无甚损失。如今听了这话,恍若晴天霹雳,人当场就傻了。
  怎么回事,我们为何要挨打?
  还,还要流放?!
  直到被拖着往外走,那二人才骤然回神,拼命挣扎,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冤枉,大人冤枉啊!”
  “大人,我们知错了,是胡家,对,是胡家的人指使我们这么干的啊!”
  莫说流放千里,若无人照看,八十杖下来焉有命在?
  他们不敢指认关鹏,一咬牙,干脆将始作俑者供了出去。
  一环套一环,没完没了!
  方知县有意杀鸡儆猴,吴状师浑不在意那二人死活,等着外头噼里啪啦响起行刑声,吴状师才指着明月和七娘问:“大人,此二人清白可证了吧?”
  方知县不搭理他,只看着堂下的明月和七娘道:“经本官查证,你二人无罪,可以走了。”
  至于扣押的牲口和其他随身物品,稍后自有状师与衙役过档交割。
  明月和七娘对视一眼,郑重谢恩。
  “大人,”明月又道,“民女有些财物被牢头拿走保管,可否允许民女回去取来?”
  她说得颇客气,以“保管”代替“劫掠”,也算变相替方知县打圆场了。毕竟手下衙役闹出索贿丑闻,委实不雅。
  方知县不在意这些细节,见她识趣,摆摆手叫她自便。
  “谢大人。”明月行了一礼,起身向吴状师点头示意,与七娘原路返回。
  走出去一段,就听后面方知县慢慢叫停,命人重新将那两个被打得哭爹喊娘的泼皮提进去,“你二人说是胡家指使,哪个胡家?可有证据……”
  七娘频频回头,遗憾道:“可惜不能亲眼看到胡家伏法。”
  “看不到的。”明月摇头。
  七娘诧异道:“为何,那二人不是当堂指认了么?”
  今天是个大晴天,数日不见阳光,明月有意走得很慢,舒展四肢肆意接受沐浴,“你方才也听见了,办案要人证物证俱全。他二人身处其中,所言本不可信,胡记的人不会认的。至于那刑房典吏,如此肆无忌惮,想必是做惯了的,必然不会留下把柄……”
  吴状师之所以不继续反告,也是因“诬者反坐”一条:他们并没有胡记和刑房勾结的切实证据,若对方拒不承认,明月和七娘也有可能受到牵连。
  眼下最要紧的,以及吴状师的首要任务就是以最快速度将她们捞出来,而非贪心不足节外生枝。
  至于其他,都可以从长计议。
  “便宜他们了!”七娘恨恨道。
  “便宜?”明月冷笑,“事情不会就此打住的。”
  她冷眼瞧着,方知县和那位刑房典吏间似有龃龉,如今又审,未必没有借机敲打、修理之意。
  那关鹏虽是地头蛇,可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况且他还不是官,若方知县当真有意整治,关鹏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胡记,哼哼……
  眼见明月和七娘去而复返,那牢头就以为这两人彻底栽了,才要奚落,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向外探头一看,却见原本负责押送的人竟远远站在门外,并不过来,心中顿生不祥之感。
  “贱……啊!”t
  那牢头嘴巴刚动,明月便狠狠一个头锤砸过去,伴着“咔嚓”的鼻梁断裂声,两管鼻血喷涌而出,登时在她面上开起染料铺子。
  牢头活像被铁锤狠狠抡了一记,头颅钝痛、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向后踉跄倒去。
  为防犯人逃跑,牢房整体呈菜刀形,刀把出入口十分狭窄,“连接处”还堵着一张桌子,供平时狱卒们歇息。
  那牢头后退几步便撞上桌子,去势顿缓。
  伴着令人牙碜的拖拉声,桌子被狠狠向后推出去数尺,边缘的几只茶杯接连滚落在地,跌得粉碎。
  明月饿了数日,后面虽有春枝送来的食物,终究有些亏损,且这牢头膘肥体壮,正面对抗是不成的。
  她正思索对策,见此情形,眼前一亮,立刻飞步跟上,抓起茶壶往墙上狠命一磕破,掌中马上多了一块尖锐的瓷茬。
  趁牢头尚未完全站稳,明月冲上去又补了一记头槌,自己也跟着眼前发黑。
  接连遭受重击的牢头一声不吭后仰,连带桌子一并摔了个人仰马翻。
  明月冲上去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狠狠打了几拳,一手抓着她的衣领,一手将碎瓷片抵在她脖子上,恶狠狠问道:“银子,我的银子呢?!”
  动静不小,但大牢内常有狱卒以暴力管教“不听话”的犯人,众人皆对各色惨叫、响动习以为常,故而陪同明月回来的衙役压根儿没多想,仍背着手慢慢在外溜达。
  啧啧,女牢这边也不好管呐!
  明月动手没有任何前兆,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直到牢头狠狠挨了几拳,内部几个狱卒才反应过来,迅速拎着棍棒上前。
  “你干什么!”
  “快松手!”
  “殴打牢头,要造反吗?!”
  “别动!”七娘抓起墙边条凳,恶狠狠横在她们和明月中间,“是知县大老爷叫我们来取回财物,你们敢抗命不成?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你们不相干,都退下,退下!”
  那边明月还在继续嘶吼,“我的银子呢?!”
  牢头朦朦胧胧间听了,满脑子只一个念头:
  狗日的,当初不是你亲口说要孝敬我?如今却又来讨甚么!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此二人生吞老鼠的事迹已然在狱卒内部传开,众人无不退避三舍。如今又见明月一副要钱不要命的架势,纷纷生出退意,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牢头一味吃独食,不少人本就心怀怨念,如今细想:这个,她说得不无道理,此事与我不相干,何必掺和?
  七娘用力吸吸鼻子,也退到明月身边,抬腿踢了那牢头一脚。
  她可还记恨着入狱当日的羞辱!
  “别太过分!”当日拿着饭食诱供的狱卒喝道。
  “我有没有说过,”明月猛回头,双眼猩红,“来日我出去了,必要报复,说没说过?!”
  还没轮到你呢,急什么!
  一个都别想跑!
  对上明月带着疯狂的眼神,那狱卒登时一僵,嘴唇蠕动几下,心中已先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