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45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751
  五十两银子呢,听说那状师饭都没吃,连夜骑马赶来的,跑得比去接的人都快。
  好好好,来了就好!总算有个真正懂门道的人可以商量了,春枝顿时浑身一轻,眼里也有了光。
  州城来的状师姓吴,三十来岁年纪,身材健硕,声若洪钟,春枝乍见都不敢认:这真是读书人?
  孙都头在旁边咳嗽一声,“这便是吴举人吴状师。”
  别说春枝,刚才他也唬了一跳,以为同行走错了。
  而吴状师也真同他切磋几招……别说,确实是文武双全。
  春枝仰头看:“……”
  吴举人?吴状师?
  别是武举人、吴壮士吧!
  吴状师见怪不怪,亢亢笑了几声,更胜洪钟,“闲话少叙,姑娘且把案情从头到尾详述一遍,我即刻写好状纸递往衙门。”
  世人对状师多有误解,总觉得只要读书人会卖弄唇舌即可,殊不知状师动辄就要在堂上堂下与人舌战三百回合,脑子不得清闲不t说,堂下更有诸多操劳,更是个体力活儿。
  且看着吧,那些个身形瘦削、气血不足的状师,都坚持不了几年。
  却说方知县正在书房内翻阅卷宗,预备春耕、税收之事,就听外面突然咚咚作响,又有人飞速来报,“大人,有状师替人击鼓鸣冤呢!状子都递上来了。”
  可真新鲜,鸣冤鼓都多久没响了?这下县里要热闹了。
  怎么这么多事!方知县烦躁道:“状子呢?”
  够有劲儿的,他来本地多年,头一回听见鸣冤鼓这么响!
  接过来一看,满纸铁画银钩,方知县先暗赞好字,再看署名,心中不禁咯噔一声,怎么是这厮!
  谁又把他请动了?
  固县状师不够使唤么,非得从州城请?!
  且不说这姓吴的有举人的功名在,除非犯下大罪,否则等闲官员都奈何不得。要命的是,他在州城纵横多年,与几位上官颇熟,本案但凡稍有不如意之处,必要回去大放厥词,于方知县的政绩评定大大的不利。
  麻烦事,麻烦事啊!
  方知县捏着鼻子往下看,“嗯?”
  竟是要反告刑房上下勾连、故作假案冤案……他脸上热辣辣的,嘶,细细想来,此等没王法的事,那等酷吏未必做不出。
  该死,该死!
  方知县正看着,心腹又抹着汗从外面来报,“大人……”
  “又怎么了?”有完没完?方知县不耐道。
  心腹缩缩脖子,讪讪抹汗,“那状师杵在衙门口不走,已引了不少百姓来看,他叫小的进来问问,何时开堂过审?”
  本官好歹也是七品命官,要你来催?!
  方知县大怒,“让他候着!”
  “他,”心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抬眼去瞧方知县神色,“他还说……”
  “还说什么!”方知县拍案道,“一并报来!”
  “还说,”那心腹把双眼一闭,梗着脖子豁出去道,“还说若两日之内不开堂,恐是本地县衙意欲徇私枉法,他只好回去上报州城……”
  “放肆!”方知县怒道,“他不过一个小小举人,竟敢威胁朝廷命官?!”
  依大禄律法,地方案件未经审理,不得越级上奏,所以方知县知道吴状师不可能真这么做,而他更知道吴状师知道自己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就是单纯有恃无恐:
  我确实不能越级,但我有嘴,回去之后万一不小心漏给哪位州官听……
  心腹装死。
  一个县令,一个举人,收拾不了旁人,还收拾不了他么?他能说甚么?
  方知县着实发了一回火,可到底不敢对吴状师如何,思来想去,便将所有不是倾泻在刑房身上。
  好好好,你们才是罪魁祸首,背着本官在外勾连,损毁本官清誉不说,又把那不省油的灯招惹来!
  本官素日不与你们计较,都将本官做泥捏的不成?
  “来人,升堂!”
  统统死来!
  既要升堂,本案双方皆要到场,接到消息的刑房典吏关鹏暗道不妙:除非命案,大老爷轻易不会过问,怎么今日突然发作?
  有书吏从前头匆匆跑进来递消息,“坏了,听说来了个州城的状师,极厉害的……”
  “状师?州城来的?”关鹏眉头一皱,低声道,“那二人数日前俱已缉拿在案,大牢也不许出入,状师又是从何处得知?”
  这个法子他用过不是一回两回了,屡试不爽,怎么偏这回就不成了?
  书吏四下看看,凑上前去附耳低语,“听说是孙三相帮,可孙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却不得而知了。”
  那两名女商贩是外地的,孙三却是本地人,并无亲缘瓜葛,此番也无机会接触,怎会主动插手?
  难不成谁还未卜先知?
  “说起来,”关鹏想起一件事,“此事颇为蹊跷,胡家的人说有两人,可消息却无端走漏,再者……”
  说是贩布的,可拿人当日却没见着布匹!
  原本胡家说好了的,他们帮着拿人、办人,收缴的布匹也归他们。据胡家的人说,姓明的胆量极大,一趟的布匹少说能值几百两,还都是北面少见的好货。
  可没想到,除了两头骡子、两杆锄头和几件替换旧衣裳,毛都没见着一根!
  为此,关鹏还跟胡家的人闹了好大一个不痛快:胡家的人觉得是他们贪得无厌,拿了硬说没拿;而关鹏则认为胡家是在拿他们当傻子耍,没有硬说有……
  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胡掌柜又额外打发人来送了二百两银子算完。
  两人沉默片刻,都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没用刑吧?”
  “没有,”那书吏低声道,“还是老法子,外头一点儿看不出来。”
  至于脏了、瘦了、憔悴了,全是她们自己做贼心虚、寝食难安,与我何干!
  哪怕饿死了,也是畏罪而绝食自杀,周密着呢。
  关鹏迅速将细节都回想一遍,确认没有痕迹,放下心来,“去,把人带上去。”
  第37章
  稍后方知县升堂,先带原告,“下跪何人,有何冤屈?”
  却见那二人一个瘸,一个喘,面泛病容,这也就罢了,更兼獐头鼠目、眼神油滑。常言道,相由心生,方知县先就有三分不喜。
  “回禀老爷,腊月某日我二人自城外归来,见两名女子于风雪中行走,着实不易,便要上前相帮,哪知那二人非但不知感谢,竟动手就打……”那瘸腿的指着角落里的锄头道,“那便是凶器,我二人险些丧命……”
  话音未落,一旁的吴状师便响亮地冷笑出声,“简直破绽百出!方大人,贵县的刑房已如此不堪了么?”
  不等方知县开口,他便大步上前,掀开说话那厮的裤腿,“大人且看伤口,早已愈合,若果如你二人所言,是这两名女子行凶在先,为何当时不报官?反在事发多日后才私下勾连,欺瞒本地父母?分明是做贼心虚!”
  “胡说,你撒手!”那瘸腿的泼皮本欲挣扎,奈何吴状师之手犹如铁钳,死活掰不开。
  泼皮呆了,这是哪里寻来的蛮牛!
  吴状师压制他便如砍瓜切菜,毫不费力,继续慷慨激昂道:“此为其一,其二,办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全,如今人证何在?物证何在?他们说那是凶器就是凶器了么?”
  “那锄头曾食我血肉,如何不认得!”瘸腿男子死犟。
  “好!”吴状师脚尖一转,宽大身躯横在他与锄头之间,将他视线遮了个严实,“你距锄头尚有六七尺之遥,未及细看便一口咬定,我且问你,因何断定?那锄头与寻常锄头有何不同?”
  这……瘸腿男子一时语塞,支吾着说不上来。
  他哪儿知道那么细,当时差点被打死了!哪里顾得上看!
  “你说不出来,”吴状师小山般的身躯慢慢压下去,步步紧逼,“因为那本就不是凶器!”
  “是凶器!”瘸腿男子急了,“我认得!”
  “不是!”吴状师乘胜追击,“那根本不是她们的锄头,是我有意诈你。如今看来,果是有人暗中指使你这么说,是不是!”
  其实那两把锄头确源自明月和七娘,乃是吴状师见他方寸大乱,略施小计。
  果然,瘸腿男子急出满头大汗,惊慌失措之下,竟扭头望向一侧的关鹏。
  你,你之前没说会有状师逼问呐!
  那锄头怎么又不对了?
  提前换过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中用的蠢货!物证是县衙的人呈上来的,怎会有假!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么?
  关鹏面无表情,却借着搔额角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余光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自己,一转脸,径直对上吴状师。
  吴状师什么都没说,可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该死该死,既是州城来的名状师,想必知晓上下诸多手段,莫不是……
  关鹏腔子里一颗心没来由的突突直跳,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忍不住想分辨点什么,可理智告诉他,此时开口便是不打自招、做贼心虚。
  吴状师却在下一刻挪开视线,重新看向方知县,“且不说人证不足、物证存疑、动机不明,此二人劣迹斑斑,左邻右舍皆可为证,想必公门中亦有其犯案卷宗,诸位且想,此等货色指控两个弱质女流殴打自己,难道不荒唐不可笑吗?”
  大堂外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哄笑出声,“可笑可笑,当真可笑!”
  又有人大声道:“我识得他们,此二人乃城郊有名的泼皮,常对往来妇女言语调戏……”
  “是哩是哩,还曾偷过我家鸡子、猪头!”
  “肃静!”方知县狠拍一记惊堂木,众t百姓齐齐一抖,顿时安静下来。
  他先被吴状师好一通抢白,又见百姓们起哄,面上难堪,有心发作,奈何吴状师经验丰富,所提之处皆为关键,经不起推敲。方知县便冷着脸质问刑房众人,“可有人证、物证?卷宗缘何迟迟不递上来?”
  后半句是说给吴状师听的:听见了吗?都是下面的人瞒着本官自作主张,本官无辜,一概不知。
  关鹏支吾道:“当时荒野无人……不过此二人与被告两名女子素不相识,伤势更做不得假,不大可能无辜诬赖。至于物证,卑职已着仵作核验过,此二人的伤口与锄头刃部吻合,确为这两把锄头所伤。”
  也不是古往今来所有的案子都有外部人证啊,都怪这吴状师多事,若再晚几日,那两个女人撑不住招了,便可盖棺定论。
  “人证,何为人证?与本案无关者!此二人疑点重重,所言皆不可信!”吴状师直接喷到他面上去,字字诛心,“尔身在公门,办案无数,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还是心中有鬼,知法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