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48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278
  什么味儿!
  几个正在选购的客人吸吸鼻子,望向味道来源处,脸色大变,当场弃布掩面而逃。
  临走前,还不忘瞪伙计一眼:怎么办事的,叫花子都放进来!
  明月与七娘不光臭气熏天,凡脚下走过之处全是黑脚印,怎一个腌臜了得!
  有伙计看不下去,欲上前驱逐,却被同伴拉住,“且慢,来者不善,快去告诉张管事。”
  你见过坐车来的叫花子么?
  明月背着手,慢慢在胡记内转悠,像一头杀到天敌老巢的母狼。身后左七娘、右春枝,俱都捏着拳头,冲望过来的伙计怒视回去,大有一言不合就拼命的架势。
  明月看了一圈,点点头,将靠墙的椅子拖到正对大门的中央位置,大马金刀坐了上去,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铺面,当真不错。
  几个伙计面面相觑,看看她领口干涸的黑紫色血迹,都觉得有些诡异。
  底细不明,谁也不敢先出声,店内安静极了。
  等了半日不见动静,明月不满地敲敲椅子扶手,“有喘气的没有?”
  来客了也不知道招呼,早晚关门!
  细微的骚动过后,一个胆子最大的伙计上前,“贵客要什么?我看您衣裳脏了,本店有做好的成衣,不如去后头细看。若手头紧,暂时赊账也使得。若要沐浴,也有相熟的香水行,可以送您过去。”
  她这样对门坐着,客人们都不敢进来了,无论如何,先把人打发走是正经。
  明月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歪头一笑,“我要你们掌柜的。”
  “啊?”伙计傻了,“什么?”
  七娘凶神恶煞道:“要你们掌柜的,聋啊?”
  自从往大牢里走了一趟,她越发坚定了“拳头才是硬道理”的信念。
  大道理都是说给正经人听的,跟这些杂碎?犯不着!
  掌柜的是个大活人,又不卖,您怎么要?小伙计脱口而出,“我们,我们掌柜的不在。”
  天爷,还真是上门挑衅的,张管事怎么还不来!
  “我当然知道他不在,还知道他去了哪里,所以特特来等他。”明月笑盈盈道,“去,给我泡壶好茶,成衣也拿几套好的来。”
  那伙计还在愣神,七娘便恶狠狠道:“还不快去!等我自己进去拿啊?”
  “哦哦!”伙计一哆嗦,须臾间便想开了,一溜烟儿跑到后面弄茶。
  我只是个伙计,一月才几个钱儿?既然对方指名道姓要找掌柜的,我又何必逞强?让我做什么就做,只拖到说了算的来就是了。
  反正茶叶又不是我花钱买的!
  春枝也在外面吆喝,“还要点心!”
  张管事匆匆赶来时,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年轻女子正大咧咧坐在店中央吃茶点,另有两个也不怎么体面的女子眼前摆了一堆成衣,正挨着往她身上比,兴高采烈过年一般。
  “东家,这件不错……”
  明月看了眼,辛辣点评,“嗯,去年的料子,款式也过时,颜色配得也差劲,浓紫配老黄,寻常日子穿不得,逢年过节能把人生生拖老十岁不止,亏他们想得出,脑袋被驴踢了不成?不过裁剪不错,针脚也细腻,留下吧。”
  衣裳是否贵重,一看面料,二看裁剪,三看针线,这件衣裳该有的都有了……只是配色难看,责任全在决策者身上。
  说明他眼瞎。
  七娘便兴冲冲将它放到旁边的桌上。
  “姑娘眼光毒辣,”张管事见那张桌子上已经摞了七八件不止,全挑的店里贵货,假笑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看样子,是把店里的所有成衣都翻出来了。
  张管事一来,众伙计便似有了主心骨,齐齐松了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天要塌了,高个子来了!
  明月掀起眼帘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什么身份啊,也来问我?
  白活一把年纪,连见面先介绍自己的道理都不懂么?
  方才煮茶那伙计便道:“这是我们家张大管事,掌柜的不在,有话您同他说是一样的。”
  “哦,原来是帮凶,失敬。”明月挑眉,慢悠悠道:“我是你们掌柜的想弄没弄死,想杀没杀成的明月。”
  张管事的眼睛瞬间睁大。
  竟是她!
  方才衙门来人传掌柜的,他们就觉得不大好,可怎么也没想到,姓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姑娘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张管事迅速整理好心神,面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没有证据,你能奈我何?
  “畜牲嘛,听不懂人话实属寻常。”明月笑笑。
  嘶,众伙计狠命将脑袋埋进胸口,懊恼没提前把耳朵割了去。
  这也是我们能听的么?
  事后张管事不会拿我们撒气吧?
  “姑娘无缘无故来本店闹事,我可以当你年纪小,行事莽撞不计较,但如此出言不逊就不好了吧?”张管事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慢慢拉了脸,右手微微抬起,随时准备叫护院。
  布庄日常纠纷不多,可店内多有贵重存货,后头也养着几个护院,对付几个女人不成问题。
  明月忽然领会到无赖的精髓,看着他的手道:“我一不曾杀人放火,二不曾烧杀劫掠,你能把我怎么样?此事一日不决,我便来一日,胡记便一日别想开张。”
  熬吧,看谁熬过谁。
  顿了顿又笑,“你们掌柜的,还没出来吧?”
  可惜了,我出来了。
  张管事心头一顿,是啊,她到底怎么出来的?
  既然人在这里,还这般有恃无恐……关鹏那厮怎么办事的!
  这么想着,他的手就慢慢放下了,又对后面赶来的护院微微摇头。
  自出衙门,明月等人先碰头吃饭,又去找牢头,已消磨t了不少时光,不等喝完胡记的茶,就听门外马踏车轧。
  胡掌柜回来了。
  张管事立刻迎出去,三言两语说明原委。
  没有什么比敌人较自己先一步到家更糟心的。
  一瞬间,胡掌柜心中思绪万千,犹如怒浪翻滚。
  他懊恼没能教好儿子,以至于孽子贸然行动,硬生生将一件本可以转圜的事情弄僵办砸……
  当初他确实想过找明月面谈的,年轻姑娘嘛,大不了自己略低低头,许她点好处就是了。可万万没想到,一个外来的野丫头气性儿那么大,大正月的给他店门上泼血!
  胡掌柜一生最忌讳此事,哪怕日常出门都要看黄历、断日子,这如何忍得?
  既如此,就别怪我以大欺小!
  可万万没想到,人都弄到大牢里去了,眼见不得翻身,她竟还有本事出来!
  她竟然还能出来!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他做得干净,衙门那边没找到证据,所以马上就回来了。
  然此事瞒不过方知县,临走前对方还告诫他,“安分经营,莫生事端。”
  安分?对生意人谈什么安分!胡掌柜嗤之以鼻。
  可他知道,这一回合,怕是输了……
  明月抬头,便见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进来,一声不吭,也叫人在她对面搬了把椅子坐下。
  呦,人模狗样的老畜牲回来了。
  “胡掌柜,你我虽未曾蒙面,彼此却不陌生,”明月咧嘴一笑,打量着四周货架,“贵店近来买卖不怎么样嘛,去年的冬货还剩下这许多。”
  明月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他的心窝子上戳,字字见血。
  做了这么些年买卖,胡掌柜的面子功夫还是到家的,脸上不动声色,静坐吃茶,内心却血海翻滚,恨得牙痒痒。
  大正月里泼鸡血,这是人干的营生?托她的福,胡计布庄整个正月几乎没开张!还被几个同行明里暗里耻笑!
  年前进了将近两千两的货,本欲大干一场,可如今还有近七成压在库房里。
  胡记是他父亲还在世时创下的家业,看着轰轰烈烈,可开销也大,能拿出来的现钱并不算多,如今一压就压了一千多两,当真元气大伤。
  活了大半辈子,胡掌柜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怎料明月下一句就叫他破功,“活该。”
  胡掌柜只觉脑门子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了!
  他胸口一堵,似有一口气冲上来,噎得他眼前发黑,双手发抖,手中的茶盏咔咔作响。
  “掌柜的!”张管事也没想到明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半点买卖场上的虚与委蛇、指桑骂槐都不搞,上来就戳心窝子。
  这就不行了?
  忒不禁折腾!
  明月朝春枝看了眼,后者便提起一旁的食盒打开,猛地将里面的东西朝那二人泼去!
  胡掌柜和张管事未及反应,一个黑咕隆咚臭烘烘的物事便从天而降,“咚”一下砸到胡掌柜手中的盖碗上,又慢慢滑到他掌心。
  “托您的福,过去几天我在牢里的口粮还不错,”那边明月阴笑道,“特意带回来给您尝尝。”
  大牢内的种种重现眼前,饥饿、干渴、困顿、疼痛……种种负面情绪接踵而至,明月充盈的胃部莫名抽搐,清瘦的面孔微微扭曲,眼底翻滚着呼之欲出的暴戾。
  我那么惨,你也别想好过!
  胡掌柜就觉得有什么冰冷、湿滑、毛茸茸的东西落在手上,低头一看,竟是一只开膛破腹染血的死耗子!
  “啊!”他素来体面,如何受得了这个?惨叫一声蹦了起来,连同茶杯一块扔得老远,咔嚓嚓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