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49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775
  紧挨着他的张管事也被吓得够呛,看向明月的眼中带了惊恐:这是个疯子。
  “多浪费呀,”明月抓过桌上的茶壶洗手,也给春枝洗,“您的日子还是太舒坦了,这么好的茶水茶杯,说扔就扔,啧啧。”
  洗完了手,春枝大咧咧一甩,几滴茶水甩到胡掌柜和张管事惨白的脸上。两人立刻想起她方才提过什么,几欲作呕。
  明月左看右看,溜达达来到柜台边,挑了一匹看上去最贵的重缎抖开,直接拿着当手巾使。
  她慢条斯理地擦干水渍,将浸透了茶渍的皱巴巴的重缎随意往地上一丢,“嗨,我是比不得二位的,节省惯了。说老实话,死老鼠可不怎么好吃,又腥又臭,我吐了几回,可没法子,总不能渴死饿死吧,只好硬着头皮吃,没想到最后竟也吃惯了……”
  胡掌柜的喉头滚动一下,终于没忍住,扭头把还没消化的饭都吐出来了。
  这一吐就止不住,最后吐无可吐,只剩黄水。
  张管事的样子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明月缓缓收起笑意,一步一步踩着缎子慢慢走过去,声音仿佛从阴曹地府挤出来一样,带着森然的戾气,“在牢里我就说过,有本事你们弄死我,不然我一定报复。”
  胡掌柜和张管事都狼狈地后退,明月步步紧逼,周围几个伙计为她气势所震慑,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胡掌柜您家大业大,可我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你凭什么跟我比狠?”明月彻底收敛笑意,唯剩满面狠戾。
  人一旦拥有的太多,养尊处优太久,就会丧失血性,更加惜命。
  她豁出去了,拿命跟姓胡的一家赌,就赌他们不敢杀人!
  胡掌柜吐得两眼泛酸,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他眼中初时还有怒气,可很快便被震惊取代,最终彻底沦为灰败。
  当一个人不怕死时,谁也拿她没法子。
  最要命的是,胡掌柜怕死。
  “江湖规矩,什么叫江湖规矩?商场无父子、手底下见真章,买卖自愿!我没逼着他们买,也没压着不让你们卖,更没拦着你们不让进货,我走南闯北,堂堂正正!胡记两三代人的买卖,你们几十岁的人比不过我,是技不如人,是子孙不肖,是自甘堕落,你活该!”
  长久以来压抑的怒火和憋闷终于在此刻爆发,明月冲着胡掌柜的脸骂道,“有一件事,你在最开始就弄错了,我不是什么胆小怕事的高门大小姐,而是来求一线生机的孤儿!不让我活,你们也别想活!”
  我是吃肉的,你是吃素的。
  你一个继承父业的安逸老货,凭什么跟我斗?
  太猖狂!明月的每一句都如重锤般狠狠砸在胡掌柜胸口,直砸得他眼冒金星、面容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莫要欺人太甚……”张管事咬牙切齿道。
  “太甚?”明月冷笑,大步走出去,从骡车上掏出春枝的锄头,转身在空中抡起满月,朝着门口高悬的匾上狠狠砸去,“这才叫甚!”
  但听“哐啷”一声,自上一辈流传下来的写有“胡记布庄”四个大字的描金木匾跌落在地,在胡掌柜的目眦欲裂中裂成几瓣。
  明月上前一步,一脚踩在支离破碎的“胡”字上,狠狠碾了几下。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才叫甚!
  “你,你……”
  胡掌柜胸膛剧烈起伏,身体晃了晃,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掌柜的!”
  “来人啊,叫大夫!”
  酣畅淋漓地骂完,明月顿觉身心舒畅、神清气爽,连日来的不痛快都好了大半。
  非但骂,临走的时候她还抓了从鞋袜、裤子、外罩裙,到内衫、外裳和披风在内的两整套大衣裳,一套给自己,一套给七娘。
  “托您的福,我们的衣裳都不能看了,这算是你们赔的。”
  胡掌柜都快气死了,魂飞天外,介不介意的……明月反正是不介意,带着七娘和春枝扬长而去。
  有本事你就去报官!看谁丢得起这个人!
  三人出了胡记,与迎面跑来的大夫擦肩而过,直奔香水行,花几十个大钱痛痛快快沐浴一回,去去晦气。
  脱下来的旧衣裳直接丢了,换新的!
  强撑着回到客栈,明月和七娘憋着的一口气立刻便散了,新换的衣裳都来不及脱,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次日晌午才醒。
  春枝看得心惊胆战,若非期间数次进去试探鼻息,简直要怀疑这俩人会就此睡死过去。
  明月是被饿醒的,睡眼惺忪中抽动鼻翼,闻着味儿挪到桌边,抓起肉饼就吃,端起鸡汤就喝。
  太饿了,暂报一箭之仇后,她的胃口迅速打开,食物刚咽下去就被消化,喉管下面仿佛连了个无底洞……
  肉饼内的肉剁得极烂,鸡汤也撇去大油,都是好克化的。她睡了这么久,饭菜却还是热的,显然春枝一直温着。
  听见动静的春枝开门进来,见她面色红润且能吃,便知缓过来了,狠狠松了口气,t端着凳子去桌对面坐下,“我看店里有新蒸的猪油红枣糖糕,香得很,还吃得下么?”
  明月疯狂点头。
  要要要!她现在能吞下一头猪!
  春枝一溜烟儿出去,不多时果然托着一碟香喷喷的红棕色发糕进来,油润的膏体间有肉眼可见的大颗枣肉。另有一块半寸见方的山楂凉糕,预备着吃多了消食。
  明月抓了一片枣泥糕来吃,膏体细腻绵软,入口即化,果然香甜。
  “七娘如何了?”明月边吃边问,“胡家那边怎么说?”
  她打碎了胡记的老匾,简直把对方三代的老脸都踩到脚底下,哪怕胡掌柜倒下,不是还有少东家么?就没折腾什么幺蛾子?
  “七娘才来了一回,见你还没醒,就又回去睡了。”春枝笑道:“方才你和七娘睡了,没瞧见,哎呦呦,当真可惜!听说那位小胡掌柜都快气疯了,纠结了一帮人来闹事,结果被王家酒楼的护院拦在外头,不得入内。他们就在外头守着,闹得不成样子,王家的人干脆报了官……”
  一听又是这两家,方知县就烦躁得不想见,直接打发人说:“她打碎了你家的匾,该赔!可你若胆敢闹事,本官必依法拿你!”
  她不曾动手打人,律法也没说打碎匾额该如何啊,只能按寻常财物折算。
  可当街斗殴?万万不可!
  那胡掌柜虽被当堂释放,却不代表真无辜,本官不追究他雇凶杀人就算了,如今反倒没完没了起来!
  姓吴的状师可还没走呢!
  明月哈哈大笑,顿觉胃口大开,又倒一碗小米粥喝。
  结果倒出来才发现并非米粥,而是细火慢煨后刮取的最上层最香的米脂。
  “米脂最滋养肠胃,远胜米粥,”春枝道,“马家人食补时便是如此。”
  若有人胃口不佳,马家老太太便会吩咐人熬米脂,剩下的粥水部分则散给下人。
  之前去牢里送饭,稍显仓促,买的小米成色一般,火候也欠佳,今儿这锅才算好呢。
  马家祖上就是做大夫、贩药材的,颇有几个养生秘方,想来不会有错。
  明月紧赶慢赶啜了几口,莫名觉得自己马上要痊愈了。
  “方知县担心胡家寻机闹事,特意拨了一队衙役来……”
  见春枝挤眉弄眼的,明月就猜到了,“孙都头?”
  巡街、护卫正是壮班的分内事。
  “正是,”春枝捧腹大笑,声音中透着发泄过后的轻快,“孙都头主动请缨,方知县也不在意这些,就叫他带人来了。那小胡掌柜闹得最凶,被孙都头拘了,胡家的张管事忙得焦头烂额,又不得不抽空打发人来赎……如今胡家纠集的虾兵蟹将已作鸟兽散。”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大笑。
  笑完了,春枝才说:“不过方知县也打发人告诫了,叫我们不许再多生事端,打碎的匾额也要赔。”
  方知县亦算性情中人,知道明月一伙此番受了委屈,出来后报复实属意料之中,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他便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稀泥,也乐得清闲。
  “赔,加倍赔!”明月乐不可支。
  若方知县不介意,她甚至愿意对方挂一次、砸一次、赔一次!
  养活一个木匠不成问题。
  吃饱喝足,明月又去把七娘喊起来,一并找之前给她看尿血的老大夫把脉。
  在那种鬼地方住了那么久,可别落下病根。
  老大夫眯着眼把了半日,乐了,“遭了罪,积了心火,不过大都发泄出来了,略有湿寒,吃好喝好,无甚大碍。”
  明月放下心来,冲他比个大拇指,“神医!”
  就是记起老爷子之前说的“意念通达”“因果循环”的话,所以明月才坚定不移地,马不停蹄地跑去报仇。
  果有奇效!
  春枝不放心,“您不知道,她们遭了老大的罪呢,要不要吃点补品什么的?”
  孩子都饿瘦了!
  当初她在马家时,上下几个主子可是隔三岔五就进补的。
  老大夫白她一眼,“年纪轻轻,底子挺好,补什么补?能吃能喝能睡自己就养活了!”
  七娘深以为然,“我常听老人说,只要能吃便无大碍。”
  什么时候饭都吃不下,那就离死不远了。
  三人略一商议,一致决定继续奉老先生为神医,出了医馆大门便谨遵医嘱,直奔热气腾腾、浓香滚滚的羊汤铺子……
  收拾停当,明月又带着春枝和七娘往县衙去,表示自己虽然受了委屈,但大老爷洞若观火、还我清白,实在不该公然闹事,让父母官难做。如今她们已知错,日后再不敢犯,明日一早就去胡家把匾额赔了。
  明月猜到方知县肯定懒得理会此等小事,更没空见她们,但做了人家不见,是人家的事;你不做,就是你的事了。
  于是她略花几分银子,托了个门子请内院小厮出来,代为转达。
  果然,方知县听罢,嗤之以鼻,“老狐狸对上狼崽子,装什么乖觉!”
  自古无奸不商,两个里没一对省油灯,日后安分些就算对得起本官了!
  第39章
  离开县衙后,明月先托春枝往王家走一趟,以报对方的牵挂之情。
  事情闹得不小,想来王家也听到风声了,自己和七娘毕竟刚出狱,也不知对方是否忌讳,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而她则和七娘去找英秀,商议要宴请吴状师和她们两口子一事。
  此番孙三和吴状师实在厥功至伟,若非他们肯出力,这会儿她和七娘还在大牢里啃老鼠呢!
  英秀拉着她左看右看,只叹瘦了,“这回你可遭罪了,瞧这小脸儿都干巴了……”又骂,“那起子遭瘟的小人,真是该死,竟对个姑娘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