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50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249
明月乖乖任她看,闻言笑道:“商场如战场,何来男女老弱之分?成王败寇罢了。”
但凡胡记第一次就正视她的威胁,当机立断来这么一出,想必这会儿孟婆汤都喝完了。
话虽如此,但英秀自然希望败的是旁人。
见她仍忿忿不平,明月便道:“哎,我这叫否极泰来,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罢了,大好的日子,别提那些扫把星,对了,前儿我叫春枝给你送来的那几匹料子可还得用?”
英秀生得美丽,也爱俏,说起此事便双眼放光,赞不绝口道:“果然是好东西,我一见便知胡记为何那样惊慌了。他们自己不中用,若大家伙儿看了这般好货,谁还肯花高价去买他们的呢?”
顾客的肯定便是最好的褒扬,明月亦十分得意。
哼哼,我便是这般能干!
“只可惜,”英秀叹了口气,“我只留了一匹。”
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解释说:“我可不是跟你讨东西啊……”
绫罗绸缎,光彩艳丽,她就是喜欢这些东西,哪怕干看都高兴。
可越是这样,送人时才越难受。
近在咫尺却无法拥有,还不如没见过!
“哎!”明月喜她率真可爱,大笑,“本就是送给姐姐的,姐姐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不必说我也知道,此番送人,多半是因为我,且放心,说好了四匹就是四匹,少了的下回我给你补上!”
究竟是不是为自己,其实并不重要,只要有个正经由头深入往来便好。
“那怎么好意思!”英秀是真不好意思,因为挑出来的三匹布只有一匹是为了明月,剩下的两匹……
适当装傻对彼此都有好处,明月对她眼底的局促视而不见,“姐姐别着急推辞,我还有事要求姐姐呢!”
有事相求?英秀立刻来了精神,“你说。”
“下次我来,必多鲜艳明媚的春夏好料,我想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日常与姐姐往来的,必不会差到哪里去,想烦请姐姐攒个局,咱们也如上头那些达官显贵一般,办个【赏新宴】,各自挑选。如此又有新衣裳穿,又能凑在一处说笑解闷儿,再摆几盆时令花卉,行令、吃酒,热热闹闹玩一场,也算去去晦气,姐姐说可好?”明月循循善诱,在英秀眼前描绘出一幅动人蓝图。
似孙三这般不在册的底层小官小吏,或许说出去不大体面,可有实权,其实并不缺钱。哪怕比不得马王几家十匹八匹的要,但积少成多,你一匹、我两匹,加起来也不少了。
新货扩散便如瘟疫,谁没有亲朋好友、邻居同僚?一传十、十传百,攻占整个固县指日可待。
对骂、砸匾算什么?对胡记的报复,才刚刚开始呢!
斩草必除根,我和我的人差点死在姓胡的手上,难道轻飘t飘的几句骂就算完了?
便如堂上的诬告者反坐,没死是我自己的本事,而非敌人的仁慈,你想杀我,杀不了,那就是你死。
如今胡记压着一大批贵货不说,胡掌柜还被气倒了,那小胡掌柜浮燥冲动,眼见着挑不起摊子,胡记衰败已成事实。
明月不想干等。
趁他病,要他命!
对手落入低谷时我却无动于衷?跟帮他有什么分别!
从知道往州城雇佣状师开始,明月就已经在琢磨下一步了:
此事拖延太久,浪费时日,为赶端午,返程必要包船,可一头骡子能占两个人的位置,吃水更深,往返携带,着实不便……
明月决定等过几日七娘和春枝还骡子时,也将自己的大青骡一并寄存。如此一来,返程时挤一挤,就能装五个瘦人、五十匹布!
这个数量,足够再给胡记致命一击了。
去岁中秋你没赶上,春节又被压,如今端午再不开张,我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受死吧!
英秀喜欢热闹,可县城少玩乐,日常大家都不知该玩些什么,如今听了这话,岂有不喜之理?
“果然有趣,就这么办!”
明月便细问英秀大约会邀请哪些人,各自青春几何?家中又有什么人?分别有什么忌讳、喜好?
她没有铺面,一旦压货就很麻烦,所以必须事先了解,“对症”选购。
“还能这样?”这种方式对马王之流而言,习以为常,可在英秀看来,却非常新奇。
孙三等人虽吃公家饭,却非正经官员,在外名声并不算好,故而送货上门的服务是没有的,头茬尖货也轮不上,更别提什么“特意”“量体采买”。
明月笑道:“这算什么?回头我还可以帮着姐姐们参详衣裳样式、随身配饰,就连外头最时兴的发髻、妆容,也很可说上一说。”
行路艰难,大多数人的一生都被困在出生地,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知,故而英秀听罢,越发欢喜。
“你既这样说,这个局我是非攒不可啦!”
次日明月在王家酒楼摆宴,七娘、春枝、孙三、英秀夫妻和吴状师悉数到场。
明月特意要了王家酒楼的一等宴席,一色肥嫩嫩香喷喷鸡鸭鱼肉自不必说,县城少见的焖鲍鱼、煨燕窝也有两盏,连果子带酒水,一桌八两,够普通百姓一家吃小半年。
“近来身体抱恙,诸位见谅,我以茶带酒,先干为敬!”明月先饮一杯,又要给孙三和吴状师额外的红包。
孙三跑前忙后确实辛苦,拿的心安理得。
吴状师却拒不肯受,铿锵有力道:“说好五十两就是五十两,这便是我的口碑所在,明老板莫要坏我招牌。”
明月肃然起敬!
在场多为女郎,不爱饮酒;吴状师素来自律,为保清醒而不贪杯,更不会劝酒;孙三便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吴状师,来,我再敬您一杯!”明月又起身敬茶,又看孙三和英秀,“认识几位,实我之幸!”
吴状师起身还礼,吃了一杯,闻言笑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本分而已。”
明月却摇摇头,正色道:“世人多有偏见,以为只有男子方可成事,故而常有人因我是年轻女子而轻慢……”
古往今来,拿钱不办事的还少么?
她之所以喜欢在座几人,便是因为无论孙三还是吴状师,都真正将自己视为合作伙伴,而非什么可以随意敷衍的小姑娘。
吴状师何等人物?自然听出明月言外之意,面上笑意换作三分郑重,“明老板,你年纪轻轻便如此高瞻远瞩、临危不乱,又创下恁大家业,来日前程未可限量,且不必将无关人等的轻浮言行放在心上。”
他虽为男子,却是个难得清正明白人,知道这茫茫天下于男子而言,大业易成,正因如此,但凡混出点名堂来的女子,绝非等闲!
众人说笑一回,吴状师又丢出一则好消息:关鹏的典吏之位不稳了。
当日明月和七娘出狱之后,吴状师并未着急离去,光明正大观看了审问胡掌柜一则后,才不紧不慢去后面领回二人的私人物品,之后,又被方知县请入后堂书房内密谈许久。
方知县终究担心吴状师回去胡说八道,进到书房后便大吐苦水,并坚定地表达了罢免关鹏的决心。
一来,方知县在固县任职已逾五载,各房吏员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甚多,急欲杀鸡儆猴。但六房典吏乃朝廷登记在册的高级吏员,任免需证据确凿,再由上级衙门审度,而关鹏等人互抱成团,彼此包庇,方知县始终找不到足够的证据,迟迟不能如愿。可若能提前取得州官的支持就不同了。
二来,也可借吴状师之口,向上官们传达他革除吏弊、大公无私的态度,塑造自己刚正不阿的清正形象。
明月大喜,“若果然如此,也是本地百姓之福。”
欢喜之余,她又觉得有些荒诞: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能想到几方缠斗下来,最大的获利者是方知县呢?
稍后散席,孙三已带三分醉意,英秀先陪他家去,明月亲自送到酒楼门口,亲眼看着他们上车才回来。
吴状师十分克制,依旧清醒,见明月回来,笑着拱拱手,“今日破费了。”
他是贵客,是外援,自然不好怠慢,如今也同明月一般,住在王家酒楼。
“您接下来有事么?”明月问。
听她话里有话,吴状师摇摇头,侧身相让,“请。”
王家酒楼以经营吃喝买卖为主,住宿是附带的,只额外在后院建了几栋小楼,供贵客们停泊。
前头食肆与后方住宿间以小院相隔,入口处竹林小径内有个茶室,供住客们消遣,向来清净,明月便请吴状师进去坐,又招呼伙计煮好茶。
明月又抽出一张银票来,赶在吴状师回绝前开口道:“实不相瞒,我有事相商,还望您不吝指点。”
意思就是之前的事已钱货两讫,眼下要说的是另一件事,这银子您若不要,就是不肯帮忙了。
吴状师便笑了,大大方方将二十两银票袖起来,“但说无妨,洗耳恭听。”
有银子便有诚意,听一夜都使得。
茶博士端上茶壶来,明月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亲自斟茶,声音混在潺潺流水声和氤氲水汽间,似乎有些模糊:“您是知道的,我孤家寡人一个,既无根基也无门路,此番吃得就是这个亏。依您高见,方知县是位怎样的人呢?是否需要打点一二?”
二十两确实不便宜,但吴状师太有用也太能干,哪怕不给建议,能维持日后往来也值了。
她说得直接,吴状师也不含糊,“明老板的担心我明白,民不与官斗,经商么,自然要与地方父母打好关系。只是凡事过犹不及,需得从长计议。”
明月点头,“愿闻其详。”
收了银子,吴状师便开始替主顾精打细算起来,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争取一个大子儿也不往外漏。
“头一个,明老板做的是布匹买卖,又没有铺面,除了同行,其实很难与人起纷争,很不必大肆打点。如今既与孙都头交好,也就够了。”
这个说法与明月的想法不谋而合。
有需求上门送银子,那是应该;没事还巴巴儿跑去给人送钱,那是大傻子。久而久之,人家反而瞧不起你。
吴状师往县衙方向指了指,“此人老于世故,能屈能伸,虽算不得绝世清官,也还过得去……”
明月边听边点头,心道给了银子再问果然不一样,这话简直毫不客气,若给外人听见,又要起风波。
不过也从侧面显示出州城来的状师到底不凡,并不怎么将地方知县放在眼中。
两人心知肚明,照明月这个卖了就走的做派,若非姓胡的不安分,几年之内方知县都未必会注意到她。
明月所顾虑的,是如今在方知县那边挂了号,日后是否会有麻烦?要不要提前打点?
事情已然发生,暗恨也无用,总得想法子解决。
“据我所知,他来本地已五年有余,且年富力强,政绩考核也在中上之流,难免心生去意。”吴状师胸有成竹道,“此番又可借机表白,彰显铁面无私,若无意外,一二年之内必去。”
说白了,当下局势比较微妙,如果不差银子,硬要送也行,但基本可以肯定会打水漂,因为对方极有可能马上调动!
而方知县既有心往上走动,就不可能开罪吴状师,而吴状师又是明月请来的,值此关键之际t,绝不会主动来寻明月的麻烦。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人也轻快,能笑得出了,“还是您通透。”
好话听得多了,吴状师也不当回事,“还未恭喜明老板,吞并胡记指日可待……”
吞并?明月摇头失笑,“铺面么?我却不想要。”
认识以来,吴状师第一次愣住了。
不想要?
那可是你的战利品。
明月继续道:“您觉得,我一个外来的能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靠的是什么呢?”
吴状师若有所思,又听明月说:“是与那些所谓前辈、老资历们截然不同的卖货路子,别人要什么,我卖什么……”胡记等人呢,却是“他们进什么,就希望别人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