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58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4094
明月并不在意,“嗨,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此乃人之常情,她又是个孩子,我竟是个老古板不成?”
她甚至有点羡慕青河。
敢于坦率表达需求的人,往往在爱中长大……
说得芳星也笑了。
这位小房东可也算个孩子呢。
才说两句话,七娘便从正院找来,说是隔壁谢夫人来了。
送节礼之余,谢夫人还提前致歉,“外子有三五好友,亲眷皆不在本地,说不得要在团圆节那日聚一聚,吃酒说笑一回,若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明月都没想到她竟连这等微末小事都想到了,颇有点意料之外的受宠若惊,“无妨无妨,佳节本为取乐之时,闹一回又有何妨?”
谢夫人便笑:“并无浪荡之辈,绝不会闹的,隔日又要上衙,说不得子时前便要散了。”
明月心道,这也是人家讲理,提前过来说明,但凡遇着不讲理的,纵t然夜夜喧哗又能奈何?
不过明月并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大的面子,也不觉得谢夫人会亲切和煦到对随便什么人都如此上心……说到底,终究还是常夫人之夫,杨相公的人情罢了。
话说回来,既然人家这样说了,自己这边也得注意,别闹到太晚才好。
次日一早,果有城外渔民乘船而来,登岸叩门。
因明月一处要的极多,那渔民十分重视,除预定之物外,另有一大捧新鲜荷花,并几只大莲蓬、几片大荷叶,里外透着股水汽清香。
他殷勤笑道:“自家水塘所产贫贱之物,姑娘不要嫌弃,且留着插瓶吧!”
他晒得黝黑,身后还跟着个十岁上下的孩童帮忙搬进搬出,累得满面通红、满头大汗也不吭一声,明月心生不忍,叫他们进来喝水、吃鲜果。
渔民连连摆手,“自带了水,另有几家要去,不敢耽搁,迟了便不新鲜了。”
那孩童嘿嘿笑道:“我们带了鲜藕,饿了渴了便啃一口。”
挖藕是苦差事,又要下泥塘,又要小心别弄断了,可难免有失手,或有天生长得丑的鲜藕,便不好卖,都被留下自吃。
买卖要紧,明月便不再劝,只额外多给了几十个钱,把那爷俩都欢喜坏了。
晚间隔壁果热闹起来,隐约听见有数人陆续进门,先是问候,继而大笑,又摆桌吃酒、引吭高歌。
别说,唱得怪好听的,明月四人纷纷屏息凝神,专心聆听。
一曲毕,明月等人意犹未尽,若非偷听不雅,非要冲过去叫好不可。
明月也带人在院中支起大桌,以螃蟹、肥鸡、嫩鸭、炙羊肉、酥饼、香点、鲜瓜果等供奉太阴神像。
众人皆提前沐浴更衣,此时再次净手后郑重拜了一回,心中默念,发财,发财,发大财……
拜的时候苏小郎还在想,我不会南面方言,也不晓得神明听不听得懂,莫要拖了后腿才好……可转念一想,天上何曾有过两轮明月?神明法力无边,自然是懂的。
如今家里也有四个人,春枝便提议掷骰子做耍,众人莫不响应,又闹一场。
稍后夜深,玉盘高悬,熠熠生辉,光芒皎洁,更胜烛火。
偶有纤云几缕,松松浮过,浑似月宫中的太阴神显灵一般。
四人玩了一回,亢奋难眠,明月便带他们出门,去街上看花灯、焰火。
路过隔壁谢夫人家时,隐隐有笑声传来,莫名耳熟……
年轻男人听着隔壁声音远去,伸手挡住邻座探过来斟酒的手,“明日要上衙,够了。”
又对上首的谢夫人道谢,“今日叨扰兄长和嫂夫人了,”继而面上适当地露出些许疑惑,貌似不经意地说:“我记得以前西邻爱在门口摆一对石狮子,今儿怎么没了?”
“嗨,你眼睛倒尖,”谢夫人笑道:“那家人似乎是遇着什么事,早便连夜搬走了,如今早换了人家。”
她男人也道:“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倒是比以往安静些。”
卞慈哦了一声,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异常,适当流露出一点对于同僚的关心,“想必也是个殷实人家。远亲不如近邻,不知来的是家什么人?日常只嫂夫人和贤侄子、侄女在家,总要当心些。”
“叫兄弟操心了。”谢夫人不疑有他,只因隔壁多是未婚女眷,不便讲太多,却也觉得卞慈是一番好意,不答也不好,便笼统道,“做丝绸买卖的,时常不在,偶尔回来,倒也安静本分。”
本分?卞慈不动声色往隔壁瞄了一眼,脑海中又浮现出抓私盐贩子当日,那双咕噜噜的大眼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郭老板和徐婶子因贩卖私盐被抓,而明月又是他们第一时间能联络到,且立刻拿来巨额银票交易的,又岂会是什么省油的灯?
按人头贩布?小打小闹?
呵!
人的野心便如魔鬼,会不断滋生、疯狂膨胀,当她饱尝过非法手段带来的甜头之后,胆子只会越来越大。
当初的郭老板便是如此。
他会盯着她的。
一夜纵情玩乐,次日明月等人难免贪睡,比往日晚了近半个时辰才陆续醒来,糊弄着用了早饭。
往薛掌柜那里去的路上,明月已迅速将节日余韵压到心底,开始琢磨买卖:要厚利,自然是经手越少、越逼近源头越好。
明月将整个流程大致分为桑蚕、缫丝和织染三个阶段,乍一看,每个阶段都有源头。
可同为“源头”,却都很有些讲头。
丝绸得来不易,需得先买蚕种,喂以蚕叶,约一月后吐丝。但此时得到的只是生丝,往往比较暗淡,且容易损坏。需得以药水浸泡,浆洗掉各色黏液、杂质等,如玉石打磨般绽放光芒,并坚韧质地。
经过这些步骤之后,得到的便是熟丝,可以用来织布了。
而织布又分本色胚布和染色布,后者又细分先染后织和先织后染,其中“织”又分平织和提花等等……
其中桑蚕阶段最为辛苦,风险也最大。
先要购入蚕种,期间又要持续不断喂入桑叶,而蚕种和桑叶的品质都直接关系到生丝的品貌,比如湖丝,天生比普通丝贵一倍有余!成本自然也高。
这还不算,伺候蚕可比伺候孩子累多了,幼蚕脆弱,需要桑农先将桑叶洗净,一片片擦干,然后再剪成细丝,稍有疏忽都可能导致蚕大面积死亡,功亏一篑。
等蚕大了,又要疯狂进食,夜间也是如此,一顿又一顿,蚕农根本不能睡。
然而江南一带,无处不蚕桑,在当地很难卖上高价。
纵然如此辛苦,蚕农也未必能回本……
明月不懂养蚕,也不会分辨什么蚕种、桑叶的,故而觉得未必非要从第一源头开始,直接筛选熟丝,甚至是找到自带渠道的织坊更适合自己。
于是见到薛掌柜后,明月一边选布一边斟酌问道:“虽说新货时时有,可转来转去,统共那些样子罢了,未必适合所有人,有的客人难免厌倦。我私底下倒是想了几个新花样,好姐姐,你远比我有经验,可知有愿意接这类活计的匠人、织坊么?”
薛掌柜乃老江湖,先看她要的多,又听这话,便猜着三四分,既喜且忧。
喜的是明月买的多,自己挣的也多;忧的却是明月乃精明人,若果然长期稳定在这般体量,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这间庙便容不下这尊大佛了。
不过她到底是有城府有胸襟的,转念间便想开了:对方崛起已成事实,难不成自己还要去做恶人拦着?平添业障!
人活一世,谁能保证永远顺风顺水呢?不如在此雪中送炭,也赚个人情,多个朋友。
“要什么样的,要多少呢?”
天底下就没有银子买不来的东西,单看利润多少。
明月想了想,“只怕不多。”
这便是为难之处了。
薛掌柜便为难道:“染色倒还罢了,只挑小一些的染坊单调一缸颜色也就是了。若要特殊的提花却不易,少不得要专门的织机,有些织机贵着呢,动一动就要算损耗。况且新式花色需得先过老师傅们的眼,看做不做得,纵然可做,上机一次也未必成,若不成,损耗也要算在你身上……”
大型织坊多有自己的铺面,自产自销,以明月如今的体量,人家根本不会费事从外面揽活。不如去那些小型织坊、散户问一问,或许能有机会。
不过散户多如牛毛,水准更是参差不齐,想从中挑好的何其艰难!稍不留神就会栽跟头。
见明月沉吟,薛掌柜又道:“我也遇见过差不多的客人,说是要把自家姓氏织到各处呢,并不吝啬钱财,那倒也罢了。”
那个确实简单,只管海量的银子撒出去,莫说姓氏,便是整个人都织得出!
可明月想要的却是走量,少不得多费心神。
傍晚明月走时,薛掌柜还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好妹子,纵日后发达了也常回来看看,便当回家一样。若果然做出新鲜花色,有多的,只管往我这里来销!你我这般交情,必不叫你吃亏!”
明月无有不应。
因此番有李记托底,明月便不再请徐婶子等人帮忙走货,规规矩矩带春枝去衙门里纳税、取条子。
不得不说,正经纳税的感觉当真不同,以往是怕人细察,如今却是巴不得人来查……
出发前,春枝和苏小郎难免忐忑,明月再三宽慰:“其实无甚难处,想当初,我还单枪匹马自己走呢,一回生t两回熟,多走两趟就好了!如今坐官船,岸边又有李记的人接应,交割完了回来就是,不必怕。”
苏小郎抱拳道:“您放心,货在人在!”
一定不能堕了苏家的名声!
明月去码头送行,毫不意外地又被卞慈盯上,“呦,这几个人走这许多货?”
“大人误会了,”可算来了!明月不急不忙掏出税/票,“如今我已不自做了,只管替人选货、运货。”
熟练黑吃黑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无十足把握,她一早绕远路换码头了。
哼哼,没想到吧?我这次不搞人海战术,改纳税了!
嗯?倒很警惕,这么快就改了?卞慈脸上的笑意不减,派手下过去验。
验货的正是当晚带郭老板进城取房契,又亲手交给明月的那个小圆脸。他也认出明月来,依旧笑嘻嘻的,眼里手里却毫不含糊,又捏又看,半晌才对卞慈点点头。
后者一抬手,小圆脸便笑嘻嘻道:“可以走了,小老板,一路顺风呐!”
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非亲眼所见,明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将这张喜庆的娃娃脸同那夜将郭老板打成亲娘都认不出的活猪头的凶残士兵联系在一起。
替人运货?
卞慈不信,不信她在尝到甜头后会甘心屈居人下。
不过既然当初没抓对方的尾巴,如今人家又合法合规,他也不好说什么。
卞慈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却还没穷凶极恶到陷害,不屑于搞栽赃陷害那一套。
稍后船只到来,明月和七娘也帮着装货,后者小声说:“那官儿看着唬人,倒颇按规矩办事,怪和气的。”
说叫走也就叫走了。
她见过许多差役故意鸡蛋里挑骨头,借机讹诈呢。
和气?!明月心道,那晚你是没在!
不过话说回来,卞慈按规矩么,确实也算按规矩,可一旦有谁不守规矩,犯在他手里,那可真叫生不如死……
春枝和苏小郎一走,院子登时显得空荡荡的,七娘还有点不习惯,“也不知他们到哪里了。”
虽嘴上安慰众人不必紧张,明月心中亦有担忧。可她是掌柜的,便如一军主帅,若连主帅都慌,下头的人还不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