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59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976
  她简单算了下,说了个码头,又想起那码头上有个面鱼儿摊子极好,引得七娘亦口生津液,顾不得伤怀了。
  “掌柜的,咱们往哪里去呢?”
  明月搓了把脸,“出城!”
  杭州城外和辖下诸多乡、县、镇上亦不乏蚕农、织户,先去问问再说。
  自与李记布庄签了文书后,明月就知道自己要常驻江南,便将自己的骡子带回杭州,又给七娘买了一头行走,如今都养在家中。
  中秋节一过,天气正式转凉,两人骑着骡子出城,便如踏青一般一路打听,果然寻得不少织坊和散户。
  先问大织坊,有的听说数量少,压根儿不愿搭理,故意说着拗口的杭州老方言撵人;
  有的则先打听明月的来路,得知她并非知名大店、大家族出来的,便直接端茶送客;
  倒也有寥寥数人回应,却明摆着欺负明月这个年轻姑娘,狮子大开口,若成了,轻轻松松大赚一笔;若不成,正好叫她知难而退。
  转身出来后,七娘便忍不住骂道:“拿天下人都做傻子么?”
  方才那老货好生嚣张,听说她们想做新式提花,张嘴就要经纬排布花样看,非但如此,还说要老师傅过目的话,得先交五十两银子的误工!
  就算事后判定做不得,这笔银子也不退!
  对此,明月早有猜测,倒不算失落,此时听她抱怨又觉好笑,“这便不是真心想同咱们做买卖的了,不必理会。”
  白嫖花样子还额外挣一笔?想得美!
  莫说当下自己还没有花样子,纵然有,也不上这个当。
  一天下来,二人将本地有名的大织坊转了个遍,都不合适。
  料想外地亦大差不差,那么日后便只往中等及以下的去吧。
  唉,还是我太弱小了,明月暗道。
  中小型织坊盈利有限,租不起贵价房舍,多在乡间,不乏偏僻之处,只怕当日不得往返,明月和七娘带了些干粮才上路。
  二人天不亮就起了,排队赶第一批出城,待出得城门,东方才现鱼肚白微光,又行几里,霞光万丈!
  明月也曾日以继夜地赶路,却心系经营,极少细细端详,如今再看,果雄浑壮丽,难以言表。
  她心头怦然一动,扭头问面庞都被映红的七娘,“七娘,将这朝霞扯下来做衣裳可好?”
  扯朝霞?七娘的脑筋一时转不过弯,可口中却已习惯性跟着说:“自然好。”
  东家说的话么,错不了!
  是啊,自然是极好的,明月胸口突突直跳,又忆起当初第一次进杭州水门时的情景:青黑石上,碧波荡漾……何其旖旎!
  她心里渐渐浮起一些想头:
  我对提花、织锦所知不多,若贸然去做时,只怕要给人骗,且周期又长、本钱又高,未必可行。
  倒不如做些新鲜染色,只要绚丽好看,本钱既少,上手又快……
  -----------------------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评论区抽红包吧!
  第44章
  中小型织坊倒是普遍热情,只是毕竟开一次生版不易,需得老师傅和织工全力配合,最少的一家也要二十匹才接。
  “非我有心讹诈,”那织坊掌柜三十来岁年纪,面有风霜之色,倒是个稳重人,讲的话也极实在,“我坊内虽有十张机,却只得两张织花的,若接了您的活儿,且不说要多久才能上手,先要对外空两张的量,便不好开张了。”
  素面平纹料子最好上手,最普通的织机便可,故而遍地都是,而可织提花的织机却不同,更贵,更复杂,也更难操作,不仅需要雄厚的财力支撑,更需要富有经验的资深织工,故而中小型织坊内并不多见。
  顿了顿,那掌柜的又谨慎道:“若您要大团花,只怕我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复杂的大型提花纹样需要专门的花机,长一丈六尺,高亦丈余,需两人操作,一人司织,一人坐立花楼架木上提花,中小型作坊根本置办不起,也招不来会操作的高等织工。
  这无疑是接连数日以来明月遇到的态度最诚恳的了,她点点头,“您贵姓?”
  “您客气,免贵姓黄。”黄掌柜拱拱手。
  明月想了下,“您家日常所做料子,我能看看么?”
  提花太过复杂,且不急于一时,倒是先寻些销路最广的通货是正经。
  “自然自然。”看就有可能买,生意自动上门,黄掌柜巴不得一声儿,忙殷勤请她们进去,又命人去后院备茶,“非我自夸,我和浑家祖上几代都是做这个的,如今合成一家,在本地也算有些名头。提花且不说,但凡市面上常见的缎子和罗,都织得,简单些的绫和纱,也做得……”
  明月和七娘随他入内,果见开阔三间屋内摆着十张织机,各有男女织工操作,札札有声,另有一个伶俐的伙计往来搬运。
  一个跟黄掌柜年纪相仿的女人正低头验收织工交上来的货,见他带了两个陌生姑娘进来,当下问道:“这是?”
  打头那位年岁不大,瞧着却颇有气派,眼神也精明,像个买卖人。
  “这位是明老板,杭州城里来的,专买上等丝绸,如今也想弄些新鲜花色。”黄掌柜立刻介绍起来,又对明月笑道,“这是内子,娘家姓徐。”
  之前黄掌柜便说浑家亦家学渊源,且如今又在跟前忙活,明月略一思索,行礼问好,“徐掌柜。”
  这一声只叫得徐掌柜通体舒泰,圆脸舒展,再开口时便多三分亲近,“明老板。”
  二人乃亲近夫妻,无分彼此,可细论起来,她出力也不比自家男人少,却往往被忽视,天长日久的,心中难免委屈……
  明月自察觉到她语气的细微变化,也是欢喜,又见她手中料子细腻光洁,有若月光泼洒,便略凑上前,“你家也织湖丝?”
  “都是我们直接去下头收的,收上来甚么丝便做甚么!有湖丝,也有寻常丝线。”徐掌柜爽朗道,“您细瞧瞧?”
  明月正有此意,闻言便去一旁洗了手,以肌肤触感体会,也叫七娘洗手来看。
  长期耳濡目染,如今七娘已非吴下阿蒙,也略懂三二分,略捏一捏,低声与明月耳语,“倒是t好货。”
  次等货究竟次在哪里,她或许说不出,但好东西确实容易分辨。
  明月点头。
  确实细腻扎实,比从薛掌柜那边拿的货也不差什么。
  话说回来,薛掌柜也是派人四面收货,卖出去的未必没有这家的。
  说话间,夫妻俩又带她们去几台织机上看,“都是一样的,需得过几日才得,您瞧瞧,我们家的织工也比别处干净体面些。”
  正织布的女人闻言,抬头冲明月笑了笑,复又低头忙活起来。
  明月也笑。
  还真是,别看这家织坊不大,但各处都极有条理,织工们也都干净整洁,梳着油光锃亮的头,穿的鞋子也齐整。
  便如写字,字如其人,织工织布也是一般的道理,若织工本人便邋遢拖延,能织出甚么好货色!
  这几日明月也去别家问过,品质确实参差不齐,更有那些奸猾的,看她是个年轻姑娘便有意哄骗、以次充好……
  夫妻二人对自家祖传手艺信心十足,并不怕她们看,只抽空道:“您若想看旁的色,也有。”
  “你家也做染色?”明月倒有几分惊喜。
  染色是一门完全不逊色于织造的高深手艺,别看市面上花花绿绿的,真正染得好的并不多。
  那怎么才算染得好?
  头一个,要鲜亮!要匀称!
  这个肉眼可见,一个照面便高下立判,自不消多说,考验的便是调色老师傅的精准、敏锐,空有手艺而眼光极差的也不成;
  次一个,不褪色!
  这个光靠看是看不出来的,需得过水。
  好的染色反复过水多次仍鲜亮如初,劣等的却遇水即溶,浆洗一两次便暗淡了不说,也容易沾染到其他衣物和肌肤之上,很是尴尬。
  “那倒不会。”夫妻俩整齐摇头,老实道,“只是因蚕种和所食桑叶本就有所不同,鲜茧和老茧不同,缫丝时用的水也不同,得到的熟丝颜色亦有差别。常言道,山水不如河水,止水不如流水【注1】,上等湖丝莹白如玉,中等熟丝微微泛黄也是有的。再有积攒梅雨季雨水,以祖传手艺缫出的天然碧,又名松明色【注2】……”
  说起老本行,夫妻俩如鱼得水、滔滔不绝,明月和七娘也是大饱耳福、大开眼界。
  莫说七娘,就连明月,之前也未曾想到貌似简单的一把熟丝之中竟还有这许多门道!
  明月听得如痴如醉,末了才意犹未尽地问:“方才提到的那几样,你们家都有?”
  徐掌柜略想了想,“有的是之前有,如今卖了;有的却是从未有过,也有有的。”
  她说得绕口,幸得明月听明白了,便随她去后头库房看,果然见到一匹传说中的“松明色”!
  这颜色当真美极了,浅浅一汪天然碧色,清新又灵动,温婉又简约,恍若一片流动的初春翠意,又似暮色林间泛起的一点月色升腾。
  明月立刻就决定买下它!
  夫妻俩对视一眼,为难道:“一匹……”
  不好报价啊!
  明月笑道:“我本是贩布的,一匹自然不够,且把你家上好的湖丝都那来瞧瞧,若合适,我便不远去了。”
  两口子大喜,马上将为数不多的存货都取了出来与她细赏。
  这家寻常丝质的缎子无甚出色,且因织力有限,进价也不如薛掌柜那边,明月便只要湖丝的。
  看来看去,皆是缎子,明月问:“如今只得缎子么?”
  徐掌柜道:“入秋了,买绫罗等薄料的人不多,如今便只做薄缎。待到来年二月前后,才会预备织造绫罗呢。”
  二月开始筹备,三月初上市,正好贩卖,可制春衫外的轻薄罩衣、披帛、围面等,一直持续到中秋前。
  除那匹松明色之外,明月又要了七匹原白色、两匹浅黄色湖丝缎子,都比市面上便宜近一两。
  如此上门收布自然有路费、伙食费,可若要的多,便有大大的实惠,这点开销也不算什么。
  另有两匹老黄,稍显黯淡,也压了湖丝特有的光泽,她却有些迟疑。
  徐掌柜也不哄她,“明老板好眼力,那两匹便是老茧缫丝,光泽难免稍显僵硬、沉闷,不过放在外头也不差,价钱也便宜。”
  她家没有铺面,织好的布要么织机送往城中,要么等人来收,都要压价,倒不如直接卖与明月。
  她说得不假,若今日没有那几匹好的对比,或许明月便不会迟疑。
  但偏偏就有!
  “再让让吧,”明月抹了把汗,锤锤酸痛的腿,“您瞧瞧,我这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又是头回开张,就算缘分……那松明色极好,我也知市面上难得,八两一匹我不还价。但余下的放在湖丝之中并无过人之处,却有些高了,又是原色素面,再让二钱,算三两八钱一匹吧。这两匹老茧三两一匹,我也一并收了,你们即刻回本,又能再收熟丝再赚钱,岂不美哉?”
  夫妻俩飞快地换了个眼神,“成!”
  徐掌柜笑道:“明老板真是好口才,也罢,权当交个朋友,日后也多多照顾我家买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