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73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4      字数:3637
  明月不知道杨家人现如今各自官居几品,但院子真的很大。
  因苏小郎护卫的身份,两人没分开,都被安排在靠外的一个独立三合客院内,有正房一、东西厢房二,还有小小角房可以放东西,距离后门也不远,出入很方便。
  常夫人吩咐人备好一切生活所需,也鼓励她和苏小郎出去玩,只是额外提醒,“入夜后街上未免太过热闹,可不要待得太晚。”
  此热闹非彼热闹,向导黄三也说过类似的话,多指达官显贵、富家子弟寻欢作乐之事。一旦吃了酒,上了头,不乏言语冲突、乃至大打出手的。
  腊月了,此时敢在京中放浪形骸的,非富即贵。
  明月不想招惹麻烦,当场应下。
  从登门拜访到现在,前后不过几个时辰,但她已依稀感受到京城局势的复杂。
  “东家,”等过来送被褥的仆从散去,苏小郎才环顾四周,以一副梦游般的表情和语气问,“咱们真住这儿啊?”
  他不知道明月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就是在门房里坐着喝茶、吃点心,结果吃着吃着,突然就被客客气气请进去,告知这几天就不走了。
  当时他心中甚至闪过一个堪称荒唐的想法:我也没吃多少啊,咋就扣下不让走了……
  明月轻松道:“没什么,咱们的布提前卖出去了。”
  “啊?这就卖出去了?!”苏小郎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东家还没来得及吆喝吧,京城买卖这么好做的吗?三十多匹呢!
  别说他,就连明月自己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尚如在梦中。
  她甚至连这三款布到底应该卖多少银子都没想好呢。
  于是次日一早,她就带着苏小郎出门去,马不停蹄将京中各大绸缎庄转了个遍,也问了个遍。
  “真贵啊!”苏小郎小声说。
  京城确实好,但……总觉得活不起。
  同样一匹提花缎,在杭州进货只要十八两上下,t运到固县卖四十两,可到了京城,竟摇身一变涨到七十两!
  七十两啊!
  那可是足足七十两!
  当年的新米、新面才几文钱一斤?肥猪肉不过十五文,食盐也才四十文,七十两都够一大家子活好几年了。
  可到了京城,竟只够富贵人家几件衣裳!
  “这也难怪,产地太远,路上开销太大,这是其一。”明月说,“其二,买同样大小的一家铺面,固县只要二百两,杭州就要八百两,可放在京城,你猜多少?一年的租金都二三百两了!听说还要额外交一样甚么清扫街面的税,只怕雇伙计也贵。再者咱们在城里转了这几天,你可看见几处菜园子?怕不是都从城外运过来……你瞧,甚至还有卖水的!”
  开封城有河,但因人畜、产业众多,许多河段被污染,早已无法饮用。而拥有独立水井的人家极少,剩下的,只能买水喝,否则就要单独分出一个壮劳力去城外挑水,还不如买水合算。
  羊毛出在羊身上,各项本钱降不下来,货物卖价自然也要高,否则根本赚不到钱。
  苏小郎唏嘘时,明月就在想,那么我呢?我的这批布在京城该卖多少银子?
  现在她拿货量大,又省了二道贩子扒皮,上等湖丝胚布约合三两八钱,大头反而出在染色上。许多染料本就昂贵,似霞染中会大量用到的紫草、朱砂,静水流深中必不可少的碌青,尤其后二者皆为矿物染料,价格不菲,折算下来,每匹布的染料成本就在五两多、近六两,胜过胚布本身。
  染色后又要固色,每匹再加半两。
  到这一步,单匹布的成本就近十一两。【注1】
  再加一成税,十二两。
  北上一路包船过来,有点远,二十两,再加她和苏小郎日常三餐,每匹分摊近一两,成本上升至十二两。
  返程同理,再加一两,十三两。
  这些还不算染坊那边日常损耗、人员开销、维系客人的走动……
  既然是好货,打从一开始就不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若在固县,每匹至少要卖到三十五两才算赚钱。
  那么在京城呢?
  若照长远打算,明月必须保证己方售价和本地同类型布料价格持平。考虑到是尚未问世的新式样,奇货可居,甚至可以再高一些……
  接下来的三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明月和苏小郎每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白天四处逛,晚间空发呆。
  苏小郎得空就勤练武艺,因为最近几日太过安逸,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长胖了……京城的好吃的真的太多了!他挣得那点钱,几乎全进肚子里去了。
  知道前头忙,明月也不过去打扰,晚上回来就练字,也逼着苏小郎背诵《千字文》,同时每天坚持让他认一个字,第二天一早检查。
  苏小郎苦不堪言。
  他觉得读一天书比练一天武瘦得都多,身心俱疲!
  直到腊月初七这日,傍晚明月又在抓着苏小郎认字时,前院突然有人传话来,说常夫人有事请她过去。
  明月和苏小郎同时松了口气。
  前者是因为多日来的悬念终于要迎来结果,后者则是可以偷懒了。
  “不许偷懒!”明月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明早我要检查的,你若答不出来,也不用跟着我回杭州,直接回家读书去吧。”
  苏小郎:“!!”
  必杀技无需太多,一招鲜走遍天下,明月略整理下衣裳,扬长而去。
  “谁?”明月已然无法思考。
  我刚才听见了什么?
  谁要见我?
  我要去见谁?
  “武阳郡主。”常夫人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郡主,”明月仿佛听见自己的脑筋嘎巴嘎巴响了几声,良久方重新运转起来,“郡主是……”
  武阳郡主是哪位她不知道,但“郡主”二字的意思还是明白的:王爷的女儿,皇上的侄女!
  皇亲国戚?!
  自从相识,明月便一直是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风范,如今骤然失语,常夫人颇觉有趣,笑道:“便是你想的那般。”
  当今陛下有三个兄弟,关系不好不坏,但凡谁家想立世子、郡主,皆要百般请旨,十分艰难。
  唯独端王之女聪慧伶俐,幼年入宫陪公主念书时竟颇得皇上和皇后的喜爱,不必父母请旨,及笄礼过后便受封武阳郡主,在宫中居住的时日简直比在王府还长些。
  纵然如今武阳郡主已离宫开府成婚,依旧频频得到皇后召见,甚至比一般的公主都得脸。
  明月慢慢整理混乱的思绪:
  也就是说,前几日杨家把那六匹新料归为年礼,送到武阳郡主府上,然后郡主喜欢,想再要点?
  但明月依旧想不通,“郡主娘娘乃千金之躯,想要什么只管开尊口便是,何需召我前去呢?”
  听说皇亲国戚都很难伺候,万一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行错,还能有小命在?
  “郡主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常夫人正色道,见她苦着脸,又笑了,“你且放宽心,武阳郡主为人爽朗宽厚,又不吝啬钱财……”
  往什么人家送什么礼,是每位合格的当家主母必须要过的难关,武阳郡主素喜鲜衣华服,更爱稀罕物件,对各家送来的礼物便很挑剔。
  而她又很喜欢分享,只要见了喜欢的,就会立刻搜罗更多送往各处,所以常夫人必须保证礼物够好,后续又要跟得上。一旦出岔子,常、杨两家都可能受到牵连。
  而对明月而言,武阳郡主最好的一点就是:她买东西给钱!
  明月久久沉浸在震惊之中,到现在也不大敢相信:我就这么拐弯抹角的和皇亲国戚做起买卖来了?
  她细想一回,说:“能得郡主娘娘厚爱,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只是我到底出身乡野,恐言行粗鄙,反污了郡主尊目……”
  明月简直把自己劈开两半,一半表达惊喜和惶恐,一半用有限的见识和阅历,反复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难,真的好难,她以前从没接触过类似的事情,更无人教导,哪怕想出一点苗头,也不知该找谁印证。
  她感到空前的迷茫和孤独。
  但事到临头,由不得她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
  首先,惶恐归惶恐,郡主召见,不得不去。
  很好,这个问题解决了,无需再想。
  可这一去,究竟是吉是凶?
  不,不会是凶。
  之前常夫人说的“不是坏事”,大约便是此事。
  人无法想象见识之外的事。
  说到底,是她眼界太低、经历有限,低估了大人物的能量,哪怕只是顺势而为、顺手一帮,就能带来普通人无法估量的巨大好处,以至于现在措手不及。
  “找个尊贵客人穿戴了,引得上行下效,”这不就是她预想的最佳结果么?如今看来,非但达到了,且超出太多!
  本想要片金叶子,孰料天上竟掉下一块金砖!
  接还是不接?
  废话!
  那可是郡主啊,何等尊贵,纵然杭州现有的货都白送出去,也是明月天大的福气:
  只要郡主或任何一位皇亲国戚穿戴了,何愁没有销路!转头就能卖出一千匹、五千匹!
  得郡主召见非同等闲,故而老夫人也在,见状温声道:“你不要怕,郡主是宽和人,平日也常叫了外头的人进去说话呢。至于礼仪,这个也看天分,我观你举止便很大方,再叫嬷嬷教一教,便很过得去了。”
  大方么?与其说大方,明月觉得自己更像“不知者无畏”。
  她知道京城好,也知道这座宅子中各样东西必然都造价不菲,但……除了布料之外,她一概不认得!
  正因为不认得,所以不明白究竟多贵,自然不会恐惧。
  话已至此,明月不再多言,向常夫人和老夫人行了个大礼,郑重道:“全仰仗您了。”
  这天大的好处,她接了!
  死也要接住!
  老夫人微微颔首,眼底沁出一点满意的神色。
  原本觉得是个下边来的小姑娘,许多事无人教导,未必能想得通、稳得住,可没想到,才短短几息的功夫,她竟无师自通!
  自己想通和经别人点拨之后才明白的,差的可太多了。
  真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武阳郡主说要见的人,第二天就要见到,当天晚上,明月就跟苏小郎一并按头“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