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89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4121
送货的伙计愣了,挠着头嘟囔,“没错啊,说得明明白白……”
因一买两送,他还问了好几遍呢。
“我说错了就是错了,”明月懒得掰扯,不由分说给了新地址,“去吧。”
沈云来的致歉信在次月随锦鸿的船一道回的杭州,信中说原本是他打扰了明月过十五,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口头感谢没有诚意,且那只柜子于他而言并不算贵,又见她喜欢……并没有别的意思。
“打扰在前,冒失在后,万望海涵。未敢亵渎,权且揣度江老板之喜好,聊表寸心。轻薄简礼,切勿推辞……”
退到京城的螺钿柜子他留下了,只是再三强调要致谢、致歉,改送了一本京城各色布片攒的样子书。
这份礼物确实送到明月心坎上。
一来布片样子书就是从每匹布上剪下一个巴掌见方的零料,收集起来的,哪怕按尺去买,耗费也有限;
二来沈云来家几代人做丝绸买卖,一声令下,不过半日既得。
如此不贵不费,果然不好拒绝。
况且其中多有曾经风靡一时的好花色,明月之前都没见过,对日后琢磨新品大有裨益。
明月拿着样子书和朱杏研究数日,发现京城卖得最好的花样大多色彩绚烂而艳丽,虽也有清新淡雅者风靡一时,终难长久。
其中固然有地理风物之故,亦有彰显夸耀之心。
“染料贵得很,想染得好看也难,只这两份儿怕不是比料子本身更贵!”七娘如今也算大半个内行了,“但凡略有余钱的,哪个不爱招摇?”
原色胚布最便宜,穿在身上就是明晃晃告诉外人自己穷!
明月大笑,“你说得对极了。”
七娘给她夸得不好意思,“跟了您这么久,若这点都不会,不如回家种地!”
又问明月,“这个月得了三色染花共计二百一十九匹,都送到北边去么?我记得前儿您还懊恼贱卖了。”
近来染坊里又起了个新水池,朱杏可以两边“作战”,每月所得涨了近五成。
就差大批湖丝没谈下来了。
“懊恼归懊恼,”明月笑道,“该给的也得给。”
在京城那几日,据常夫人派来的那位嬷嬷说,京中光跟皇帝、皇后在三服之内的皇亲国戚就有数百人之巨,迄今为止明月卖出去的那点儿布,一个人手里还匀不到一匹呢!更别提这种事本就不均。
那么多人,明月哪个都得罪不起!
吊胃口固然好,可凡事过犹不及。未必人人都与武阳郡主一般知礼守规矩,万一真把谁惹恼了,非要强取豪夺、杀到老窝来,只怕就要好事变坏事。
七娘砸吧下嘴儿,麻溜儿指挥人装车,“可惜了!”
明月道:“不可惜,等过了五月就提价!”
太抠搜了也不成,知道的人太少,后期反而不好卖。
如今有锦鸿在北面开路,熬几个月,便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不曾想,京城禁令比预期来得更早一些。
京城多的是有钱有闲的富贵人家,为了喜欢的物事一掷千金屡见不鲜。那霞染究竟多么好看暂且不提,只“王公贵族们喜欢”这一条,便令人趋之若鹜。
有几家织造坊打听来路不得,私下效仿,但染出来的都不是那么回事:乍一看像,但细看之下却少了灵动与韵味,浑似珍珠与鱼目。
迄今为止三个多月过去了,市面上竟始终未能出现可与之一较高下的。
知道难做后,众人便更热切了。
据说是三月初,有两位家里有爵位的小爷欲买霞染,千方百计寻得一匹,谁也不愿相让。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主儿,辞间难免尖锐刻薄了些,也不知哪个先动的手,反正最后竟扭打起来!
那维护治安的京官一看,呵,双方拐弯抹角都有些靠山,哪个也不好得罪,当机立断上报开封府尹,开封府尹又上报……然后就捅到了皇帝跟前。
如此丑闻惹得皇帝勃然大怒,连夜发旨呵斥两家,骂他们教子无方,将在朝的都罚了俸。
次日便有言官弹劾霞染为祸根源头,以至奢靡成风,引京中子弟竞相追逐,此不良习气,不可蔓延。
然后皇帝就直接下令给禁了。
锦鸿那边没漏动静,还是常夫人前儿听了一个京城来的丝绸商说起,这才当新闻告诉了明月。
“京城已然传得神乎其神,饶是我做了这么些年丝绸买卖,如此种种也少见,倒是越发好奇了,究竟是何等神仙料子才至这般!”
这不巧了么?
明月听了,摸摸额头,挠挠腮,一声不吭埋头吃茶。
两人认识这么久,彼此什么德行不必细说,薛掌柜一看她这个样儿便觉得不对,从桌子下头踢踢她的鞋,“嗯?”
明月放下早已喝干的茶盏,清清嗓子,“姐姐记不记得,前儿我说有一桩大买卖……”
“行了!”薛掌柜嗖一下蹦起来,跳过去关了门窗,再冲回来时,两只美丽的眼睛里疯狂迸射出狂喜,“果然是你的手笔?!”
明月没有否认,“嗨,世人德行你也知道,不免以讹传讹、愈演愈烈……”
说着,却将里衣袖子揪出来一截与她看。
失败品不少,眼下不好穿在外面招摇,当里衣还是很不错的。
湖丝嘛,细腻柔滑、轻若无物,贴身确实舒服。
算起来,也够奢侈的。
薛掌柜狠狠吸了口气,抓着细看一回,迅速镇定下来,“以讹传讹怕什么!古往今来指鹿为马的事还少么?只要上头的人喜欢,哪怕是口腌菜坛子呢!我们自卖我们的,理他作甚!”
明月最爱她这份儿为了挣钱六亲不认的劲头,遂压低声音道:“不过姐姐,还需劳你施个障眼法儿,千万别道出源头才好。”
届时京城、薛掌柜、徐州一同发力,外人便猜不透究竟源自何处了。
薛掌柜马上明白了她的想法,又有些惋惜,“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可惜,可惜啊。”
如此成就对商人而言何其难得,却不好对外宣扬,简直憋死个人。
明月却道:“姐姐难道忘记了之前张六郎说的园主的事?”
那灭门的凶手固然可恶,但若死者生前不恁般张扬,消息想传回千里之外的老家也难。
薛掌柜迅速熄灭了这个念头,眼珠一转,又打起另一个主意,“既然京城下了禁令,想必那边也不好卖了,不如都卖与我……”
明月:“……”
姐姐,我脸上写着傻子么?
京城之内确实不让公开售卖,可自古以来有几个商人没有对策的?
纵然京中人不穿,谁还没有几个在外的亲眷,抑或需要打点的封疆大吏呢?
既然锦鸿那边不提,就证明销路并未受阻。
一计不成,薛掌柜并不气馁,“那先说好了,大头可得给我!京城又如何?如今都禁了!锦鸿也只是做买卖的,难不成还能违拗皇帝心意?倘或明知故犯,把你拖下水就不好了。”
明月挤眉弄眼,“给你给你!”
其实不必薛掌柜说,她亦如此打算。
既然皇帝下了明旨,日后京城销路必然受限,锦鸿那边势必会转向京城之外的客人,如此一来,与薛掌柜走量便再无不同。
不,有不同:锦鸿走上流零卖,薛掌柜却是铺开走大货,销路远比锦鸿广。
三月底春枝与固县的人交割回来,非常高兴地对明月说:“孙都头升了户房典吏呢!我已托李记那边帮忙转交贺礼了,哎呀,这可真真正正成了铁靠山了!”
以前的孙三只是都头,上头压着好几个官儿、七八个吏呢,哪个也开罪不起。如今好了,户房乃一县之内油水最丰厚的堂口,他又有威望,哪怕县太爷也要客客气气给几分脸面。
明月大t喜,“当真?!”
放在官场,吏简直不入流,但哪怕再不入流,也是朝廷认证的在册吏员,地方官不得随意处置。
况且县官不如现管,对寻常百姓而言,六房典吏可比上头的官老爷难伺候多了!
孙三没正经读过书,若照正路子,几乎不可能晋升典吏。
不用说,一定是吴状师相帮!
高兴之余,明月问春枝送了什么,“千万要重些才好。”
“这样的大事,我岂会吝啬?”春枝笑道,“当时我便做主了,留出八匹好缎子单独打一个封儿,落了您的款儿,又手书一封,托李掌柜代买几样应季好礼,一并送贺。额外还有单独一封给孙家的贺文。”
明月点头,“正该如此,礼多人不怪嘛。送的多了,或许没有额外的好处,可若人家都送了,唯独咱们不送,就一定会有坏处。”
“幸亏咱们一直不曾断了往来。”春枝也这样想,“吴状师那里也是,正月里我还亲自去送节礼来着,吴状师百忙之中抽空见了我一面,十分和气,还问您的好……”
“一则夙愿成真,是好事,值得庆贺。”明月想了想,“二则如今孙三的身份到底不同了,我若不亲自去,显得不恭敬。”
世上多有得志便猖狂的,她得去验证下现在英秀两口子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倘或有变,也好早做打算。
春枝道:“也好,如此便显得诚意十足了,只是要辛苦您。”
“挣钱嘛,辛苦也值了,”明月笑笑,“况且这趟也不光为了他,五月马上就要到了,我要瞧瞧李记那边如何了,方便安排下一步。再者,既知吴状师颇有手段,说不得要亲自走一遭,见面三分情嘛!”
人情就是要日常培养的,来日用的时候才不会底气不足。
临时抱佛脚什么的,佛肯让你摸才怪!
明月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如此这般安排妥当后,也不等下回往固县送货的顺风船了,直接叫苏小郎去包了一条过去。
途中如何自不必说,算来明月不到固县已一年有余,此时再看眼前,一切都好像没变,可一切都又好像变了。
就连苏小郎也忍不住疑惑,“奇怪,以前觉得王家酒楼何等繁华……”
今儿怎么突然觉得……也就那样了?
“你在杭州那么久,又去了京城,那两处都是天下头一号的富贵繁华,而固县呢?不过小小县城而已,好坏高低都是比出来的,自然就觉得不入流了。”明月笑道。
一年不来,难为王家酒楼的管事还记得她,当晚便报与东家王大官人知晓,王大官人次日一早便来了。
“哎呦,稀客!明老板一向可好啊?”
“托福托福!”王家人一项待明月极好,此刻再见,明月亦是欢喜,笑着还礼,“一年不见,大官人越发有派头啦。”
王大官人极热情,拉着她说个不停,又说叫她去家中吃饭做客。
现下明月颇有身家,又是固县头一号丝绸商人,身份不同了,与王大官人很可以平起平坐,自然也没了最初的惶恐和顾忌,当下开口道:“你我两边如此交情,我也不瞒你们说,非我刻意推辞,只是要先去孙典吏家去,一则,他曾与我有恩,不敢忘怀;二则听说他如今荣升,乃人生一大喜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先去贺一贺。”
王老板喜欢她这般坦率,并深以为然,“不错不错,既如此,我不敢强留,且去吧。不过明日可一定要来,我那老娘和浑家时不时也念叨你呢!”
明月笑道:“自然,纵然大官人你不请我,我也少不得要自己上门讨嫌呢!”
王大官人大笑,“一年不见,明老板还是这样风趣。说起来,你们两位也都算苦尽甘来,真是不错。”
孙三在本地素有侠名,王大官人与他私交也不错,前儿孙三的升迁宴还是在他酒楼里摆的呢,这是极大的脸面,也证明孙三不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