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05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810
  必须铤而走险。
  再过两个月,香兰的身子就重了,不能继续留在赵太太身边伺候,按规矩,会暂回家休养待产。届时就让她报不好,来日生产时,只道难产伤了根本。
  以赵太太的冷漠,绝不会细问。
  只要有得用的人顶上香兰的位置,要不了多久,赵太太就会把她忘到后脑勺。
  待香兰的位置被人取代,再由她男人上报,说确实好不利索,恐给主子们染了晦气,想去城外静养或出城上香之流……
  “固县外围多山多野兽,”春枝一脸平静地说出堪称疯狂的计划,“届时只说马车翻到山下就是了。”
  左右只是个废了的奴才秧子,马家根本不会在意。而只要主人家不在乎,地方官也懒得刨根究底,通常会草草结案。
  这年月,无头公案还少么?
  明月懂了,“待到那时,母子俩便可来杭州,也如当初的我一般改头换面。”
  自此,彻底脱离奴籍。
  香兰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只要能变成良民,来日生男孩儿就送他去读书,生女孩儿也要好生教导,哪怕没有大本事,也能堂堂正正嫁给人做正头娘子,而不必再像她这般背负奴才命,被上上下下一干男主子、管事们觊觎,玩物般任打任卖……
  “对,”春枝用力闭了闭眼,带着几分自嘲地说,“毕竟在马大官人和赵太太看来,马家对奴才们已经够宽厚了,绝对想不到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往外跑。”
  明月将计划大略想了一遍,确实可行。
  而且这么一来,就是自己“大发善心收留香兰”,成了她的恩人兼雇主,而非主动谋求,更容易获得对方的死忠。
  梳理完一切后,明月不禁动容。
  春枝啊春枝,到了这一步,你还在为我谋划。
  春枝一看她的眼神就明白她想说什么,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慌忙别开脸。
  十根手指还不一样长短呢,纵然都对自己有恩,可明月是知己兼救命之恩,在她心中至高无上,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比拟。
  明月歪过去,搂着她蹭了蹭,“春枝呀春枝,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春枝满面通红,有点害臊,又有点骄傲,拼命下压着嘴角,含糊道:“好歹也是大掌柜的,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我会永远跟着你的。
  “可这么一来,”明月半挂在她身上说,“香兰夫妻便要分隔两地,她父母、男人、公婆能愿意?”
  春枝拍拍她的胳膊,“只要能给后代一个好出身,她男人是很愿意的。”
  言外之意,上一辈人不同意。
  因为上辈人确实曾受过老马掌柜夫妇的恩惠,但这种恩惠对下一辈人而言,其实已经非常淡薄了。
  所以小两口根本没对两边的老人说,只是私下谋划。
  等过几年香兰站稳脚跟,孩子也大了,届时木已成舟,她男人或许也能找机会偷偷出来看一眼。
  “东家!”正说着,苏小郎轻轻敲了敲门,“张六郎来了,您现在要见他吗?”
  “见吧。”明月和春枝聊得太久,早走了困劲,现在精神得不得了。
  两人站起来活动下手脚,明月对春枝道:“既如此,你悄悄给香兰去信,不,书信不保险,若落到旁人手中,计划便要夭折,你亲自走一趟,探探她是否仍坚持如此……”
  若坚持,杭州这边的户籍就可以提前筛选起来了。
  春枝应了,跟她一起出门,抬头就见一个疑似张六郎的男人自照壁后翩然转来。
  “江老板,可把您盼回来了!”张六郎是真忙,唱完了就往这边跑,脸上的油彩还没擦干净,戏服也没来得及换,语气中残存着婉转旖旎,瞧着还真是风韵犹存。
  明月都看乐了,让苏小郎打热水来,“不再洗洗?”
  看着苏小郎忙碌的身影,明月越发坚定了买人的念头。
  “让您见笑了,”张六郎也不同她客气,告了罪,当场挽起袖子又洗了一回,边擦脸边惋惜道,“想必春管事也同您说了,前儿还真是有一处不错的园子,我头一个就想到您,可惜啊,您不在!”
  “既然可惜就别跟t我说了。”明月摆摆手,那不徒增烦恼么?
  可到底心痒难耐,又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哪儿的园子?多少银子?”
  张六郎说了地方,又极尽夸张之能事,大大描绘其精致,末了才轻描淡写丢出一句,“因卖得急,只要一万八千五百两。”
  “多少?!”明月瞬间不遗憾了,“我记得当初说得是不超过一万五千两吧?”
  你倒好,轻飘飘超出来两成多!
  当这是买萝卜白菜吗?
  “我的江老板哎,这哪里是小人说了算的呀,又不是可着头做帽子,实在没有这么正好的。”张六郎一脸无辜加无奈,“若在往常,那园子少了两万三四都别指望多瞧一眼!”
  明月顿时理解了当初薛掌柜对他的态度,似笑非笑,“我也是生意场上浸染的,明白什么时候耍什么招数。不怕告诉你,京中贵人我也见过,那里的手段比这里高明不知多少,你莫要打量着在我跟前卖弄。”
  张六郎知道,常年做买卖的商人一定会额外留一笔活钱,以备不时之需,但凡能拿出一万三千两来买房子,那么算上维持日常和买卖货物的开销,她手中的实际活钱至少有两万两甚至更多。
  而敢买园林的主顾,都是敢花钱、能花钱,也喜欢享受的人。
  这些人都有个特点,喜欢好东西。
  而偏偏他们有追逐好东西的能力。
  所以张六郎总会试探,试探着先让买主接触略报价之上的园子。
  好东西不看则已,看了就一定想要拥有,就会在心中盘算,哎真好,我想要。
  那么,我买得起吗?
  然后就会有很多人发现,哎!咬咬牙还真就买得起!
  只要怂恿对方起了这个念头,买卖就成了一大半。
  明月三言两语戳破张六郎的谋算,张六郎脸皮够厚,并不觉得尴尬,只是陪笑几句,又道:“不过那园子已给人买走了,此刻再说也无用。”
  “给谁买走了?”春枝顺口问道。
  “眼下我还真不清楚,”张六郎难得说不知道,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同行拔得头筹的怨念,“是另一个同行促成的买卖,我怎好多问。”
  其实他可想问了!
  杭州多豪商巨贾,今儿买得起一座园子,明儿未必买不起第二座,都是有数的大客,谁也不想被同行挖了墙角,所以彼此间都很警惕,从不肯轻易透露。
  不过买了园子就要住,想必要不了多久,那位新主人便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到时候,哼哼!
  “还有别处么?”明月提前敲打,“不许瞎找。”
  几次打交道,张六郎也知道明月不是好糊弄的,方才又被警告,这会儿倒老实起来,“不瞒您说,年前后出手的宅子是最多的,眼下倒也有,可在您看来,却未必真十全十美。”
  “为何年前后宅子多?”明月好奇道。
  “多的自然不是一般宅子。”张六郎笑道,“不怕说句行内犯忌讳的话,似今年水司衙门闹得那一出,也不算新鲜,这是一个。再一个,过年么,人都爱玩乐,可有的人玩着玩着,难免将祖宗家业都玩进去……”
  吃喝嫖赌、古董字画,但凡被人盯上,随便哪样都能叫你倾家荡产。
  现下张六郎手头比较适合明月的中等园子有两处,价格都在一万五千两之上。
  见明月沉默不语,张六郎就道:“非我要糊弄您的银子,可买旁人的屋子啊,不比量体裁衣,哪得那般齐全呢?来来去去,左不过这些样式、这般的价钱,就算多等两年也不过这么着,还未必有眼前这两处好呢。”
  这倒是真话。
  张六郎清清嗓子,张口便要介绍那两处园子的好处,“一处近西湖,离城约么大半个时辰的车程,背山面水……”
  “格局先不急,”明月打断他,“先给我说说那两处周围住着什么人。”
  目前买豪宅不就是为了增进人脉么!租客固然重要,但邻居更重要。万一去了什么深山老林,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人,光风景优美有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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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买房、装修,就没有不超预算的。
  第70章
  张六郎一顿,“您之前不是打算买了园子往外赁么?”
  目的不同,买房子的偏好自然也不同,若明月执意追逐邻居身份,这两套未必合适。
  “这并不矛盾,”明月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纵然租赁,文人、商贾、败家子的喜好也不同不是么?”
  “这话原不错,只是若单租赁,首选风景秀丽、造景精致之处,更重造景;若自住,却要清净便捷为上,更重房舍。”时人外出游玩时,深山老林也去得,可哪种地方怎好久住?张六郎观她神色,又问:“您果然不去住么?若住,里里外外大概有多少人呢?”
  明月迟疑了。
  当初从郭老板手中买得这座二进小院子,头一进并无正经房舍,只堆放些柴火、杂物并做牲口棚。
  内院有东西两个厢房、各分两间,算四间,其中一间做伙房,剩三间住人。厢房和正房之间的交接处各有一个小小耳房,日常做仓库之用。
  当初仅她和春枝、七娘、一头骡子,半边院子绰绰有余。后来多了苏家父子,两人一间,也可以。
  但去岁开始多了两匹马、一架车,将前院挤得满满当当,后院今年又来了角儿、莲笙……
  张六郎心头一喜。
  她迟疑了!
  她有钱!
  大买卖来了!
  从早年唱曲儿始,张六郎做的就是察言观色,哄人掏银子的营生。做他们这行的,先得会看人,一个人荷包里有没有银子跟肚子里有没有墨水一样,装是装不出来的。
  一别数月,江老板面泛红光、双目有神,言语间更多底气。
  什么是商人的底气?
  银子!
  若她真拮据,方才就不会迟疑,因为即便拥挤又如何呢?买不起就是买不起。
  张六郎抑制住内心欢喜,“瞧我糊涂了,似您这般的大老板大掌柜,手下人能少到哪里去呢?
  可说句冒犯的话,您想要园林,又想要好地段、好邻居,一万五千两之下的,不能说没有,但刨去造景,还能剩几间住人的屋子呢?倒不如再在城中买几间挨着的两进小院打通了更敞亮。”
  放长线钓大鱼,以退为进,张六郎三分假意中掺杂七分真心,并无半句虚言,由不得明月不心动。
  明月不是看不出张六郎的小心思,但他说的也是实情,之前是自己考虑不周,没把仆从考虑进去。
  “城内寸土寸金,岂有整排闲置的房屋,一时半刻的,却去哪里寻?”明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