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18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4448
  最重要的是,香兰跟自己当初的处境不同,香兰是马家的家生子,当了好几年一等大丫头,还有爹娘、有兄弟周全,这么多年下来肯定有积蓄,就算出来不着急找活儿,短时间内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明月和春枝交换下眼神,迅速达成一致:
  若来日香兰还坚持脱身,她们依旧帮忙接应,至于旁的,还是先问问对方再说吧。
  七娘知道这些事儿,等她们说完了才提议说:“要历练莲笙也不难,再没什么比现学现卖更见效的了,不如就叫她先试着管家里的采买。如今明园上下主子、仆人两个大小厨房每日所需的瓜果菜蔬、鱼肉米面就不是个小数目,又要精挑细选,又要讨价还价,还要防备谁以次充好吃回扣,繁琐得要命。若她能把这个理顺,我看比管家也差不了什么了,你也省心。”
  别说,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莲笙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是精打细算过日子长大的,之前一直做吃食买卖,市面上什么时节什么东西什么价,一清二楚,没人能糊弄得了她。
  七娘又美滋滋地说:“园子大了好处真不少,你光看那弯弯曲曲的一大长条荷塘、好几片竹林,一年所用的荷叶、莲子、莲藕、竹笋就不用外头买了。还有一片金桂、几株老梅,做糕点、香包所用的花亦可自摘自用。又有各色时令花卉,拿来插瓶也比从外头买省心。”
  春枝笑着打趣她,“听听,好歹也是个大管事了,还盯着这些!”
  七娘不服气,“这有什么?我可是学了好几个词,积少成多、聚沙成塔嘛!”
  别小看这些,一年到头加起来也不少钱呢,又省事。
  三人笑闹许久,徐掌柜过来告辞,“我家远,时候也不早了,再不动身只怕要赶夜路。”
  这次她也是带着好消息来的:经过近一年的奔波、查访,如今她已成功整合出一条从桑农到蚕农,再从蚕农到丝户,到织坊的完整湖丝线,以后只要没有天灾,就完全可以保障给染坊的供应。
  明月依依不舍道:“晚了怕什么?姐夫也不是不知道你是来找我玩,天黑了就住一宿怎得?”
  徐掌柜知她好意,笑着推辞,“孩子还在呢,后日是我婆婆寿辰,明儿怎么也得在家预备着。”
  “那还真不好留你了,”明月记得家里还有几卷芳星等人交上来的苏绣,遂从库房里挑了一卷墨绿色的龟背纹松鹤呈祥,另拿一支细长匣子装了,“我不能亲至,这个就给老人家贺寿吧。”
  “呦,来一趟还贪你的好东西,”徐掌柜大笑,“也罢,我便不推辞,先替家里人谢过啦!”
  她家虽然是做织坊的,但之前一直买卖平平,也就是跟着明月才渐渐起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舍得穿苏绣呢。
  明月要送功臣去大门口,被徐掌柜拦住了,“得了,你我不是外人,哪里要这些虚礼,你家里还有客呢,叫个丫头带我出去就是了。”说着又笑,“今儿也算见了世面,若没人送,还真要转糊涂了呢!”
  说着,众人一起笑起来。
  明月便只送她到水榭那边,又碰见绣姑带着巧慧在捉蜻蜓,一捉一个捉不到。
  明月笑弯了腰,“这怎么能成?我叫人拿个网兜来。”
  “快别惯着她,”绣姑拦住了,“闹着玩一玩也就罢了,打小纵容她祸害东西可不好。”
  小孩儿手上没轻没重,真捉来玩说不得就捏死了,怪可惜的。
  “明姐姐!”因要上门做客,今儿巧慧十分打扮,穿一身鱼戏莲的簇新斜襟褂子,浅浅的黄色,嫩嫩的,配着月白色半裙罩灯笼裤,又好看又利落。
  她也渐渐大了,开始学礼仪,跑到明月跟前像模像样行了个礼,立马开始告状,“娘不许我上亭子里玩。”
  她说的亭子是假山上的亭子,其实还挺难走,绣姑有点怕高,又不放心巧慧自己上去,也不好意思麻烦附近的丫头婆子,所以没答应。
  明月笑着捏捏她的脸,“那我带你去。”
  绣姑怕高,也怕看着人家爬高,眼见她们一步步从假山中间上去,一颗心也活像被人捏紧了似的,突突直跳,颤声道:“你们,你们当心啊,不行就下来。”
  苏小郎就在后头笑,“我跟着呢。”
  薛掌柜从一丛竹子后面婷婷袅袅地绕过来,擎着湘妃扇抬头瞧了眼,安慰绣姑道:“她是个稳妥人,怕什么,来,你也别干看着了,越看越害怕,和我去西边走走,我瞧见两株山茶极好……”
  绣姑被拉走了,巧慧玩了个痛快。
  绣姑的家就在城外,而薛掌柜在城外亦有住所,并不担心回去晚了关城门,所以一直耍到天色擦黑才走。
  巧慧不舍得,被明月顺势留下住了两日,第三日才带了好些糕饼点心蹦蹦跳跳的家去。
  接下来的日子,明月迎来了久违的惬意生活,她开始深入探索明园的每一处角落,并不断从中发现新乐趣。
  当然,最大的乐趣就是之前攒的钱有地方放了。
  买完园子、交了税,并添置完各样家具后,明月手头的活钱还剩大约十五万四千两,平时根本用不到。
  她便留出五万四千两来应付日常经营和特殊情况的大额开销,然后悄悄将剩下的十万两银子换成了一万两金子,又暗中托人、亲眼看着那一万两黄金被融成两块“大石头”。
  她亲自带回来,关起门在上面刷漆、涂抹颜料,反复固色,最终得到两块以假乱真的镇宅“泰山石”,摆在书房两侧。
  书房重地,她一向不许外人擅入,纵然有人闯进去,也会首先翻箱倒柜、寻找密室或可能夹带银票的书籍,而不是两块大大咧咧放在门口的石头。
  泰山石寓意好,但并不罕见,也不算贵,谁会想不开偷两块死沉的石头呢?
  明月安心了。
  要说搬家的好处,最大的感受和变化就是极其的安静。
  她不再能听到走街串巷的叫卖声,车轮粼粼和行人的说笑,也不必担心自己说笑会吵到什么人,或是被隔壁谁的说笑吵醒。
  每天唤醒她的只是鸟鸣、虫鸣。
  西湖边的景色极美,因水泽多,周遭的几座矮山间常会漫起轻雾,白茫茫细沙沙的一片,静静飘荡在浓翠的山峦间,随微风不断变换形状,偶尔还被日光映出霓虹般的光影,恍若仙境。
  闲来无事时,明月可以在园子里漫步,东边看日出,西边赏日落,夜里还可以去假山的凉亭中喝着果子露看星星。
  当然,也不是没有缺点,最大t的缺点就是比城中更潮湿,蚊虫也更多。
  不过所有的门窗及器具的木材表面都刷了防腐防霉的漆,只要门窗关紧,让下头的人勤快点擦拭,也就没有什么妨碍了。
  至于蚊虫,庭院中多有防蚊虫的植物,室内只要时时燃起驱虫防蚊的熏香也就是了。
  明月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见到的有钱人身上总是香香的,因为只要香雾药效散去,是真的很容易被咬几个大包,又痛又痒又狼狈。
  总而言之,一切的不便似乎都可以通过银子来解决。
  直到四月初九,有人进来传话,说头一天在城外见到了疑似江平的人。
  明月大喜,叫了他来亲自问话,“确定是他吗?”
  那人摇头,老实道:“倒并不十分确定,但是小人觉得至少有七分准。当时小的在城外的面摊子上吃面,无意中与个大胡子打了个照面,中间隔着十多步吧,看不大精细,只觉得眉眼间十分相像,就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回头,但身子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很不自在,之后更加快脚步走了。”
  明月点头,确实很可疑。
  那人又说:“小人当时面都顾不上吃了,忙起身想跟着他,奈何那人十分油滑,对那一带似乎也很熟悉,专往人多刁钻之处走,小的被甩脱了。”
  明月觉得他的说法很有道理。
  一个人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岂是说改就改,说忘就忘的?即便改了,这几个月也警惕着,几十年来的习惯却消不掉,骤然被叫之下,能忍着不回头就很不错了。
  试想,若真的毫无关联,你会对大街上一个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有反应么?
  若非如此,他之后为何匆匆离去?
  苏小郎就想派人手去附近蹲守,来报信那人却迟疑地说:“可他若警惕的话,未必猜不到有人在私下里找他,况且还有朝廷的通缉文书呢,或许不会再出现了。”
  但是明月对此却有不同的想法。通缉文书早就下了,即便江平不知道自己在暗中悬赏,也该知道此时的杭州对他来说像极了天罗地网,那么,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回来?
  他的铺子和住处早就空了,老婆也走了,这里究竟还有什么人、物,让他难以割舍、无法放弃,非要冒险回来?
  明月首先猜的就是没来得及带走的赃款,可转念一想,当时自己给的是银票,似乎又不大像。
  无论如何,江平确实有可能再次出现,明月认为仍有去杭州城外蹲守的必要。
  正好这几日无事,明月干脆也乔装打扮,带着同样修饰过后的苏小郎和二碗去了城外。
  没什么能比自己亲手抓住混账更解恨。
  一连三天,无事发生。
  可明月从来不是缺乏耐心的人。江平不来也不要紧,她正好借机观察下民生,年底再进京时报给武阳郡主知晓,也不算荒废时光。
  来这附近转了几日,三人找到一家滋味不错的包子铺,她们先自己吃饱,明月又让苏小郎再去找伙计买些,“你爹和春枝还在家呢,也买点叫莲笙和角儿尝尝,看莲笙能不能调出这个味儿,以后想吃就不必出门了。”
  南方包子小巧,不过胖核桃大小,苏小郎一口气吃了六十来个,开始放慢速度,结果抬头一看对面的二碗,仍是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不禁甘拜下风。
  “东家,你们先吃着,我先去后面说一声,叫他们先包着。”苏小郎擦擦嘴,起身往后走。
  包子得现做,家里好几张嘴呢,一时间未必能得。
  明月摆摆手,示意他去,自己则托着下巴看街景。
  这是城外路边的一家小食肆,很简陋,外面全是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若在北方,一定是尘土飞扬很呛人。南方空气湿润,倒还好些,土飞不了太高。
  明月的目光从远远近近的行人脸上扫过,看他们或焦急或开心或警惕……嗯?!
  江平!
  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声音、颜色、气味,明月的世界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只剩下一个江平。
  啊,江平,我的耻辱!
  几乎是瞬间,明月就直接上了凳子、桌子、窗台,来了个三连跳,眨眼工夫就从窗口窜了出去,“二碗!”
  哪怕二碗嘴里还嚼着包子,身体也先一步行动,麻溜儿跟着翻了出去。
  食肆内掀起细微的骚动,苏小郎下意识扭头看,“东家!”
  他拔腿要追,却被食肆的人拉住,“客官,那边包子都蒸上了,您还没给钱呢!”
  苏小郎又急又气又恼火,“前头买了你这么多东西,还能赖你的钱吗?”
  说着,随手从怀里抓了一把扔出来,也不论多少,冲出门去顺着骚动方向就撵,但是已经很远了。
  却说明月带着二碗跳出来,街上众人纷纷惊呼出声,才追出去几步,江平似有所感,扭头一看,惊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江平!”这下明月是真的确定是他了,边喊边追。
  奈何江平发命狂奔,一路横冲直撞,众人见他是个臭烘烘的健壮男人,十分凶神恶煞模样,不敢阻拦,纷纷躲避。
  二碗跑得很快,但总是习惯性躲避行人,生怕伤了人,两人之间始终不远不近隔着几丈。
  也不知跑了多久,行人渐少,明月耳边又响起熟悉的水流声,心头一紧,不好,这厮要跳水逃走!
  她水性不佳,二碗据说也一般,若被他得逞,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怎么办?!
  关键时刻,明月灵机一动,大声喊道,“拦住那个拐子!”
  拐子?!
  无论哪行哪业,对拐子皆深恶痛绝,故而附近几个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说是迟那时快,有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愣是连筐带扁担一起扔了出去,将江平砸了个正着。
  江平啊一声摔倒在地,顾不得许多,竟又要爬起来跑。
  不过就这么会儿工夫,二碗已经怪叫着冲了上来,飞身猛扑,狠狠将他砸倒在地。
  江平一脸扎进河滩里,满地碎石扎得他嗷嗷直叫,疯狂挣扎着要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