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47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936
  冬装厚重,还带斗篷,利润肯定也最厚,明月听得心头火热,“不知何时对外募集?我家自种桑、养蚕、缫丝、纺织、染色、缝纫一条线都是齐备的,品质上乘,物美价廉,绝对不会叫朝廷多花一个子儿的冤枉钱,也不会令您、令学院上下失望的。”
  “哦?”苏馆长不免有几分惊讶,“都是自家的?”
  众所周知,多倒一次手就多一层本钱,可就算在丝织业发达的江南一带,能同时囊括全部流程的商户也不算多。因为种桑、养蚕、纺织、染色等,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几件事,想同时做好并不简单。
  明月点头,将带来的包袱打开,“这是几种样布,有染色的,也有染色前的原色胚布,请您过目。”
  苏馆长此生从未对布料下过功夫,但他出身名门,仕途又畅通,一辈子没吃过什么苦,所以对吃喝玩乐也算精通。
  而穿衣打扮,恰恰就是玩乐中很重要的一项。
  “哦,这就是你身上穿的料子,”苏馆长捻起一块流霞染笑道,“果然你们小姑娘人比花娇,穿着远比平白放着更好看些。”
  “您过奖了。”明月莞尔。
  “这么说,名动一时的霞染也是你家的货?”苏馆长再次对她刮目相看,“真是英雄出少年呐!”
  没有战绩就没有说服力,明月不敢藏着掖着,“是,侥幸罢了,您右手边下面还有一块新料子,我斗胆将其命名为墨韵,是尚未对外卖过的新花色,很适合读书人穿着。”
  自开设染坊以来,明月手下过的花色大多更倾向于女性穿着,今年各方面都趋于稳定,她便与朱杏商议着做了一款清雅的,男人们也可放肆穿着。
  该花色灵感源自明月日常练字后洗笔,墨痕在水中蜿蜒,上下翻飞,似龙似虎,变幻莫测,灵动莫名,颇具文气。
  但只用黑白二色未免寡淡,明月便与朱杏商议着,在其中掺入蓝色,二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又有文人墨客寄情山水之间的寓意,雅致非常。
  出货前,朱杏还不忘提醒明月,“墨韵色彩少,外人仿制起来更容易。”
  明月反过来安慰她:“放心,临时拿来应景罢了……”
  谁叫蓝色染料便宜呢?
  古语有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的就是蓝色之普遍,其来源极广,本钱极低,又耐脏,所以长久以来就是最常见的色彩。
  如果万麟馆的人看中了这款染色,正好用最低成本去博最高利润;若看不中,好卖就卖,不好卖以后就不做了。
  听明月解释寓意后,苏馆长果然很喜欢墨韵,反复看了两遍才遗憾道:“料子确实不错,只是……”
  恐怕买不起呀!
  霞染、流霞染之流在外卖到多贵,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此言差矣,”见有门,明月忙道,“一来那是对外卖价,中间倒过几遍手,自然要贵些;二来零买散卖和大宗拿货的价钱,自然不同;第三么,万麟馆上下学子皆为朝廷来日栋梁,我为女子,一不能上阵杀敌,二不能科举入仕,却安享太平,早已心怀有愧,若能以此略尽绵薄之力,平生无憾矣!”
  卞慈:“……”
  他看着她满口胡诌,心道说第三时,只怕你银牙都要咬碎了吧?
  苏馆长,苏馆长才不信!
  自古商人无利不起早,如今既非百姓有倒悬之危,亦非君臣有累卵之急,好端端的,她凭什么拿着银子往水里泼?
  不过这番话说得漂亮,叫人想拒绝都难:
  同样,甚至更高品质的货我用更低的价钱给你,你不要?
  见苏馆长没说话,但也没反对,明月便见缝插针一鼓作气道:“恕我冒昧,据我所知,贵院学子们所用春秋布料皆为普通的素面薄缎,这种布料在杭州零卖也不过二两上下,若往源头以大宗走货时,可低至一两五钱。学子们的个头多在五尺半前后,以六尺算,一身襕衫宽袍大袖,算上掐牙和包边,满打满算八尺半足矣,头巾和鞋子也可从下脚料中一道出。一大匹四丈有余,可做五件,每件襕衫衣料折钱二百九十文!
  另有运费、裁剪、缝纫、熨烫等开销,每件分摊两百五十文足矣。”
  换言之,一件上好的襕衫连本带料顶了天五百四十文!
  她甚至还是往高了说,留足了利润的。
  譬如素面缎零卖二两,走货一两半,可若是未经染色的本色胚布,起码还能再便宜一钱。
  待来日她名下收拢桑园、蚕农等,直接拿一手货源,至少又能压下一钱。
  缝纫所用丝线也可自产,运费分摊有限,几样加起来根本用不了二百钱。
  每匹布里再省二钱多,分摊到每一件就算五十五文,每件成本可低至四百八十五文!
  她的语速不慢,口齿分外清楚,每项开销、损耗都摊开讲,连苏馆长和卞慈这两个外行都能听明白。
  苏馆长沉吟片刻,唤进来一个小厮,“请宁管事过来议事。”
  苏馆长就好比万麟馆的大老爷,总领一切,凡事都要从他手底下过,但毕竟精力有限,具体各项事宜的细节仍需要各位管事分管。
  宁管事就是主管书院上下衣裳被褥、车帐帘幕等布料采买的,之前各季教师、学生们的衣裳供奉等的收尾细节,都由他全权负责。
  不多时,宁管事抱着算盘和一本厚厚的素面簿子来了。
  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匀称身材,瘦长脸,两只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就很精明。
  他似乎见过卞慈,进门向苏馆长行礼之后,也向卞慈弯了弯腰,然后视线掠过明月,就这么直接略过去了。
  卞慈微微皱眉,明月不以为意。
  做买卖嘛,被人甩冷脸再寻常不过,她早就习惯了。
  苏馆长让宁管事上前看样布,后者上手摸了一回,再看染色花纹时,眼睛眯得就更厉害了。
  看清花色,他微微怔了下,然后飞快地瞥了明月一眼。
  明月就知道他猜出自己的来历了,当下颔首示意。
  宁管事跟没看见似的,放下手中样布,对苏馆长正色道:“本钱过高,恐本院无力支付。”
  苏馆长问他,“去岁的秋装和今年的春衫,一套造价几何?”
  宁管事没有着急回答,“书院中的学子多为白身,无需染色。”
  没有功名的书生多穿本色、白色,故有“白衣书生”一说。而这名女子送来的分明就是近几年风头正劲的染色布,价格高昂,分外奢侈,知府大人绝无可能同意采买。
  苏馆长摆摆手,“你只说价钱便是。”
  宁管事这才翻开簿子查看,“每件六百五十钱,另有头巾一条,鞋子一双,二十文。”
  明月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五百四十文对六百七十文。
  苏馆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做了多少件?”
  宁管事被他看得发毛,但自觉没什么过错,便面不改色道:“许多学子家境富裕,言明要买两件换洗,去岁本馆学子共计八百七十三人,春衫、秋衫各采买一千一百零六件,共计一千四百八十二两,其中本馆开销一千一百t七十两。”
  除了轻薄的夏纱,万麟馆春秋冬三季只免费提供一套衣裳,但很多学生爱干净,就会自掏腰包多买几套轮换,都是万麟馆官方帮忙以进价采买的。
  明月在心里飞快地算着,春秋两季就要一千一百七十两,夏纱虽薄,但万麟馆会承担两套,未必比春秋的便宜。
  冬装更不用说,光一套夹衫就要超过这个数了,再算上斗篷和冬帽、棉靴,上下里外一套没有一两半下不来。
  也就是说,光万麟馆一干学子一年四季的免费衣裳,杭州府衙就要支出三千多两!
  三千多两,都够养活几百个家庭了。
  沉默半晌,苏馆长看向明月,“你呢,以春秋衫为例,报价多少?”
  报价多少?方才宁管事来之前,明月已经清清楚楚算给他和卞慈听了,老爷子耳聪目明,肯定不可能忘记。
  现在再问……
  明月微微垂眸,“六百文足矣。”
  水至清则无鱼,老爷子这是给自己留空呢。
  况且去岁报的是六百七十文,今年降得太多,也容易得罪同行。
  若明月真能供货,可不管是万麟馆免费发的,还是学子们自己掏钱买的,一千多套就是一千多套。
  一套成本顶格算四百八十五文,卖价六百文,至少净赚一百一十五文,春秋两季就是二百五十五两。
  对比明月其他动辄上万两的赚头,很少是不是?
  可这个道理别的同行不懂么?
  都明白!
  因为没有一个人是真冲着这点蝇头小利来的!
  拿下书院的买卖只是第一步,真正的大头,且在后面呢!
  第110章
  买卖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定下来,但宁管事听到明月的报价后便如喉咙里噎了一只鹌鹑,很有点下不来台的羞恼,只碍着苏馆长和卞慈在场,不好发作罢了。
  若是寻常商贾,他大可以用“贵有贵的道理”来搪塞,可……这是做出霞染的作坊啊!当年自京中始,多少达官显贵竞相追逐,读书人再尊贵,能贵过皇亲国戚?
  他们都认可的作坊,地方上的一家书院凭什么瞧不上?
  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皆因君子胸怀宽广,不计前嫌,而小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见宁管事面色不佳,明月便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我家从桑、蚕到缫丝、织染等都是自家的,且是有心回报朝廷之恩,不敢以此牟利,故而实惠。”
  是我自己要便宜卖,所以过去几年虽然您买贵了,也只是那些商户想挣钱而已,怪不得您!
  听她这么说,宁管事的脸色稍稍和缓,借坡下驴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他接了这话,等同于肯定了明月家物美价廉,往前推了她一把,叫万麟馆更没有理由拒绝,心里难免不得劲。
  可若不接,梗着脖子死犟,又恐苏馆长心中起疑,怀疑他中饱私囊,得不偿失。
  到底不甘心,宁管事又补了句,“料子归料子,能否如期交付,交付后什么样,仍要另看。”
  你们家料子好又怎样?却不见卖过成衣。
  类似情形以往不是没遇到过,多有接了活儿之后敷衍了事的,交上来的衣服阵脚并不匀称。还有的奸商给出来的成衣所用布料与当初约定的样布截然不同,以次充好……
  虽说可以扣着银子不给,但一来一回,工期都耽搁了,学子们没有新衣服穿,对万麟馆的名声大为不利。
  于是后来万麟馆就开始提前几个月做,春天做夏衫,秋天做冬衫,免得接续不上。
  奈何仍免不了花样百出的问题,叫人心烦。
  这倒不算很刁难,明月笑道:“您担心得是,当真心细如发,难怪万麟馆上下这样井井有条,原是千里马遇着伯乐翁。”
  一句话奉承两个人,宁管事顿觉一拳打在棉絮里,哼哼一句,“巧舌如簧……”
  话虽如此,心里终究受用。
  明月心道,此人倒不算很坏,只是稍显迂腐,平等地瞧不起所有商贾罢了。
  可偏偏不管交给谁家去做,都要同商贾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