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70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319
  全程遇到的官吏全都带着温和,乃至谄媚的笑,娄旭、杜斯民更是频频亲自接待,浑似对待自家晚辈一般。
  前者不光委托其夫人将明月送给红莺的礼品悉数退回,甚至还强加了一倍。
  “妇人无知,冒犯了江老板,还请江老板不要见怪。”才进门,宾主尚未落座,邢夫人便主动说起来意。
  “夫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快请上座。”明月热情相邀,又叫人上好茶。
  这倒不全然是奉承,自明园易主,邢夫人是第一位亲自登门的命妇,意义非凡。
  邢夫人谦让一回,与她同坐上首,又赞明园齐整。
  “能入夫人的眼,便是我和这园子的福气了,若夫人不弃,日后常来逛逛,我必扫榻以待。”看着抬上来的礼,明月笑了几声,是觉得荒诞的笑,“些许薄礼,怎敢劳动夫人再送来?”
  邢夫人却不敢再带回去。
  原本就是自家老爷惹下烂摊子,若再不摘干净……哪怕收了一文钱,也是收啊!
  万一回头被贵人知道,下头的官员竟然收了银子才肯给她办事,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娄旭近几日如此殷勤,正是存了“将功赎罪”的心。
  邢夫人坚持如此,明月拉扯几次后,没有再拒绝。
  邢夫人明显松了口气,也有心思闲聊了。
  明月一边陪客,一边暗自打量。
  邢夫人是她正面接触过的第二位官太太,但与常夫人的舒展、从容、自信不同,邢夫人全程紧绷,说明她与娄旭的感情并不深,大约出身也一般,娘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底气。
  所以她只能依靠娄旭。
  哪怕对方公然在外豢养外室,哪怕对方让她替自己和外室擦屁股……
  明月并不讨厌邢夫人,也不会因此事而迁怒,两人有说有笑的度过了一个很美好的下午。
  明月借此了解了大量杭州府衙官员及其家眷的现状,而邢夫人也完美完成了丈夫交代的任务,可谓宾主尽欢、皆大欢喜。
  分别时,邢夫人自己都没意识到眼底带了几分如释重负:
  地方曹官位卑权高,对平头百姓颇有威慑,但在贵人眼中,比蝼蚁也强不了多少。
  出门半日,又要打起精神应对,既不能倨傲,亦不可卑微、谄媚,邢夫人有些累了。
  她靠在微微晃动的车壁上,闭目养神,耳中挤满车马行人的喧哗,脑海中却不自觉回闪着方才的片段。
  真年轻啊,邢夫人默默地想。
  倒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有娄旭和杜斯民配合,明月递上去的文书被迅速批复,最终于八月二十七递到黄文本手中。
  出任杭州知府之前,黄文本曾做过六年知县、三年知州,颇有资历,公务上手极快。
  只是以前“以绸缎、食盐、香料等地方特产抵官员部分俸禄”此等要事,都不归他管,如今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这个明记是哪里来的?”黄文本看着下面递上来的文书,疑惑道,“之前端午节龙舟会上,曾有数位商界代表到场,怎不见这明记?”
  官场、商场,貌似对立,实则盘根错节,通常会在很多大型庆典中有所体现。
  以杭州为例,每年端午、上元两大节日之前,本地官员都会出席盛大的庆典,以示与民同乐。其中除了官员和t乡绅外,也会有若干商人代表。
  这些商人要么曾经受过表彰,要么就是正在,或即将为朝廷、衙门办事。
  所以在黄文本看来,这块肥肉也必然要落在当日与自己攀谈的几位商人之手:数月以来,那几人也确实屡屡孝敬。
  可现在,娄旭和杜斯民竟联手推上来一个陌生的“明记”?
  此二人口风一致,之前自己却没听到半点风声……瞒得可真好啊!
  黄文本心中微妙地升起一点被排挤在外的不快。
  杜斯民早有准备,从容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明记大面上声名不显,实则是当家人安分守己的好处,朝廷需要的,正是这般收敛的人才。”
  黄文本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糊弄鬼呢?
  什么安分守己,商人就是为了挣钱,但凡有本事挣到钱的,谁能忍住不招摇?
  必是杜斯民和娄旭收了好处!
  可这又说不通,若对方果然有收买一府通判的本事,何至于之前岌岌无名?
  杜斯民也不指望黄文本是个好糊弄的傻子,若果然如此,杭州府衙上下一干官差都要完蛋。
  他指了指上面,意味深长道:“您可记得霞染?正是这明记做的。”
  余下的,就不必下官多说了吧?
  黄文本自己参悟,远比他一字一句解释来得畅快。
  霞染?
  京城兴起的霞染?
  黄文本瞬间理清一切,微微吸了口气。
  究竟是自己初来乍到,消息不够灵通呢,还是这些人有意欺瞒,以致于自己竟不知眼皮子底下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虽不确定这明记的靠山究竟是哪一位,但总逃不脱几位活跃的皇亲国戚。
  不好得罪啊!
  想明白利害得失后,黄文本迅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取出知府大印盖上,又唤来心腹,“即刻送往京城,不得有失!”
  八月底,九月初,完全来得及。
  通判与知府关系微妙,既相互成就,又互相牵制,所以黄文本也没指望对方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将人打发走了。
  杜斯民走后,黄文本沉吟片刻,又叫了礼房来,“年底庆典的名单开始拟了么?”
  礼房典吏心中腹诽道,这才八月呢,春节庆典却是腊月二十六,您怎么不端午节问?
  面上却恭敬道:“按着往年惯例,只在端午名单上略添减几笔罢了,卑职正想请大人示下。”
  通常来讲,那份名单非常稳定,大致由本年度在任地方官及其家眷、知名乡绅和商贾代表组成。
  官员好说,谁在谁上;乡绅么,也简单,本人有名的,或是这两年家族中有后生崛起的。
  变数最大的就是商贾代表,因名额有限,竞争激烈,能坚持两年连续出席的都是凤毛麟角。不过也有若干年后卷土重来的就是了。
  黄文本其实不大在意谁来谁不来,反正不来的也要卖他面子。
  不过这个神秘的明记……
  “商贾里面添一个明记,”黄文本轻轻点着桌面,“座次靠前些。”
  “是。”礼房典吏恭顺应下,“只是帖子往哪里发呢?”
  这又是哪儿来的?没听过啊!
  不过他久在杭州,见惯风云变幻。经商么,要么一辈子碌碌无为,要么朝夕间强势崛起,其后多有贵人相帮,又逢机缘,不足为怪。
  黄文本摆摆手,“还早呢,到时自有人告知。”
  礼房典吏识趣地应下,出了门才小声嘟囔,您也知道早啊……
  殊不知黄文本自有打算:
  京城来的人,他是一定要见一见的,可对方暂时没有主动登门,他贵为一地知府,官居四品,却不好表现得太过殷勤。
  替贵人办事的商贾,终究也只是商贾。
  只要对方懂事,来日接到赴宴帖子,届时自会上前,自报家门。
  如此,双方心知肚明,各取所需,里子面子全有了。
  确认没有问题后,黄文本缓缓吐了口气,才要端起茶来喝,余光又瞥见书桌上露出来的信封一角,不由十分烦躁,抖开折扇狠狠扇了几下。
  水司衙门未免太过得理不饶人,我不过随口一提,竟煽动言官纠缠至此!
  杭州知府的肥缺得来不易,黄文本屁股尚未坐热便在官家心里留了恶名,既悔且恼,几次三番都想同贺蕴那边掀桌。
  奈何对方自始至终都在暗处,况且此事乃他理亏,只好打掉牙齿和血吞。
  罢了,忍忍就好,那正使贺蕴也快走了,纵然判官卞慈接任副使,仍在自己之下,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不过,黄文本叹了口气,两个衙门同在地方,日常公务频有交叉,闹僵了属实不好。
  不如等年底庆典上试探一二,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就最好了。
  “这鬼天气!”黄文本抬手扯扯领口,低低咒骂几句,扇子挥动得更快了。
  都八月底了,还这样闷热!
  呵,前有狼,后有虎,繁华之地的位子,果然不好坐啊!
  西湖,明园。
  “什么动静!”一大早明月就被隐隐传来的爆竹和锣鼓声吵醒,朦朦胧胧间骂了两句,
  最近累得死狗一般,好不容易等夜间转凉能睡个好觉了,谁家这样不晓事,大清早扰人清梦!
  “东家,不早啦。”丫头笑着进来,“辰时过半,可要起么?”
  明月在床上狠狠打了个滚,认命爬起,“起吧。”
  昨儿她跟徐掌柜议事,累得很了,睡得倒沉。
  “外面什么动静?”明月坐在梳妆台前还有些困顿,闭着眼睛任丫头在自己脑袋上摆弄。
  丫头噗嗤一笑,“您忘啦?今儿乡试放榜呢,西湖边上好些人在放爆竹呢!”
  另一个丫头端着几个首饰匣子过来,听了这话便道:“依我说,那些人都是闲的,大清早上就跑到湖边闹腾……”
  同伴悄悄掐了她一把。
  还拱火呢?
  “之前您说要去看,今儿还去吗?昨儿半夜落了点雨星,一场秋雨一场寒,早起便有些凉意,您出门可要带件薄披风。”
  放榜?!
  明月瞬间清醒,对啊,放榜,童琪英到底考上没?
  这可关系到她的前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