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78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752
  真正倾诉的信纸只有两张,上以蝇头小字细细说了他这几日的行程,又诚恳地表达了不能亲手教导她弹琴的遗憾,末了还十分亲昵地表达了厌烦和厌倦:“几度欲走,无奈强留”“聒噪如蝇,群鸦乱耳,不如归去……”
  遣词造句十分诙谐,乃至锋利,种种场景跃然纸上,明月几乎立刻就能想象出那些画面,眼中不由泛起笑意。
  苏小郎一直偷眼瞧着,待明月将那两页信纸看了两三遍,终于忍不住酸溜溜道:“他说什么了?”
  “不过是些应酬的话,”明月笑道,“另外,下个月他就会启程北上。”
  “北上?”苏小郎一怔,“要应开春的会试么?”
  若真能中,二十岁的进士可了不得!
  明月摇摇头,“去国子学读书。”
  因这几年频频接触读书人、仕人,明月专程去了解了许多细节,知道举人、进士也分三六九等。
  以进士为例,一甲三人直接授予京官,如无意外,终身无需外放,起点就是多少读书人终生难以企及的终点。
  二甲头名与探花一名之差,却要先熬三年,幸运的,三年后达到同科一甲三人的起点;不走运的,要跌入六部之中轮转……
  至于三甲同进士,就更难了,外放都未必轮的上。
  而童琪英为杭州府第七名,全国共有府城十余座,纵然江南才子众多、文气纵横,想以此进军三鼎甲,也非易事。
  另外,官场中论资排辈尤甚,出身门第只是敲门砖,可步入官场之后,能不能取得官家、上官的信任,委以重任,年龄、资历亦是重中之中。
  举人之前,过分年轻是助力;
  举人之后,过分年轻却可能成为阻力。
  正如卞慈,若非吃了太年轻的亏,何至于终年以码头为家!
  所以在明月看来,童琪英进京求学实属意料之中。
  “可这么一来,您就不能时时同他相会了!”苏小郎急道。
  他心中既有可耻的庆幸,又觉得惋惜,因为他看得出来,至少目前为止,童琪英待东家是真心的。
  倘或真去了京城,隔着天南海北,那边又有那么多达官显贵,他一个名门出身的年轻未婚举人,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有童老头儿严防死守,近在咫尺又如何?”明月啧了声,照样看得见,吃不着!
  反倒是离开杭州老巢,童老头儿鞭长莫及,他们行事更肆意些。
  起码她每年都会去京城待一阵子!
  至于童琪英会不会变心?
  老实讲,明月没什么太大的把握。
  京城乃权力中心,饶是她一介小小商贾,初尝滋味后尚欲罢不能,更何况一个注定要步入官场的男人?
  也许他会遇到远比自己更心动的好女子,也许他会在经历某些事情之后,甘愿为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折腰……
  “他不是我的傀儡,以今时今日我手中有限的筹码来看,最佳选择就是让他去。”明月轻声道。
  甚至她本人更希望童琪英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以他的品性和为人,只要双方没有彻底撕破脸,哪怕来日他移情别恋、为前程折腰,也势必会对明月心怀有愧。
  愧疚无形,却威力巨大,远胜寻常人情。
  傍晚,明月又出来找了庞磬,说十月初九的日子不错,问他们那边行不行。
  庞磬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我出门前你婶婶还看黄历呢,就这么着吧。”
  他身后几个兵既是副手,又是兄弟,见二人说笑间神情不似寻常,面面相觑之下,都有些茫然:
  这是唱的哪一出?
  正嘀咕呢,庞磬转身冲他们招招手,“跟你们说件正经事,这位江老板原是我一个早年走散了的侄女,机缘巧合下认出来,十月初九就要正式办一场认亲宴,到时候你们都去,都去啊!”
  啊?!
  原来如此!
  众人便一窝蜂上前恭喜,又说好话,什么头儿的侄女就是大家的侄女,什么果然都是一家子出来的,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等等。
  一群人没几个正经读过书的,难免有些语无伦次,但能看得出来,确实都很敬重庞磬这位长官,连带着对明月亦多几分亲近。
  次日,明月先给童琪英写了回信,让二碗送去孤山食肆,自己则在家照着琴谱练琴。
  她对此一窍不通,但童琪英所作册子着实详尽、通俗易懂,连什么音应该用哪根手指以何种姿态按在哪根琴弦的什么位置都细细画出来,一番折腾之后,她竟也断断续续弹了下来。
  转眼到了十月初九,才夜间巡逻结束的庞磬就上门来接明月。
  他是骑马来的,明月便也乘了马车,车内装了许多给庞磬一家人的见面礼。
  此一去,可就算有家了。
  明月罕见地有些紧张,虽然已经提前问过许多次,仍忍不住问庞磬家中各人喜好。
  与此同时,特意换了新衣裳的庞猛早已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路口瞅,“怎么还不来?”
  这几日他和妻子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妹妹了,想着她幼年失散,一定受了许多苦,说不得如今还面黄肌瘦……嗯?
  跟着爹来的那辆大马车上下来的神采飞扬的高挑姑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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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晚了,最近卡文很严重,失眠也比较严重,每天三四点钟就爬起来对着电脑扣手,又不想胡乱堆砌,写了很多都不满意,拖到现在……
  第139章
  “这是孝敬叔叔婶婶的,这是给大哥大嫂的,”明月点着搬进来的礼物说,“未曾亲自拜会,也不晓得大哥大嫂喜不喜欢。”
  又指着另一堆对满面无措的庞猛夫妻笑道:“听说二哥尚在读书,便买了些笔墨纸砚,大约能用得到。”
  从庞磬到庞猛,三对夫妻,都是一家四匹缎子,素面、提花各两匹。另外则根据各家的年龄和日常生活配了些:
  庞磬和卢珍夫妻是中年人会用到的补气血的滋补之物;大哥带着家眷在外历练,少不了磕磕碰碰,便送各色跌打损伤的药物。
  庞猛夫妻还年轻,送的是文房四宝和女眷会用到的两件家常首饰。
  “哎呀你这孩子!”卢珍拉着她的手叹道,“自家骨肉,竟这样客气!”
  那边庞猛夫妻面面相觑,都有点不敢收。
  怎么办,新认的妹子比想象中阔气多了!
  光自家这份礼,少说也得几十两吧?
  卢珍身量高大,浓眉大眼,性格也颇豪爽,一点儿也不像本地人,明月很喜欢她。
  “婶婶也说是自家骨肉,做小辈的头回登门,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若非考虑到庞磬和卢珍手头不大宽裕,明月至少还要翻两番!
  庞磬也没想到她马车里装了这么多东西,这会儿直挠头,“别的倒罢了,我们都是粗人,那些个绸缎哪里用得到?还是带回去吧,啊。”
  “哪里会用不到?”明月笑着戳穿,“您是八品官,婶婶亦是命妇,是逢年过节不要串门子、赴宴?还是年底不要做新衣裳?您知道的,我就是做这个的,本钱也没几个,何必这会儿客客气气,转脸再外头买去?白花冤枉钱!”
  以庞磬的品级,俸禄中布料的部分也分不到什么好的。
  庞磬无言以对,喃喃道:“到底破费了些。”
  才收了四十多亩地呢,今儿又送这么多东西,净占人家便宜,叫他老脸上臊得慌。
  “正是自家做的才不破费呢,”明月浑不在意道,“不送这个,我也不好空手上门,难不成再去买别的,叫别人挣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卢珍噗嗤笑出声,t拉着她的手看个不住,“哎哟哟这张巧嘴,倒是对了我的脾胃!”
  转头对庞磬道:“得了,休要聒噪,孩子说的有道理,且收下吧,推来让去的,反而伤了情分。”
  料子她大略看过了,比他们日常用的自然好了不少,但颜色、花纹都比较淡雅,不算出格。
  再说了,就算自家不穿,向上送人也使得。
  庞磬这才不说了,又琢磨着抓紧时间把东西给长子送去。
  庞猛夫妻上前谢过,前者看着自家四匹料子中水红色的那匹鹊登枝提花缎,低声对妻子说:“赶明儿你就拿这个裁一身新衣裳。”
  白日大家都忙,故而晌午是自家人先吃一顿家宴,顺便熟悉熟悉,等生疏尽褪,晚间再邀请宾客,届时春枝也会带着七娘来。
  明月没有正经亲人,最亲密最信任的就是她们两个了,不是姐妹,更胜姐妹。
  明月喜欢卢珍,卢珍也颇喜爱她,午饭时挨着坐,说了许多话。
  “我听你似乎有些北地口音,可是常往那边去?”卢珍问道。
  “是,最开始我就是从咱们这里贩了货往北面卖的,一两个月就跑一趟,为此努力学了那边的方言。如今也是每年都往京城走一趟,说起来,客人们也多是北方人。”明月道。
  “果然,”卢珍越发欢喜,“我祖父祖母就是地道北方人,后因故迁居此地,有了我父亲,父亲在本地成亲后有了我,我也算半个北方人呢。”
  “原来如此!”明月笑道,“这就是缘分了。”
  二人皆为女眷,又都对北地颇有感情,聊起天来,竟比同庞磬更契合。
  听明月说起北上经商的几件趣事,卢珍愣是从里面听出许多辛酸,忍不住搂着她摩挲,“唉,很不容易吧。”
  陌生的香味和温柔的空气瞬间将明月包裹住,使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她相信曾经母亲是抱过她的,但毕竟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久到她已经完全想不起。
  常夫人对她也很好,但是有分寸的好、忘年交的朋友之间的好。常夫人会很慈爱地摸她的手,坐在一边教她练字,但永远不会像现在卢珍一般亲密无间地环抱着她
  明月偷偷地长长地吸了口气,温暖的香味瞬间充斥了肺腑,柔软了她僵硬的四肢。
  她闭上眼睛,短暂地放任自己松弛下来,“有一点,不过都过去了。”
  卢珍轻轻拍拍她的脊背,心想,这哪能过得去呢?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可不得自己扛?
  明月不敢贪恋太久,很快便离开卢珍的怀抱,坐直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都这么大了,叫您见笑了。”
  卢珍莞尔,“在长辈眼里,再大也是孩子。”
  顿了顿又问:“说起来,你可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明月心想,也不知算不算得上,左右她看中的,大约都不会娶她为妻,那么也就不算了。
  她摇摇头,“我只想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