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80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224
  “童公子,好久不见!”再见他,明月亦是欢喜。
  方才自己背对街面,童琪英却能仅凭匆匆一瞥的背影就认出来,更立刻上前打招呼,说明他非常渴望见到自己。
  这无疑是个好讯号。
  “六十三天。”童琪英走上前来。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开口却都化为一句,“你还好吗?”
  六十三天……他还真一天天数着么?
  最后一次见面是八月初九的凌晨,明月去送考,之后两人便仅通过几次书信,维系着贫瘠的纸面交流。
  时光固然可以冲散很多东西,但亦有许多情分会因稀缺而显得弥足珍贵。
  “我很好,你看上去也不坏。”明月认真打量他几眼。
  入秋了,童琪英穿了件颇有厚度的墨绿色缎面交领长袍,仅在领口、袖口和下摆处用银色混同色墨绿丝线勾勒出几片细细的竹叶,腰间悬挂同纹路的荷包,十分飘逸,越发衬得他白净高洁、玉树临风。
  两个多月未见,他似乎又高了一点,神态亦成熟许多,但举止间的温润和热情却依旧未变。
  苏小郎却在一边暗自腹诽,说什么六十三天不见,好似度日如年一般,可我看你小子面庞红润,过得也不坏嘛。
  “少爷,”跟来的随从眼见童琪英大有深入交谈的趋势,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提醒,“今日……”
  童琪英这身并不似家常穿戴,明月就猜到他今日有聚会,“有正事你就先去吧,误了不好。”
  不能深入交谈固然遗憾,可焉知浅尝辄止不会更叫人抓心挠肺?
  “没什么好不好的,”童琪英面上笑容不变,随意瞥了车轮一眼,“不巧车子坏了。”
  话音刚落,另一个随从已经沉默着上前,一脚将车轮内的两根轮辐踢断。
  轮辐连接车轴和车轮,数量虽多,却缺一不可,如今断了两根,无法完美承重,走不了多远车轮便会偏移、变形。
  今日聚会之地在正城北,自此地坐车也要半个时辰,自是去不成了。
  童琪英满意地收回视线。
  自原先那个告密的艄公悄无声息消失之后,他身边的人就越发言听计从了,他很喜欢。
  明月和苏小郎、二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的?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童琪英上前两步站到明月身边,朝琴行内望了一眼,“可是琴出了什么问题?”
  “哦。”明月回神,懊恼道,“我照着你写的琴谱苦练许久,奈何有许多细微之处不得其法,不小心将一根琴弦弄断,另有两根弦似乎也有些不准了,今儿特意送来叫人家瞧瞧。”
  听她说照着自己写的琴谱苦练,童琪英的眼睛飞快地亮了下,漾起一点名为欢喜的愉悦之色,“是我的不是,没伤着手吧?”
  “没有,是我自己学艺不精,”明月失笑,“你愿意点播我一个外行人已算积德了!哪里来的不是?”
  “凡事最忌讳不从一而终,”童琪英正色道,似乎话里有话,“我一时兴起说要教你弹琴,却未能信守承诺,自然有不是。”
  他说得这般诚恳,就连苏小郎也无法再行指责。
  “介意我一起看看么?”童琪英解释说,“你练了许久,或许那琴已经不大相配了。”
  明月下意识往马车那边瞟了一眼,见两名随从亦岿然不动t,一副打定主意不走的样子,点点头,“也好,你在这上头原比我懂些。”
  童琪英周身便洋溢起了暖意,仿佛当下不是什么日益凛冽的秋日,而是寒冰初化的初春。
  这些日子的应酬实在太多了些,他早已厌倦,有心去寻明月说话,又恐自己离开杭州之后,祖父私下里找她不痛快……
  但今天在外遇上了,自然是缘分,是老天都不忍他们分离太久,特作此安排。
  两个随从对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抛开身份论,江老板与自家少爷年纪相当,又聊得来,人又聪慧能干,生得么,也体面,着实是良配。
  奈何……唉!
  官员家眷不得大肆经商,偏偏江老板又以此发家,还这样倔强、有主意……
  世道如此,老太爷又头一个不愿意,只怕是难!
  断掉的琴弦已重新安好,松掉的两根也紧了,琴行的伙计还顺手帮忙保养了琴身。
  明月上手试了试,童琪英顺手纠正了几处指法,让她再弹,自己则边踱步,边细看琴行内的其他琴。
  明月现在只会弹童琪英谱的那一首小短调,没什么复杂的技巧,不一会儿就弹完了,“怎么样,有进步吧?”
  反正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就在不久之前,她甚至连几根琴弦和宫商角徵羽都对不上呢!
  “极好。”童琪英笑赞,又俯身在手边几张琴上轻轻拨弄,铮铮有声。
  他迅速选定其中两张,朝明月招招手,示意她过来试一试。
  明月照做,顿时“咦”了一声。
  嗯?感觉,不太一样!
  一旁的琴行伙计才要解释,童琪英就冲他摆摆手,继而鼓励明月道:“不妨再弹一遍。”
  “好!”明月从未觉得弹琴如此有趣。
  分明都是七根琴弦,怎么手感竟大为不同?音色亦有区别。
  霍,我现在竟能分得出音色好坏了!
  真是不可思议!
  明月兴致勃勃地将两张琴都试了一遍,眼睛亮闪闪的,指着其中一张说:“似乎更顺手些。”
  童琪英点点头,跟来的随从便熟练地上前付账。
  明月知道他不缺这些,也不推辞,美滋滋收下,“多谢多谢,我是不是很厉害了?”
  童琪英忍俊不禁,“是。”
  以初学者而言,确实很厉害。
  “你很聪明,又用心,进步极快,旧琴的音色和手感已无法支撑,若要继续精进,换琴是最好的。”他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明月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我偶尔觉得哪里缺点什么,远不似平时听旁人弹得动听。”
  再次开张的伙计乐得合不拢嘴,美滋滋帮忙将两张琴都包起来。
  新买的琴要贵一些,他还主动送了一只琴囊。
  “什么时候启程?”明月问。
  童琪英沉默片刻才老实回答,“下月初二。”
  他是举人,可以请文书走官道进京,但因一去三载,要带的行李很多。再加上祖父和父亲吩咐的要带给各路亲朋好友并远近长辈们的年礼,到京城少说也得一个月。
  国子监正月十八开学,各衙门腊月二十五封印,他必须赶在这之前安顿下来。
  “哦?”明月点点头,“来年入学之前,住在哪儿呢?”
  童琪英没能从她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波动,失望、不舍,统统没有。
  她甚至都不想挽留一下么?
  这可是三年呀!
  他固然知道她是个很冷静的人,明知挽留无用,何必多此一举?
  可……他还是想听。
  明月想了下,突然歪头看着他,明亮的眼底闪动着狡黠,“我大约会比你早几日抵京,可以登门拜访么?”
  抵京?
  登门拜访?
  什么意思?
  童琪英突然有点晕乎乎的,“你,你不必为了……”
  明月笑起来,“傻子,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有要紧的朋友和客人在京城呢,每年最少都要去一趟,顺便,顺便!”
  顺便?
  童琪英终于被感染,忍不住跟着笑起来,“顺便就很好。”
  他忽然有些扭曲而卑劣的快意。
  祖父总觉得杭州与京城相去千里之遥,自己只要离开,就能断了“孽缘”,万万没想到……
  明月和童琪英并肩往琴行外走,还没到门口呢,就见苏小郎和二碗都齐刷刷盯着街对面。
  听见她过来,苏小郎率先回头,“东家……”
  明月顺着二碗的目光向对面望去,恰对上面无表情在街边喝茶的卞慈。
  苏小郎低声道:“方才他路过,老远瞧见您的马就停下了,还盯着童家的马车看,我们问好也不理,就在对面猫着……”
  “怎么了?”见明月神色有异,童琪英问了句,抬头看见对面的卞慈,“卞大人。”
  之前西湖边的端午龙舟赛上,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卞慈的目光在他和明月身上转来转去,良久,倏尔笑了声,“江老板,童公子,真好雅兴。”
  童琪英直觉这话不对,皱皱眉,维持着风度回道:“卞大人在此地饮茶,兴致也不差。”
  明月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然后问童琪英,“等会儿你要去哪里?”
  童琪英又看了卞慈一眼,有点不放心,“你要回家么,我送你回去。”
  总觉得对方是来找麻烦的。
  “也好,”事情办完了,明月也想回去休息,顺便熟悉下新琴,“不过车没问题吗?”
  可别走到一半散架了。
  “让他们再去雇一辆就是。”童琪英轻描淡写道。
  话音刚落,其中一名随从已转身往车马行去了。
  童琪英脚下挪了挪位置,巧妙地将自己横在明月和卞慈中间,低声道:“不如先去别处歇歇脚。”
  对面那位卞大人活像一只水鬼,湿漉漉、阴恻恻的。
  明月才要开口,就听对面的卞慈幽幽道:“老朋友许久不见,不坐下来喝杯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