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83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848
  杜斯民更隐晦地表示,若有需要,他可以帮忙批条子,直接走官道,安全又快捷,至少能少走三四成弯路。
  明月当即表示很需要。
  厢兵都用了,也不差这条官道!
  出门后,苏小郎还问呢,“东家,怎么要三个?”
  北方人大多喜欢双数,要四个也不多嘛。
  明月道:“孟于安今日再和煦,终究是交浅言深,况且兵终究是兵,日夜同吃同睡同操练,合在一处怕不是一人顶俩,若叫他们两两一组,恐拧成一股绳反过来窥探咱们。”
  三个就不同了。
  人天生爱两两一组扎堆儿,三人同行,必有一人被冷落,长路漫漫,自然要向己方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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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注】这里并非我杜撰,宋代历史上就是非常非常非常注重防火灭火,各种专业消防队伍和器材层出不穷,人口众多的大都城还会在城里建造瞭望楼,随时观察各处。
  【注2】数据有迹可循,都是我通过各种纸质资料查到后合理估算出来的,不用怀疑哈,哪怕有出入也不会太大。江南一带丝绸出名,一是自己生产出名,二是交通和经济发达,作为丝绸集散地出名,所以产量和年均走货量不是一回事哈。
  第142章
  十月十七接到朝廷批文,十月十九娄旭组织会面,十月二十杜斯民批了走官道的条子、孟于安拨派士兵,明月十月二十一就马不停蹄启程进京,全程非常紧凑。
  考虑到太年轻的恐经验不足,太年长的未免倚老卖老,孟于安拨给明月的三名士兵都同她年纪相仿,乍一看,也都颇老实。
  一行人皆擅骑,改换陆路后每日睁眼就跑,闭眼便睡,其实没有多少交流的机会。
  尤其冬半年北上,沿途又多荒凉,迎面吹来的冷硬西北风里裹挟着沙粒,不张嘴都要往耳朵、鼻孔里钻,谁敢寒暄?
  不过总要停下来睡觉吃饭的,每到这个时候,明月的预想就成了真:三人行,总有一人落单。
  未必是那二人有意排挤,但五根手指头尚且不一样长,又怎敢求他人一碗水端平?
  总有几个关系更亲近的。
  都是年轻人,哪个耐得住寂寞?同行伍的不搭理,落单那厮也不在意,便拿着干粮饼子颠儿颠儿凑过去找苏小郎说话,又问京城风物。
  他活了二十年,还没出过杭州呢。
  “三言两语的,这如何说得完?过不几日你也就去了,自己看就是。”苏小郎以去过京城几次,虽说觉得不过尔尔,但此刻旁人真问起来时,又隐隐有些骄傲,觉得京城实在是好。
  那士兵嘿嘿笑,“总听人说京城巍峨,眼下无事,你就同我说说吧,省得我甚事不晓,行错言差,丢了江老板的脸。”
  苏小郎余光一瞥,就见方才还扎堆凑头小声说话的另外两个士兵也不出声了,眼巴巴瞅着这边,吭哧吭哧拿屁股往这里蹭。
  “也罢,我就扯几句!”
  就这么一天天下来,众人日日闲聊,偶尔苏小郎和二碗也拉着他们比划拳脚,待到京城时,已十分熟稔。
  私下里苏小郎偷偷告诉明月,“也不怪禁军瞧不起厢军,本事实在稀松,拳脚软绵绵的……”
  “厢军没钱呐,”明月叹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禁军是朝廷管的,户部照应着,无需为生计发愁,又有各地聘来的好师傅带着,好兵器使着,苦了谁都苦不了他们,流水银子花下来,自然锻出人才。”
  厢军呢?地方招募的杂牌军,既被人轻视又没银子,禁军吃饱穿暖心无旁骛练本事时,厢军在做什么?被派到各处筑桥铺路、守城巡街、帮达官显贵运送木材、生辰纲!干好了没赏,干坏了有罚。
  甚至两浙路的厢军都算得天独厚,起码家乡富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好歹饿不死,那些个穷苦之地的厢军就惨了,是真的能饿死人的。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厢军要什么没什么,如何锻造气势和本事?
  最要命的是,兵户世袭,只要祖上是丘八,生得子子孙孙都是丘八!
  想逃?
  犯法的!
  除非像庞磬那样熬出个一官半职,不然子孙后代都不能科举。
  可当兵的千千万,做官的才几个?
  厚道点的,如庞磬这般,还能想着拉手底下的弟兄一把,替他们谋划生计;不厚道的,手下的俸禄先往自己手里刮一道……
  这样的人生,当真一眼就望到头,久而久之,自然得过且过混日子。
  苏小郎听罢,半晌不言语,“是我轻浮了。”
  跟着明月几年,吃香喝辣,家底都攒下了,他已渐渐忘了长辈们曾经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日子。
  明月笑着搓了搓他的脑袋瓜子。
  手下的人开始忘却曾经的苦日子,说明她这个东家做得还不错!
  进到京城,明月先找客栈住下,叫热水狠狠搓洗一回,休整一夜后,先让苏小郎和二碗把年礼给常夫人送去,说明先去拜过武阳郡主,回来后叫那三个士兵也换了新衣裳。
  三人都有些脸红。
  娘也,活这么大,哪里穿过这样的好衣裳!
  苏小郎便道:“世人难免以貌取人,稍后你们也要帮着往郡主府送礼,总不好太随意。”
  “随意”二字说得犹为客气,一路奔波,裤/裆和屁股都快磨破了,简直没眼看。
  郡主府?!
  三人直接吓懵了。
  所幸三人连入府的资格都没有,送到郡主府后角门就离开了。
  回到客栈,三人犹觉在梦中。
  天爷,他们不光到了天子脚下,竟还望郡主娘娘家门口晃了一圈!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光宗耀祖啊!
  其中一人盯着干干净净的房梁,忽自嘲一笑,酸溜溜道:“瞧瞧人家,再瞧瞧咱们,过的什么日子!”
  郡主娘娘都见得!
  他们呢,只能在后角门搬货,郡主府的门子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同苏小郎最亲近的那个士兵听了,心里有些不得劲,“那也是人家风里雨里自己挣的。”
  远的不说,就进京这一趟,多冷多累啊,他们这些爷们儿都冻得皮开肉绽,人家一个年轻小姑娘硬是这么多年挺过来,如今锦衣玉食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最初说话那人不屑一顾,嗤笑道:“呦,小石头,出来一趟给你点儿剩饭剩菜就收买了?”
  替明月说话的士兵姓石,因年纪小,众人总叫他小石头。小石头听了这话,一张脸涨得通红,“你放屁!”
  真是升米恩,斗米仇,早前你帮别人跑腿卖命,人家给的少了,你背地里骂人家吝啬寒酸;如今人家大方了,你还不知足,背后说长道短,像什么话!
  “行了,都少说两句!”一直没出声那人年纪虽不大,入伍却早,略有些资历,原本不想掺和,这会儿也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先瞪了挑事那厮一眼,“来也是你愿意的,你若不想来,在杭州时早说啊,多的是兄弟想出来挣钱!如今新衣裳穿了,好客栈也住了,一色酒肉也吃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会儿又扯什么鸟甚!”
  又看小石头,“你也是,少说几句。”
  一听这话,挑事那厮立刻气白了脸。
  这不明摆着拉偏架嘛!
  本欲回敬一二,可眼见着如今自己被孤立出来,若逞嘴上一时之快,只怕要吃亏,只好胡乱嘟囔两句,翻身裹着被子睡大头觉去了。
  剩下小石头和老兵对视一眼,都收拾收拾出门逛街去了。
  难得来京城一趟,不出去见识见识白瞎了。
  却说明月依旧带苏小郎和二碗去拜见武阳郡主,去时郡主正宴客,等了近两个时辰才得见。
  此番除了各样寻常年货外,明月例行上交了亲手撰写的《地方杂志》。
  因上次记录两浙路并周边各地水文气候立下大功,此次她越加用心,更加入了一点地方官员的升降、调派情况,并民间风评。
  怎料武阳郡主看后粉面含煞,冷声道:“窥探百官行踪,你好大t的胆子!”
  这是明月首次以门客的身份先到武阳郡主府上拜会,未曾见过常夫人,不经点拨,本能地感到慌乱,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做错了。
  可不知怎的,她突然冷静下来。
  不对。
  若武阳郡主真的生气,直接叫人料理了就是,眼不见为净,何必再把自己叫到眼前训斥,多生一回气?
  况且就多年来她对武阳郡主的了解,这位贵女貌似远离是非、安心享乐,实则极其醉心权术。
  她虽命自己留心各地民生,但真的是在乎百姓吗?
  不尽然。
  不过是想以此为台阶,巩固她在帝后心中的地位,巩固宠爱和实际到手的权势罢了。
  那么帝后关心什么?鸡蛋几文钱一斤?田里的萝卜白菜卖了多少吗?
  想明白这些之后,明月迅速安定下来,先诚惶诚恐行大礼谢罪,然后才说出缘故。
  “郡主容禀,并非民女有心窥探,实则只是像往年一样记载民生啊!皆因前番郡主厚赐,民女受之有愧,分外惶恐,尽心竭力想要回报一二。然气候水文所载有限,民女少不得深入民间挖掘,而百姓家贫,无有娱乐,除却议论家长里短,也不过说些坊间蜚短流长,难免谈及地方官好坏,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啊。民女对郡主之心,可昭日月,可见青天,绝不敢有所隐瞒、扭转,只能一五一十地写上去。”
  武阳郡主没有说话,周围的人俱都大气不敢出,室内静谧更胜坟茔。
  武阳郡主静静坐在主位上,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指按在杯盖上,一下下刮着茶盏。茶盖与杯口相接,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犹如刀刮过骨,令人毛骨悚然。
  明月再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位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上位者。
  而武阳郡主正是要用这种无声的威亚来警告她,不要以为得了好脸就敢胡乱揣测上位者的心思。
  这是作为门客的她初次登门的下马威。
  是单纯的下马威吗?还是自己在杭州的所作所为漏了风声?
  不,明月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应该。
  娄旭和杜斯民畏惧皇权更甚于自己,就目前的接触来看,二人并无直接接触武阳郡主的途径,否则也不必对自己那般殷勤,自然更不可能跑到武阳郡主跟前嚼蛆……
  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她确实是在为武阳郡主办差,也从未借助郡主的名头在外惹是生非。
  从上次与常夫人往来书信内容可知,这种程度的事,郡主绝不会在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阳郡主才发出一声,“果然么?”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丝毫欺瞒,郡主明鉴!”明月立刻停止胡思乱想,恳切道。
  武阳郡主忽然笑了一声,脆如银铃,声音也轻快起来,“料你也不敢,起来吧。”
  “谢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