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87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824
  如此心胸气度,着实难得,娄旭不是那等糊涂到家的,当然要主动示好。
  后年?!
  明月暗喜,还有足足一年筹备呢,多少人才笼络不起来?
  而且知府黄文本刚刚上任,通判杜斯民、曹官娄旭也没到升迁或调任的时候,只要她准备充分,这笔买卖就跑不了。
  明月心中主意已定,倒真心实意的对娄旭道了声谢。
  见她领情,娄旭亦高兴。
  左右是拿朝廷的银子卖人情,买卖给谁做不是做?大不了好处少要点罢了。可若果然能同武阳郡主搭上线,嘶,受用不尽,几代人都受用不尽啊!
  他自然知道郡主娘娘不是容易讨好的,明月也绝不会轻易帮忙,但事在人为,万一呢?
  人活着,总要有点指望不是?
  与娄旭道别之后,明月才算真正卸下一年的重担,预备着过年了。
  今年年景好,明月又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便叫莲笙给每人多发一套过冬的衣裳,饭菜里都要见油花,不许吝啬。
  上下一干人等个个喜气盈腮,排着队上来谢恩。
  知道明月回杭州,卢珍又打发人来送了年货。
  来的是卢珍的心腹婆子,“夫人说了,知道您什么都不缺,但既然认了亲戚,就要真心相待,故而送的都是女孩儿家常用的贴身物件,您将就着用,千万别嫌弃。”
  原本卢珍就觉着以明月的身家与自家做亲戚有些低就了,不曾想她年下竟然又作为商届代表出席新年宴,真真正正成了一方的大人物,越发厚待她几分。
  “婶婶实在客气了,她对我这样用心,我感激都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明月歪在靠窗的榻上笑道,桌上一盆怒放的十八学士衬得她人比花娇,“家里人都还好吗?可还有别的什么要紧的话托你捎过来?”
  她一走两三个月,这边的事儿委托庞磬帮忙看着,如今织坊安稳落地,头一批货都快出来了,听春枝的意思啊,庞磬没少出力。
  “夫人和老爷倒没说什么,只嘱咐奴婢看看您气色如何,好放心。”这年月,外出就是搏命,哪怕明月带着护卫走官道也不敢说一定无事,更何况还是南来北往数月之久,卢珍不担心才怪。
  “夫人还说,您往来奔波必然十分辛苦,自家骨肉,且不必见外,只管安心休养,过年再说。若有要事,只管打发人传话即可,或是说与在附近巡逻的老爷听……”
  明月彻底放松下来,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门亲戚真是认对了。
  不过对方宽和体贴,明月也不好“恃宠而骄”,待好生把人送出去,略闭了闭眼又对莲笙:“这么着,明儿你打发个伶俐人往那边走一趟,说我一切都好,叫他们不必担心。说好了今年在那边过年的,过两日我亲自过去陪他们说话……”
  让传话的人顺带着捎回信儿,总显得不郑重,还是单独跑一趟的好。
  莲笙领命而去。
  屋子里迅速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东家累了,努力放轻手脚,将炭火填好、热茶备好,悄无声息退出卧房,静悄悄坐在外间守着。
  明月调整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惬意地闭上眼睛。
  可算能歇一歇了。
  呼,好累啊。
  明月突然就懂了,为何那些话本子只写什么公子、小姐谈情说爱,因为其他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根本就没空!
  便如她,如卞慈,甚至如童琪英,一个个为了前程呕心沥血、绞尽脑汁,连安稳休息都是奢望,又哪里来的闲暇因情伤怀、多愁善感?
  比起担心心上人冷了饿了苦了累了,更该担心自己会不会因过度劳累而亡!
  接下来几日,明月哪儿都不去,就窝在家里睡大觉,睡够了就在园子里溜达,这儿瞧瞧,那儿看看,逗弄逗弄下半年刚添的孔雀,骚扰骚扰埋头做螺钿的老楚头……
  除夕当日一大早,明月就包袱款款地去了叔叔婶婶家里。
  新得的二哥和二嫂也在,大哥那边儿也回了信,补了见面礼,明月都老实不客气的收了。
  既是一家人,就不必太客套,过分推辞反而生分。
  守岁无聊,庞磬就说起明月不在期间织坊那边的事。
  “大致还算顺利,只因动静较大,引了附近不少人来卖货、看热闹,我看要不了多久啊,那边就能生出个镇子来!人一多啊,难免鱼龙混杂,有些个泼皮无赖想浑水摸鱼偷东西,叫我带人按住打了一顿也就老实了……”
  “这就是有叔叔的好处了,”明月道,“若非自家人,怎肯这般上心?”
  “嘿,你可别夸他,”卢珍从一旁笑道,“赶明儿又不知道姓什么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成什么人了,”庞磬无奈道,“对了,防火的家伙事我也都细细看过,杜通判那边也派人验过,批了条子。”
  说到这里,庞磬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借着帮你办事,年前我同你婶婶也往孟大人那里走了一趟……”
  以往没门路,他们想套近乎都不成,如今借着明月打得底子,孟于安待他们倒颇和气。
  明月知道庞磬的心思,当即把手一摆,提前止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日后我劳烦叔叔婶婶的地方且多着呢!”
  卢珍从后面踢了庞磬一脚,笑道:“我们都明白,只你叔叔嘴笨罢了。”
  庞磬跟着笑了几声,果然渐渐放开了,“说起来,那几日我还听你那边那个徐掌柜说,似乎有不少的桑农和蚕户想过来投靠,到底怎么样,我没细问,赶明儿你们自己聊。”
  明月点头,“好。”
  有人想主动投靠也不意外,单打独斗毕竟太累了,风险又大,出了事没有高个子顶着,动不动就砸到自己头上来,独门独户哪里承受得起!
  经过新年宴之后,大约来投靠的人就更多了……
  这倒算瞌睡遇上送枕头的,有了这些新人,没准她还真能揽一揽驿站的活儿呢。
  过年一番热闹自不必说,转眼进到正月,明月去城外织坊清点布匹,第一次与娄旭交割。
  布匹顺利入库,杜斯民也跟着安心。
  明月固然有靠山,但于此道终究是新人,织坊和织户都是几个月间仓促拼凑的,究竟能不能如期交付,交上来的又是否合格,在此之前,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忧的。
  现在好了,稳了!
  心下松动,杜斯民还主动与明月玩笑,“江老板忙活许久,上元节也不歇歇么?”
  明月笑道:“有劳记挂,我还真该歇歇了。”
  还有个讨债的等着呢。
  杜斯民听了,面上泛起一点暧昧的了然的笑。
  上元佳节,历来都是青年男女们借机表明心意的大日子,说起来,江老板虽事业有成,却尚未成家呢!
  啧,也不知是那个有福的……
  想到这里,杜斯民又试探道:“相识一场,来日江老板可要请我吃杯喜酒啊!”
  明月莞尔,并未正面回答,“若有机会,自然要请。”
  只怕是没这个机会喽!
  转眼到了上元节当日,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又有无数年轻男女相约游玩,当真是秋波暗扫、眉目传情,便是平时最刻薄的老夫子、愚书生,此刻也不禁露出欣慰的过来人的笑,暗许一句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月提前备了两个面具,还没下车就递给卞慈一个,卞慈直接就给气笑了,“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明月早预料到他的反应,笑盈盈又往前递了递,“此风俗古已有之,并非我刁难。”
  卞慈没动,盯着那面具许久,忽幽幽来了一句,“你在京城同那位童公子玩乐时,也以面具示人吗?”
  古已有之又如何?不戴的亦大有人在!
  明月丝毫不吃激将法这一套,边戴面具边t似笑非笑道,“才子未入官场与人相交,乃风流韵事,你我呢?这叫官商勾结。”
  新年宴过后,无论她还是升官的卞慈,都摇身一变成了风头正劲的出名肥猪,这样两个人上元佳节凑到一处玩耍,傻子都能品出味儿来!
  消息传开,与两人皆无益处。
  “咔嚓”一声脆响,卞慈直接将那面具边缘捏碎了。
  如今她竟半点不遮掩了!
  她竟当真跑去京城找那个姓童的!
  “哎哎,”明月朝那面具努努嘴儿,“弄坏了自己买新的啊,我可不给你买第二遍!”
  说完又嘟囔两句,“多大人了还糟蹋东西,亏我还挑了许久呢!”
  卞慈一僵,默默地将那碎了边的面具戴上。
  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难免觉得憋屈:她准备得太过充分,也太果决,仿佛两个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明月屈起腿往外蹭了两下,才要下车,就见卞慈默默地伸过胳膊。
  脸上有面具遮着,看不见表情,明月低笑一声,抓着他的胳膊跳下地。
  “况且,”她站稳了,正色道,“你也好,我也罢,皆知眼下不是终点,要往上走,敌明我暗最好不过……”
  譬如此次,如果她和卞慈的关系一开始就放在明处,别人暂且不提,黄文本少不得要恨屋及乌,横生枝节。
  卞慈隔着面具呵了声,不知可否。
  明月站稳后就收回手,大摇大摆往前走。
  卞慈站在原地,盯着空落落的胳膊看了会儿,也跟了上去。
  上元节灯会一连三天,多有辖下乡镇的百姓入内游玩,城门彻夜不关,处处灯火通明,车马往来如织,行人摩肩接踵,明月和卞慈根本没办法保持距离,被迫肩膀挨着肩膀的走,时不时还要注意避开迎面而来的车马行人。有好几次,明月都差点被撞到。
  过桥时,桥梁本就狭窄,几个小孩却还抓着黏答答的糖人窜来窜去,明月才要躲闪,便见卞慈斜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的同时按住冲过来的孩童脑瓜,然后手掌一翻,拨冬瓜似的将两个孩子拨了出去。
  “多谢。”明月低头看着干干净净的衣裳,伸手拍打下上面的薄尘,“这衣服还是头回上身呢,脏了可惜。”
  正经湖丝苏绣,还用鱼胶粘了螺钿片拼成的梅花,一过水就毁了。
  、
  卞慈的手忽然探过来,轻轻握住了明月的指尖,“人多……”
  明月一侧的眉毛高高扬起,并未挣扎,“所以呢?”
  卞慈的喉头耸动一下,声音有些哑,“我带你走。”
  皮肤接触的瞬间,他几乎感到一阵酥麻,似有一点点火苗顺着肌肤深入体内,迅速游窜炸开。
  他的手指蜷缩几下,见明月没有拒绝,便似得到了鼓舞一般攀援而上,最终将明月整只手都攥在掌心,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她微微带着凉意的指尖。
  在面具遮掩下,卞慈低垂了眉眼,无声发出一道源自灵魂深处的满足的谓叹。
  真好。
  愿岁岁有今日,年年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