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88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463
第146章
“东家,您似乎……很高兴。”
回明园安歇之前,苏小郎试探着说。
“有吗?”明月随口道。
见苏小郎点头,她笑了笑,“也许吧。”
纵然立场不一,也曾闹过不愉快,但她和卞慈深知彼此的阴暗和不可示人的野心,所以哪怕每次都少不了打嘴仗,但……每次相处的感觉都不坏。
两人的默契甚至会伴随一次次“摩擦”而加深。
他们都太累,压力也太大,迫切地需要有个跟自己处境相当的人一起,彼此宣泄,彼此分担。
明月打了个哈欠,她有点累了,又不太想睡。
白天总有忙不完的事,走不完的关节,唯有深夜,唯有深夜才是独属于她自己的静谧时光,若不及享受便闭上眼一觉睡过去,总觉得太亏。
“陪我去凉亭里坐坐吧。”
坐在假山高处的凉亭中,恰好可以看见在西湖内外彻夜游玩的人们燃放的焰火。
那焰火一朵又一朵,骤然亮起,又迅速消散,整座天空像极了花开荼蘼的春日。
对习惯了北方严寒的人而言,杭州正月的夜风并不算尖刻,但苏小郎还是习惯性站在上风口。
明月瞧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回家过年?”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她曾提出过让苏小郎顺路回家,但他拒绝了。
“嘭!”
又是一团焰火炸开,照亮了苏小郎的大半边脸,也照出他躲闪眼神之下的心虚。
他近乎慌乱地张口,可话未出口就被明月打断,“头有点疼。”
苏小郎立刻就顾不上解释了,“我帮您揉揉吧。”
习武之人火气旺,力道足,苏小郎的手指轻轻落下来,很舒服。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唯有上空不断炸开的焰火砰砰作响,仿佛是谁剧烈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才幽幽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她非痴傻,很多话不一定要说出口才懂。几年来苏小郎的亦步亦趋、欲盖弥彰,还有苏父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乃至破罐子破摔……
很小她便知道,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攥到手的,一定不要松开。
她就是这样贪心。
“我,”长久以来的秘密被戳破,苏小郎狼狈地别开眼,黯然道,“我自知比不上卞大人和童相公……”
他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卑鄙地觊觎着高高在上的月亮。
那是月亮啊,月亮只看得见太阳和星星,又怎会照耀阴沟?
怎么办?
怎么办?东家会生气吗?会怎么看我,会赶我走吗?
“傻子,”明月却突然笑起来,“他们怎么跟你比?”
苏小郎动作一顿,蓦地睁大眼睛。
什么,什么意思?
不是“我怎么跟他们比”,而是“他们怎么跟我比?”
“除七娘和春枝,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几年下来,明月已然习惯了他的陪伴。只要苏小郎在,她就不会疑神疑鬼,因为他永远在半步之外,随时听候召唤。
平静的话无异平地一声雷,直炸得苏小郎头晕目眩,心荡神驰。
明月没有再说话。
卞慈也好,童琪英也罢,他们的世界太大太复杂,在他们心中,前程永远排第一,至于情爱?呵!
但苏小郎不同。
他的世界很小很单纯,明月就是他的前程。
苏小郎也没说话。
他的心酥了,化了,整个人活像泡在一汪热乎乎的糖水里,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顺着晚风刮走。
明月无声笑起来。
我给过你机会的。
苏小郎自愿放弃了离开的机会。
上元节过后,明月专门去了城外,亲自验收织坊。
正如庞磬所言,庞大的织坊吸引了不少附近的百姓来山脚下买卖,熙熙攘攘,俨然有了几分烟火气。
“您可算把春枝给我派来了,之前我又管账又管人,真是头都要大了!”七娘死死拉住明月的手,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她跟着明月干本属阴差阳错,天公作美,当初帮着打下手已算赶鸭子上架,后面染坊起来,又要管人,真真儿是硬撑下来的。
如今人员调整,明月让春枝过来管理人员,七娘只管账目、开销,虽说总量上来了,但多的只是重复,熟练之后就很轻松。
明月失笑,“能者多劳嘛,怎么样,还适应吧?”
老染坊、新染坊、织坊和庄园的各项出入账目,也够累的。
“还好,田庄那边有高大娘先过一遍,老染坊呢,又都是做熟了的,一切照旧。新染坊和织坊一并走账,忙乱也有限。”几年历练下来,七娘早已非吴下阿蒙。
七娘一边说,一边带明月去看了各色灭火器械。
“当初为防洪灾,房舍大多建在山腰、山顶上,部分房屋离水远,所以除了汲筒、水囊、水缸等物之外,咱们还专门修建了几座水车,挖了水塘,将低处的水引到上面去。如此一来,日常取水用水方便不说,万一有火情也能就地取水灭火。”
“水火无情,万万马虎不得啊!”明月郑重道。
四百号人呢,要么不出事,要么就是大事。
“是,”七娘说,“我跟春枝、高大娘都恨不得日日耳提面命,拎着他们的耳朵往里灌……”
“到底长进了,”明月笑道,“如今也是出口成章了。”
“耳提面命”这样的话,几年前的七娘可不会讲。
“您就打趣我吧。”七娘跟着笑,既羞涩,又骄傲。
有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曾经那些不堪的日子是如此遥远而陌生,仿佛一场t终于摆脱的噩梦。
“我是替你高兴,”明月笑,“对了,来时我见山脚下人不少,似乎还有摊子?”
“是,”七娘解释说:“咱们这里虽有伙房,但不少织工手头散漫,发了工钱就想法子吃吃喝喝,哪里攒得下!况且您早前就说过,织坊、染坊内严禁饮酒,总有人忍不住出去找酒喝,我们又不好把人圈禁了……”
“饮酒,”明月眉头微蹙,“这个确实有些麻烦。”
饮酒不犯法,这里又只是作坊,还真不好办。
“您放心,这点我跟春枝商议着解决了,”七娘道,“上下山出入口都有人盘查的,不许他们带酒上来,另外每日进入作坊之前,也有专人挨个查看仪容仪表,有酒气的立刻撵走,绝不许神志不清时做工。”
醉酒之人手眼不稳,说得好听点,怕他们做工时笨手笨脚弄伤自己;说难听点,万一连累人怎么办?
所以在这方面,七娘和春枝的态度都非常坚决。
“所幸做这行的多是女子,知道轻重,”七娘庆幸道,“曾有两个刺头儿,也被我们杀鸡儆猴撵走了,如今剩下的都是本分的。”
男人多的地方总是混乱,织坊还算好的,九成以上是女人,不必额外嘱咐就挺干净整洁有秩序。
明月点头,“那就好。”
七娘继续说:“再者有念家的,不能时时见到家人,三不五时就想托人帮忙跑个腿儿报平安,或是请人把挣的钱带回去。
另外,咱们这边虽有几座山做田庄、果园、菜地,终究有些佐料之流是种不出来的,便有精明的商人特意来此兜售。有时咱们的人也不能一口气包圆,那些货郎也懒得再担回去,便在山脚下就地摆摊,卖给附近的村民……”
一来二去的,附近的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能买到以往进城才能买到的货物,便慢慢聚集起来。
而人一多,就开始出现简易的茶棚、食肆等,俨然出现了市集的雏形。
可以说,明月以一己之力盘活了这片荒原。
明月:“热闹些就热闹些吧,跟巡逻的人打招呼了么?”
有人气倒不错,只是人口一多,摩擦也多,风险也大,得找人一起扛。
“说了,”七娘道,“庞大人亲自往那边打了招呼,已经预备加派人手。领头的官儿也亲自来看过了,说是再这么下去,一日两次巡逻只怕要增为三次、四次了呢。”
她们怕出事,官府的人更怕。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处高坡,正好可以俯视山脚下。
离得有些远,看不大精细,但往来人群却做不得假。
明月大略算了算,觉得这么下去不妥,“这边离城和村庄都不算近,万一遇到天气不佳,或是忘了时辰,只怕就进不去城门了……”
与其让这些人胡乱“生长”,不如她带头修一座简单的客栈。不必多么奢华,能有个热汤热饭、片瓦遮身,供大家歇脚的地方就行。
这样一来,不光各地的商贩们能更从容些,便是往返于城村之间的百姓也能有个落脚之处。
七娘也是奔波过的人,知道在外不易,听后大喜,“正是呢,夜间赶路危险重重,这样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儿。”
“回头我找人划算划算,”明月三言两语敲定主意,“也不在乎挣钱,不赔钱,甚至略搭进去几个也行,权当给咱们积福了。”
明月在城外过了一夜,次日一早回城。
才进门,莲笙就说张六郎来过,说有好房子,问明月要不要。
说起来,明月已有许久没买房子了,这会儿冷不丁一听,倒有点兴致,“难不成还有比明园更适合我的?”
还真有!
至少张六郎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西湖美景固然好,可毗邻水面,湿气过重,长年累月的,难免于身体有碍。您是办大事的人,少不得与各大衙门打交道,频频往返于城内外,何不在城中另置宅院,免于往返奔波之苦?况且城中繁华,人气鼎盛,相较湖畔园林,更别有一番滋味。”
这话不假,如今明月虽大部分时间住在明园,但也经常去城中办事,有时来不及出城,就在最初那座二进小院子里凑合几日。
可住惯了大园子之后再看小院儿,只觉得哪儿哪儿都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