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90节
作者: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4945
  人一旦有了钱,便会滋生出许多爱好,那么不妨针对他这个爱好专门做套,联合人里应外合如此这般。
  之前有个富商喜欢古董,被人逮住机会设下层层陷阱,十几万的银子花出去,只得到了一堆破铜烂铁,消息传开后,那厮羞愤交加,精神气儿就断了,产业也渐渐衰败。
  还有人爱看戏,那更简单,找几个戏子粉头里应外合,最后把他的家产掏空不说,原来t的家也给祸祸散了……
  就算他没有爱好也不难,人天性喜欢享乐,就引着他花钱:有被人几次三番做局染上赌瘾的,哪怕几座金山,也经不住几场输。
  还有年纪大了怕死了,被骗着养生修仙求长寿的,流水样的银子花出去,买回来一堆“金丹”把自己毒死了……
  “说得轻巧!”高盛看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便皱眉,“那婆娘年岁不大,办事却极老道,织坊那边各色器具都是齐备的,衙门的人一早便核验过了,日夜都有厢军巡逻,山中还养着一群狗,守备森严……对了,听说她还不知从哪里认了个什么外八门的叔父,正在厢军任职,官职虽不高,可有了这层关系,便比寻常人亲近许多,哪有缝子可钻?”
  他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几口茶继续道:“她从不单独出门,每每离家,身边至少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青壮好手,想色诱都不成。而且只要在外用餐,那两个护卫绝不会吃东西,就算饿了也只吃随身带的肉干,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她不听曲儿,不看戏,不沉迷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也不找乐伎取乐,更没有什么特别嘈杂的爱好,要么四处跑买卖,要么就在家把门一关自己取乐,挣那么多银子,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说到最后,高盛简直带了几分无法理解的愤怒:
  你挣了那么多银子,倒是该死的花啊!
  话音刚落,便见唐当家和冯欢俱都眼神古怪的望过来,高盛的身体不自觉向后一抻,“怎么?”
  冯欢吭哧吭哧笑了几声,拍着他的肩膀戏谑道:“好啊,高当家,方才听你说得云淡风轻,我还寻思你何时变得这般稳重慷慨,没想到啊,哈哈哈……”
  私底下比谁都心急,比谁查得都清楚。
  装什么体面人?
  真当自己手上的血干了就没味了?
  高盛面上一热,索性豁出去了,“你我不是外人,说那些作甚!还是正经想想主意,解了燃眉之急要紧。“
  难不成就这么坐以待毙,他受不来这个窝囊气!
  “此路不通,还有别路,怕什么!”冯欢不以为意道,“方才那个法子是对事,既然不通,那就直接冲人、冲产业下手,正好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引人入套比较保险,纵然来日事发,哪怕天王老子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来,但战线很长,布局极大,但凡此人自制力强一点,此局便不攻自破。
  不过事业有成的人往往自高自大、一意孤行,自以为能掌控全局,要么不入套,一旦入了套,九头牛都拉不回,鲜少有人脱身。
  至于冯欢说的冲人和产业下手,手段往往低级、简单、狠辣、粗暴,只要够狠,就有可能令对手和他的产业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纵然不成,也能挫其一时锐气,保管十年八年缓不过来,更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但这个方法需要手上染血,风险极大,事发后官府必会插手,不比上一个不留痕迹。
  “不妥。”唐当家皱眉,“那娄旭和杜斯民多么难缠,你我都领教过,皆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姓江的一介年轻女流做得这样大的生意,手腕且不说,不可能没有靠山。弄死她倒不要紧,怕只怕牵出后面的大人物来,到时候报复在咱们身上。”
  如今他家大业大,是成就也是牵绊,做不到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她有靠山,咱们往年也没少打点,怕她不成?”冯欢一双三角眼眯起,不屑嗤笑道,“只要小心行事,不留证据不就完了?好歹咱们也是杭州响当当的人物,多少人仰仗你我吃饭,我就不信官府敢没有证据就拿人!那么多穷鬼留给衙门养活不成?”
  以前做的那几出,最后不都是不了了之的么?
  唐当家拉下脸来,“你姐姐素日怎么教导你的,多大人了,还满口无遮拦!”
  大庭广众之下便口出狂言,倘或被人听到了,来日事发,还能有跑?
  一听“姐姐”二字,冯欢便瞬间老实起来,嘟囔几声,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他不过安静片刻,又对唐当家嚷道:“我不说了还不成,可姐夫,你可不能跟我姐告状!”
  唐当家拉着脸嗯了声,也知道见好就收,想着过去这么多年,冯欢替自己办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活儿,复又和缓语气安慰道:“急什么?你一番好意我自然明白,不过好事多磨,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日子还长呢,我就不信有人真的无懈可击!”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此事非同小可,需得先查清楚了方能对症下药,以求一击即中。
  “日子长?她才多大,日子比咱更长!”高盛带些烦躁地说,“瞧瞧她如鱼得水的样子吧,保不齐来年咱们连口汤都喝不上!”
  万事开头难,一顺则百顺,她江明月如今势头正盛,若不出手阻拦,来年会更上一层,就更不是对手了。
  冯欢最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带跑偏,一时被高盛说出火气,本想习惯性接话,可余光瞥见自家姐夫黑着的脸,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他挠挠头,憋得浑身发痒,没奈何,抓过茶杯来就灌。
  “空发牢骚没用,”唐当家对高盛道,见他似有不服,当即又补了句要命的话,“不然你去啊。”
  又没人拦着,你若真那么忍不得,只管冲出去杀人好了,岸边有的是船,划到明园才几个钱儿?
  总这么义愤填膺的,自己却屁股都不动一下,不就是想挑拨冯欢那没脑子的冲锋陷阵么!
  高盛张了张嘴,把自己憋得通红,最终还是愤愤地哼了声。
  把姓江的弄死,我也跟着伏诛?那图什么!还不如什么都不做呢!
  不行,我走到今天不容易,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
  高盛等人如何烦恼暂且不提,如今明月真是春风得意,她从没感觉这么好过。
  跟官府做买卖当真省心省力,上面有人罩着,不用担心收不回本钱来,也不必再费心费力的找买家,货一交,立刻就散出去,没有后顾之忧……顺利得像极了人坐在家里,银子乖乖的飞到了她的荷包里。
  因与官府做买卖的名声,所有人都开始对她笑脸相迎,出门在外谁不客客气气称呼一声江老板,到哪里不是座上宾?
  就连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卖茶的钱太太,这段时间也时常登门,想邀请她入股茶园呢。
  但明月不懂茶叶,生怕给人坑了,便婉拒了。
  至于什么人手短缺,就更不用担心了。
  人的名,树的影,名头打出去之后,多有人争相来投,就连最头疼的护院人选亦人满为患。明月让梁鱼等人挑人品和武艺都过硬的选二十个,仔细操练一番后,分配到各处,以老带新,连明园内外也加了四个。
  织坊、染坊、农庄那边更是接连不断,日日有人前来询问能不能也到这里来做工。
  大家都早听说了,这边的东家要求虽然严格些,但为人厚道,从不玩虚的,月钱从不随意克扣不说,干的好了额外有奖励,逢年过节还给发东西,真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活计。
  若问真假,那还用问吗?看看那些胖了一圈的工匠们就知道了!
  原本城外织坊就往大了建,额外空出几间以备不时之需,保守估计可供给六七百人同时开工,几个月下来,竟也快要填满了。
  日间开工时,咔嚓嚓机杼声不绝于耳,真真儿的声势浩大。
  至于房产,明月也在张六郎的张罗下陆陆续续购入了若干住宅和商铺。有的预备仔细修整后自住,有的则转手租出去。有这些固定产业打底,纵然她来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每个月也稳稳当当有租子可收,不怕坐吃山空。
  跟着明月干了几年,七娘和春枝等人手中亦颇有余钱,她们无有家眷,更无甚烧银子的爱好,也不知该如何打理私产,便都埋头挨着明月的产业也买了一些。
  这些年风风雨雨一起闯过来,早就习惯了聚在一处,还是挨着安心。
  一年下来,明月几乎掌握了杭州近四成的丝绸吞吐量,又包了若干山,吸引了各行各业许多人来。如今以老染坊为中心,四周渐渐兴建起许多食肆、茶馆,乃至车马行、客栈、药店等,时时有大小商队停靠,常住人口直逼一千五百人,俨然似座小小城镇。
  短短几年工夫,明月的商业版图便疯狂扩张,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称明半t城。
  眼下她自然没有半城之资,但她还这样年轻,只要能保持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来日“半城”定然名副其实!
  如此种种,年底进京时,明月加重了给武阳郡主的礼。
  她借武阳郡主之势发家一事并未大肆宣扬,京师远在天边,按道理说,武阳郡主不会知晓。但明月谨慎惯了,觉得对方既然会找自己做事,未必没有其他眼线,倘或此事辗转传入武阳郡主耳中……只怕会横生枝节,倒不如自己主动进献。
  几年节礼送下来,明月几无可送,数次绞尽脑汁未果,索性在去年的基础上多加了三万两银票。
  武阳郡主身份尊贵,又备受皇恩,想必什么好东西都看腻了,还是直接给银子吧!
  银票轻薄,外人看不出,但明月自己不放心,就在进京的随行人员名单中加上了吴冰夫妻。
  今年各处人手充足,吴冰夫妻年中就被调到明园了。
  苏小郎和二碗都是正直人,固然可以为明月不顾性命,但……明月偶尔也需要几个可以不分青红皂白随时出手的狠辣人物。
  吴冰夫妻正合适。
  进京后,常夫人和童琪英都夸她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就连武阳郡主也多瞧两眼,可见是红气养人。
  好消息接连不断,因上供及时,用料也实在,明月很顺利地拿下了次年的“官员俸禄”,以及驿站的布匹买卖。
  此事多因娄旭促成,明月也算投桃报李,私下里与他分润,杜斯民亦有好处不提。
  世人因利而聚,更要有长长久久的利益交叉才能一直是友非敌,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那套是行不通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明月在京城风光无限的腊月间,唐当家却面沉如水。
  早在十一月时,他久久没能等到批文便已有了不祥的预感,月中去找杜斯民探口风,对方却含糊其词,让他继续等待,当时唐当家心中便是咯噔一声。
  转眼进到腊月,依旧没有消息,唐当家便知落空了。
  他转头找人一打听,果然又落到了明记手中。
  “明记,明记,”猜测成真,唐当家咬牙切齿,“江明月,又是她!”
  自己吃肉,旁人连口汤也喝不上吗?
  饶是唐当家素有忍功,也忍不住携带厚礼再次找到杜斯民,以请教的名义打探内幕。
  以往杜斯民没少拿他的好处,此刻不好一言不发,便开始打官腔,“哎,唐当家,生意场上的事么,便如那天气变幻无常,尘埃落定之前,谁敢说一定包给谁家呢?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岂是我等可以轻易置喙的?左不过风水轮流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东风,你也是此间老人了,岂不知这个不能连着做,任凭是谁,最多就是这一年罢了,来年花落谁家尚未可知,急什么呢?”
  唐当家还想再说什么,杜斯民却已隐隐有些不耐,他只好作罢,心中却犹如火烧:
  真是翻脸不认账,喂不熟的白眼狼,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狗屁的不能轻易置喙,往年你不还翻云覆雨,玩弄好似自家产业么?
  如今又扯什么不许连着做,打量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么?口口声声不许连着做,可我都连着做了多少年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换个名头再来过的事儿还少吗?以往他和高盛几人不都是这样,今年是他,明年是冯欢,后年又是高盛,看似轮流做,其实都是一家子……
  这样的把戏我们玩得,难道江明月玩不得吗?
  第149章
  如今唐当家倒不算走投无路,他好歹在杭州经营多年,攒下不少老客户,另有各衙门日常使用的零散买卖……
  然私人买卖需要卖家时刻维护与客户的关系,不稳定且繁琐,银子回笼也慢,怎能与官府的大宗买卖相提并论!
  若他没经历过也就罢了,可已经尝过甜头的人怎能接受如此大的落差。
  不行,一定要想个法子!
  唐当家心绪翻滚时,明月正在城外织坊那边大摆宴席,犒劳过去一年辛苦劳作的工匠们。
  她素来如此,自己好过了,也从不吝啬慷慨地回馈,于是上到染坊、织坊的工匠,下到委身过来的佃户并往来巡逻的厢军,共计五六百人,在正月十五这日都得以敞开了吃喝。
  据高大娘回忆,当日光杀翻的肥猪肥羊就足有几十头,又有各色鸡鸭鹅并精细米饭、新鲜菜蔬,常见的笋子竟排不上号!
  节下各处都涨价,哪怕是自家山上养的,放到外面也值不少银子呢。有人粗粗算了一回,光这一日宴席只怕就要上千的银子,真真好大的手笔。
  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被这样重视过,各个红光满面,喜气盈腮,吃得口滑,恨不得把过去几十年缺的油水都补回来。
  眼见气氛正酣,春枝带头举杯示意,“敬东家!”
  众人见状,纷纷群起响应,嘴里塞着肉的拼命抻着脖子咽下去,一抹嘴端着碗站起来,不管里面有没有酒水,齐声唱道:“敬东家!”
  数百人齐声喊口号,当真撼山震地,外面山脚下各家铺子的人听了,十分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