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93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4135
又是一天即将过去,可她仍不敢放松警惕。
夜幕降临,才是考验的开始。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脚边的狗子突然停住脚步,歪起毛茸茸的大脑袋朝某个方向嗅了几下。
“汪汪!”
头犬毫无征兆地狂吠起来,紧接着另两条犬也跟着狂叫不止。
“不好!”
是库房【注】的方向,梁鱼心里一咯噔,立刻带头往那边策马而去。
怎么回事?!
很快便有了答案:
漆黑的夜幕下,橙红色的火苗骤然升起!
“起火了!”同行的护卫惊道。
莫说寻常百姓,就连朝廷官兵也是“望火生畏”。
“少说话,准备救火!”该死的,哪里来的火,不是说再三强调要小心了吗?守仓库的人都死绝了?梁鱼牙关紧咬,双腿发力,狠狠夹住马腹,马儿立刻发足狂奔,转眼就越过山脊,远远看到了火光笼罩下的库房。
“怎么会这样!”
正常来说,纵然是起火也该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刚才狗子闻到烟味到梁鱼等人赶到,不过几息,就算火没被扑灭,也该得到了控制,可现在?
库房的四面墙壁都在燃烧,远远望去,整座库房都似成了火场!高温催动下的干裂声源源不绝,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可怖的灼热。
今日在库房轮值的有三人,梁鱼带人赶到时,三人明显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望来的眼神中混杂着惊慌、恐惧和难以置信。
其中一个手里还搬着木桶,另外两人则已惊恐地将木桶丢在地上,对梁鱼失声道:“油,水里有油!”
“油?!”梁鱼翻身下马,发现她们的额发和衣角都有被火燎过的痕迹。
最稳重的那人也已经有些结巴了,“方才火势分明没有这么大的,我们按照以前演练的泼了水,可,可火球突然就炸开了!”
仓库乃重中之重,负责把守的人隔三差五就要反复演习,学习应对各种灾害,其中救火正是演练最多,最熟练的。
她们的每一步都没有错。
紧跟着梁鱼来的夏生也问了另一个库房看守,“照明用的灯笼距离库房足有一丈多远,就算被带倒了、打翻了也不可能殃及库房,到底是哪里来的火源!”
最初的火苗哪里来的?水里的油哪来的?
“先别说了,赶紧掘土灭火!”原因可以事后追究,当务之急是尽快灭火,梁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排兵布阵,“你赶紧去水车那边看看,有没有干净水可用!你们快去找铁锨、锄头,快!”
说话间,梁鱼已经朝天连射三支响箭。
这是众人约定的最紧急的讯号,看到的所有人都会冲、第一时间过来集结,就连在附近驻扎的厢军也会尽快赶来支援。
但厢军驻地到这里至少也要一刻钟,等他们过来……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今日的库房看守头目一边拼命掘地挖土一边说着诡异之处,“梁管事,一定是有人蓄意纵火啊!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可也不知怎么了,有两个灯笼突然轰一下炸开了!火球似的蹿起来好高,有几片被点着的碎纸、灯笼骨架,不知怎么崩开特别远,碰着那个仓库的墙,呼哧一下就着了。我们不敢怠慢,立刻从水缸取水来灭活,怎知竟是火上浇油啊……”
几人脸上湿漉漉的,也不只是急出的t眼泪,还是被烤出的油汗。
他们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分明每个步骤都没有错的呀。
“别说话,”火势渐大,浓烟滚滚,梁鱼叫众人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囊,撕下衣摆打湿了蒙在脸上,“吸入太多烟气会死的!”
见众人面上难掩惶恐,梁鱼又安抚道:“放心,东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要咱们尽心,一定会有好结果!快,救火!”
派去查看水车的人很快提着水桶回来,沮丧且愤怒地说:“河上游被人倒了火油,这是想把咱们一窝端了啊!”
水桶中的水面剧烈晃动着,在火光照耀下泛出不详的彩色纹路。
“该死,该死!”夏生双眼赤红,“我去抓了他们来!”
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安家,有了极好的同伴,极好的差事,极好的东家,怎能眼睁睁看着歹人将这一切毁掉!
“站住!”梁鱼喝道,“对方蓄谋已久,敌暗我明,如今得手,他们还会傻傻的杵在原地等你去杀吗?”
“可!”夏生气急,却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各处的灯陆续亮起来,那是看见信号的人们从睡梦中爬起来救火。
有工具的用工具,实在没有工具的就蹲下用手刨地,用衣襟兜住沙土往墙上泼。
可墙壁是竖着的,沙土泼上去,来不及阻断火源便会跌落,灭火效果并不理想。
“梁管事,墙上必然被人泼了油,”一个距离最近的护卫被火势逼退,滚滚而来的浓烟呛得她咳嗽几声,“这几日天干,晚间风又大,挡不住了,等熬到咱们灭火,里面的货也都烤糊了,扒墙吧!”
火当然会熄灭,可单看里面的货熬不熬得住。
丝绸易燃,哪怕不直接接触火源,只要温度够高,布料也会被烤焦乃至引燃。
可说来容易做来难,墙也不是能随便扒的,且不说布料最怕烧,一个弄不好,库房坍塌就全毁了。
“破墙!”梁鱼努力分辨着风向,寻找最合适的位置尝试突破。
她指着一处墙壁,招呼众人,“来人,先集中往这里撒土,控制住火势后破墙,来几个不怕死的同我进去抢货,能抢多少是多少!”
里面足足有两万匹布呢,光本钱就要六七万两。
那都是别人定好了的,如若烧毁就得按照市价赔,届时就不是翻一番能解决的了。
“七管事……”
“别拦我!”
“东家……”看着匆匆赶来的明月,梁鱼满面苦涩,“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场子。”
白天还好好的场子,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明月的脑袋都木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在做梦,魂魄游离在外,盲目地看着熟悉的人在面目全非的土地上收拾残局。
梁鱼带人拼命抢出来的货正堆在一旁,对比总数,也只是九牛一毛。
负责这一带巡逻的厢军也来了,一正一副两位头领正帮忙整顿,并追查火源。
不知过了多久,明月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你有什么错?”
“我没……”
梁鱼还要自责,明月却已一脚一脚踩在化为乌有的心血上走过来,木然道,“你反应及时,排布有序,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还冒死进去抢货。你告诉我,你有什么错?”
丝绸生前极为美丽,可大火过后却都和普通垃圾没什么分别,黑漆漆一片,有股淡淡的焦香味。混在此情此景中,尤为怪异。
明月慢慢走进还散发着余温的库房里,看着脚下厚重的灰烬。
她几乎不忍心再看,却还是忍不住蹲下去,用手拨开,露出里面一层又一层的焦黑。
许多堆叠整齐的布匹还维持着烧焦前的形态,仔细看时,甚至能看清上面的纹理,可一碰就碎。
“东家,别看了……”苏小郎跟在后面,心疼得要命。
彻骨的寒意混着愤怒和无力回天的颓然,化为一条冰冷的毒蛇,将明月由内而外紧紧束缚,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几乎喘不过气。
城外的山里本就有风,又多草木,风助火势,又有火油,岂是人力可控的?
七娘红着眼眶上前,说了另一个坏消息:前头织坊也被人放了火。
但是那边晚间没有人,只有织机和织机上没织完的部分布匹,大家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并不敢擅离职守,最终还是选择集中力量抢救库房。
“到最后库房实在失守了,我们的人才去的织坊,”七娘抹了抹眼角,心疼的五脏六腑都在哆嗦,“好歹还抢出来百来台能用的织机……”
库房几乎全军覆没。
一群人拼了命也只抢出来几千匹,但大部分都不完整,要么表层被烧被烫,要么染上了浓浓的烟呛气,无法正常交货。
真正完好无损的,可能只有几百匹。
明月仿佛被割成两半,一半被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充斥着,另一半却仔仔细细听着陆陆续续报上来的坏消息,同时还在划算着抢出来的布料,是要贱卖出去还是怎样。
有味道的好办,抖开用风狠狠吹几日,再过过香薰就完了,实在不行还可以留下自用……
“江老板,”负责这一带治安的厢军头领彭璐按刀而来,先饱含同情的叹了口气才说,“那灯笼里应该是被人事先放置了小油罐,油罐封口,待灯笼燃烧到够热,油罐就会炸开。至于水里的油,我派人去上游看过了,确实发现了很多被遗弃的陶罐,罐子里残留的确认是油,但去的时候人已经跑了,火油也淌得差不多。”
他向后伸手,随从就递上来一只湿漉漉的深色陶罐,“你看,这些罐子就是本地随处可见的粗陶罐,一文钱就能买一个,而本地的窑厂之多,丝毫不逊色于织户。另外,对方很警惕,罐子里的油也有好几种,想必是怕大量采买漏了形迹,所以通过各种途径拼凑来的。”
总而言之,想查明真相,很难!
见明月没说话,彭璐抹一把满是黑灰的脸,委婉道:“江老板可曾与人结怨?”
如此大费周章,如此丧心病狂,除了报复,不作他想。
很多案子就是这样,想通过正经流程破案几乎不可能,但却未必不知道凶手:如果没有证据,如果没有明确的由头,那么就只需要看事发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行了。
尤其是经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每年因为利益纠葛而造成的大小案件就不计其数,特别是明月乃近几年强势崛起的新贵,她得意,势必就会有人失意。
明月的眼珠缓缓动了下,声音有些沙哑,“还要辛苦您查下去。”
能不能查到是一回事,查不查,是另一回事。
彭璐点头,“应该的。”
说完,又忍不住安慰道:“古人云,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银子没了还能赚,人没事就好,好事多磨嘛!”
自从认识以来,明月素来慷慨,且又有娄旭和升了官的庞磬从中穿针引线,彭璐对明月印象很不错。今日她骤然遭难,彭璐亦深觉可惜。
青山在?
明月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皆为焦土,不禁苦笑一声,“叫您费心了,借您吉言。小郎。”
苏小郎要上前招呼,被彭璐抬手止住,“你素日为人如何,兄弟们都记在心里,眼下不要计较这些虚礼。”
烧成这样,且有得赔呢,他怎么好意思再趁火打劫。
明月作了揖,“多谢。”
彭璐点点头,“天快亮了,各处也要巡逻,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得回去复命。这么着,我留一半人手在这里帮忙,也防备歹人杀个回马枪,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这就是素日殷勤打点的好处了。
明月强打精神,说了一番感激的话,又让苏小郎代送。
“东家,坐坐吧。”二碗搬了一张椅子来。
梁鱼的人来报信时,明月刚刚躺下,如今也是身心俱疲,顺势坐了,长长地吐了口气。
此刻她心中如有热油翻滚,既痛且恨,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怀疑对象家中将其碎尸万段,但现在还不是宣泄情绪的时候。
那么多人都在忙活,也都在暗中观察着她的反应,她还不能倒。
蓄意纵火乃大罪,火烧起来之后一定会失控,稍有不慎就会伤害人命,所以除非深仇大恨,对方一定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冒这样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