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商 第199节
作者:
少地瓜 更新:2025-10-20 17:25 字数:3631
“娄大人放心,”明月郑重道,“我虽非君子,也知知恩图报的道理,来日若能东山再起,必不会忘了两位的情谊。”
“哎,”如愿听到想听的话,娄旭满意了,马上又开始扭捏作态,“都是自己人,我们也是真心佩服江老板的能耐,举手之劳而已,何必说两家话?”
确实是举手之劳,反正被黄文本驳回之后,唐兴要想接手,该送的好处依旧越不过他们俩。
顺水人情借花献佛罢了,何乐而不为?
哪怕事情已成定局,明月也想跟黄文本面谈,结果连续递了两次帖子,对方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推了。
“着实对不住,江老板,连日来我们大人忙于接待各路同僚并总督大人,只怕是不得空的,”门子笑嘻嘻道,“要不,您明儿再来?”
敷衍几乎写在了脸上。
明月往门内看了眼,也笑起来,“好。”
不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既如此,不必强求,日后咱们各凭本事,生死各有天命,谁也别怪谁心狠。
待马车驶离府衙后街,苏小郎终于忍不住怒道:“那老货当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翻脸如翻书!”
去岁东家的买卖如火如荼,黄文本每每笑脸相迎,怎么,觉得如今东家式微,打算提前割席?
有本事当初你别收礼啊!
还有那门子,去岁老远便笑脸相迎,“江老板”长,“江老板”短的,今儿可倒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什么东西!
伴着苏小郎的骂骂咧咧,明月在心中重新拟定“仇人录”:
排第一的当然是唐兴等人。
哦,不能算第一,至少好几个呢,并列吧。
还有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和稀泥昏官黄文本。
但复仇并不容易。
唐兴不同于梅英和吴有田,他在本地资历比明月深,经营比明月久,各方面的小手段层出不穷,走阳谋,抓不到铁证;走阴谋,现在明月元气大伤,恐无力与之持久抗衡。
明月等不了那么久,也不想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中身心紧绷,防备着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阴谋诡计。
她需要一点强有力的手段。
离开之前,明月先找了卞慈,开门见山道:“能抓到唐兴的尾巴么?”
卞慈私底下的手段暂且不论,明面上毕竟是个官,还是主管税务财政的官,所以她也不指望对方能直接把唐兴剁了。
但像唐星这种心黑手狠的,发家史肯定不干净,只要深挖,绝对能挖出点什么来,就算最后定不了罪,过个一年半载再把他放出来,到时人心涣散,溃不成军,基业不攻自破。
卞慈还真就想了想,“打乱他的经营和布局不难,难就难在中间还横着一个黄文本。”
虽然转运司和府衙互不相干,但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唐兴好歹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豪商,若卞慈没有切实的证据就做过火,黄文本也有权出面干预。
明月深以为然,眼底划过一抹戾色,“所以我这趟进京,就是要想法子先打掉黄文本。”
就算一时无法罢免,也要让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像黄文本这种人,天性趋利避害、自私自利,一旦因唐兴的所作所为受到牵连,都不必外人出手,他就会率先对唐兴开火。
打掉黄文本?
卞慈听得眼前一亮,不免也有些担忧,“危险吗?”
黄文本好歹官居四品,绝非随随便便就能敲掉的。
“自保为上,”卞慈抿了抿唇,“若无法保证全身而退,不妨回来,你我从长计议。”
“担心我?”明月歪头看着他笑。
卞慈捏了捏她的手,“是。”
“可经商本就如此,如火中取栗,”明月用力闭了闭眼,“对了,还未谢过卞大官人施以援手。”
卞慈知道她说的是买房一事,“谈不上谢不谢的,我也没吃亏。等过几年再卖出去,没准儿还能赚点。”
明月被他逗笑了,“说起来,如今你升了官,倒不必天天去码头站着,也该有个正经窝。”
之前这人住的地方简直不像话,墙头草老高,没一点人气!
卞慈莞尔。
卞慈与黄文本素有积怨,自会尽心,但他毕竟是官身,有些事不方便去做,所以进京前夕,明月单独给苏父派了一项任务:
“你从本地闲汉、泼皮中挑几个信得过的,机灵谨慎的,给我盯死了唐兴、冯欢、高盛和吕德昌,看他们平时喜欢上哪儿,去的时候带多少人、待多久?乘坐什么工具?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爱见什么人,这些都要摸清楚了,越详细越好。”
这俨然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苏父不免有些担忧。
但明月率先打断了他的担忧,“我知道轻重,你只管去做就好,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苏家父子为人很好,但骨子里有股侠气,尤其是这个当爹的,但是没关系呀,明月早就准备好了专门干黑活的人选。
苏父知道她误会了,无奈道,“我们爷儿俩既然跟了您,自不会有二心,就算您要我们豁出命去也绝不会有二话,只是担心东家您,来日未必能全身而退。”
谁都不蠢,当初明月能猜到纵火案的幕后真凶,来日官府也能猜到报复背后潜藏的主使。
明月心头一暖,“放心,我有数。”
她会想法子搞掉黄文本,也一定会在黄文本下台之前清除唐兴等一干祸害。
因为黄文本早在敷衍纵火案时就表明了态度:主张没有铁证不能拿人,那么自己处置几个祸害又怎么样呢?
只要不亲自动手杀人,就是没有铁证!
那么接下来明月要做的就是挑动武阳郡主的肝火了。
此举风险极大,若不成,可能粉身碎骨;若成,则自此一路亨通。
从当日被黄文本拒之门外开始,明月就在谋划了,她将所有的步骤和细节都翻来覆去推敲了许多遍,确保纵有变数也能全身而退。
杜斯民做了最后一次顺水人情,依旧送她走官道。
官道平坦顺畅,t明月甚至有闲情逸致在车厢里用文火慢炖香煎豆腐。
看着豆腐锅子的水气将盖子一点点顶得咔咔作响,明月忽然生起一种近乎荒诞的想法:引逗人心和做菜其实颇有相似之处,都要小火慢煨,一步步来。火候不够,宾主都不尽兴;火候大了,则易引火烧身。
雪天赶路很遭罪,但苏小郎发现明月在逼近京城时开始抄录册子,“东家,要不要找个客栈歇两天再写?”
“你别管,”明月写得头也不抬,“要的就是不稳。”
“可您的手都出血了!”看着明月血肉模糊的手指关节,苏小郎恨不得替她疼一疼。
车厢摇晃,想要字迹端正清楚就必须花费比平时更大的力气来握笔,这些天明月一睁眼就开始抄,手指很快就磨起水泡,水泡又被磨烂,露出鲜肉……
有时一抄就是大半天,等她终于能停下来时,手指头都僵住了,笔杆死死粘在血肉之中,需要泡水才能取下来。
就连吴冰夫妻这对狠人,也不禁对明月肃然起敬。
真正的狠人不光要对敌人狠,更要对自己狠。
明月不知道疼吗?
她可太知道了,其实她是个很怕疼的人。
但如果疼痛用对地方,就能换来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好处。
就这么坚持了十来天,等抵达开封城外时,明月已然面容憔悴、眼眶深陷,眼中布满血丝,右手连带着右手腕俱都肿胀,执笔的手指关节处的裂口血肉模糊。
但即便如此,明月还是留下几页没抄,一直到了武阳郡主召见当日的进府前才匆匆写完合上。
苏小郎看傻了眼,这么一来,岂不就沾上墨迹了?
可转念一想,这些年东家何曾做过一点无用之事?这么做必有她的道理,自己还是不要多嘴了。
武阳郡主翻看了册子后,果然微微蹙眉。
不必武阳郡主开口,她身边的女官便侧脸看了眼,转头质问明月,“给郡主的东西也这样不当心吗?这几页的字迹竟都晕开了。”
明月像被惊到一样开始请罪。
“这不是原本。”武阳郡主淡淡道。
“是。”明月拼命低着头,看上去简直恨不得要把脑袋扎进胸腔里去。
当然不是原本,原本都在路上被她烧了。
“原本呢?”女官问。
“是……”明月欲言又止,最后一咬牙,身体伏得更低,“是民女办事不利,不小心损毁了。”
武阳郡主放下册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将帕子随手一丢,“你不是这样冒失的人。”
摆明了不信。
明月不敢抬头。
武阳郡主盯着她看了会儿,这才发现她的右臂正在小幅度的哆嗦,“你受伤了?”
“没有。”明月才要缩胳膊,却听上首的武阳郡主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过来。”
明月咬牙爬起,垂着头,慢吞吞走过去。
尚未站稳,武阳郡主便示意女官上前撩起她的衣袖。
“哎呀!”伴着女官一声惊呼,武阳郡主也看到了明月缠着纱布的右手和手腕,几根手指外包裹的纱布上,甚至还有鲜血正在缓缓渗出。
就算有所遮挡,明眼人也能看到那手腕肿得老高。
明月慌忙缩回手,飞快地用格外宽大的衣袖盖好,复又请罪,“污了郡主的眼睛,民女有罪!”
这下就连见多识广的女官都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望向武阳郡主。
“带她下去上药。”武阳郡主丢出一句。
不多时,府医过来回话,“那位姑娘的伤都在手指,手腕亦为过度劳累所致,伤了筋骨,想必是执笔过多……”
武阳郡主轻轻唔了声,又听府医继续道:“只是因伤口反复开裂,未能及时诊治,有些化脓,再这么下去,只怕要留下病症。微臣方才已经开了方子,外敷内用,双管齐下,必能恢复如初。”
女官先看过武阳郡主的神色,然后便让府医下去,复又对武阳郡主说:“这么说,还真是赶出来的。”
见武阳郡主不说话,女官又试探着道:“可那么多册子,非得她一个人抄么?”
可别是苦肉计吧?
武阳郡主懒懒瞥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那些册子中除了民间百态之外,更有许多杭州乃至两浙路的百官言行,乃至秘闻,岂敢轻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