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作者:卢卿卿      更新:2025-10-24 13:02      字数:3066
  他仍保持着倚门的姿态,仰头向上望着,直至他胸前的起伏渐小,气息逐平,最终,宋凛生缓慢地长呼一口浊气,静了下来。
  他站直身子,绕过绣着碧梧苍苍的素色屏风,抬步向室内行去。
  衣橱里的衣衫摆放齐整,里里外外的行头都分门别类地归置着,多数是他一向爱穿的素白锦缎,流云外袍。
  宋凛生原打算随便取一件换了便是,却在抬手扫过那重叠的衣物时,顿住了
  他的手停在一件天青色的衣袍上。
  此处的衣物都是前些日子宋叔新添置的,因着是些备用的衣衫,现下又非入夏时节,多数时候不在衔春小筑歇夜,宋叔来回禀的时候,他并未放在心上,甚至不曾亲自过目。
  也就不知这其中还有件天青色的袍子,瞧那锦缎上的花纹式样,同文玉娘子今日穿的那件衣裙应是同一块料子。
  宋凛生顿了顿,指尖在那衣袍上反复轻敲,半晌还是挪了手,取了一旁的月白色长袍出来。
  宋凛生立于屏风后,伸手解了身上那叫人目不忍视的外袍,将其搭在屏风上。他的中衣也沾了水,又裹上些许汗液,黏在身上潮得难受。
  宋凛生抬手欲将那中衣也一并换下,却在手伸到腰侧时,顿住了。
  吃饭穿衣,不过是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往日还有洗砚随侍一旁,照顾他穿衣梳洗。他从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地方,或是要避人的说法。
  可是今日,他一人在这月出苑,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外头门窗紧闭,离正门更相去甚远。
  他却反倒生出几分羞怯,竟不好意思在此处更衣了
  宋凛生回身望向屏风上的青苍碧叶,目光却并不落在那双面绣成的树上,而是透过那屏风,穿过门墙,好似要一直望到衔春小筑的外头去。
  即便即便是文玉娘子在此处倒也不至于不至于如此罢?
  宋凛生叫自己的想法惊得一个激灵,他赶忙回身,垂眸望着自己的领口。他定定神,紧闭着双眼,索性一鼓作气将身上的衣衫换下。
  外袍、中衣、里衣,一件件地搭上屏风,下垂的衣摆将那碧梧刺绣遮了个大半,只听见室内一阵衣料滑动的窸窣声。
  好一会儿,宋凛生才从那碧梧春图后转出来,他抬手依次在两肩掸过,将那些许褶皱抚平,又躬身去将腰带、衣摆一一捋顺。
  即便是洗砚不在身旁,无人服侍,他的衣着也能打理得很好。
  宋凛生一手按住领口,细长洁白的脖颈左右转动,为身体留下活动的余地。
  正所谓君子正衣冠,宋凛生迈步向铜镜行去,他的鬓发又是淋水,又是叫他毫无顾忌地抵在墙上,早就松动歪斜了,更遑论他方才又换了衣衫,此刻发髻松散连发冠都要戴不住了。
  只是他衣衫齐整,鬓发却松散,若不论什么君子仪态,只观其形,倒是有种别样的禁欲之美。
  宋凛生窥镜自视,一双手将发丝陇于脑后,手指翻转间,便将发髻盘起,复又戴上那只象牙冠,将玉钗子发冠中穿过,固定好发髻。
  他抬手扶着发冠,轻微调整着位置,将其稳稳地戴在头上。
  拨正发冠的同时,宋凛生仿佛也将方才那些偏移的心绪扶正了。
  他望着镜中不过双十的自己,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想起加冠那日,阿兄说的话:既已加冠,就非少年。
  宋凛生想到方才自己的所思所想,笑意更甚
  既已加冠,怎得还是少年心性。
  第38章
  文玉娘子?文玉娘子?
  待宋凛生一番规整、穿廊过院地出来,衔春小筑的石阶上,哪里还有什么文玉娘子?
  宋凛生驻足于石阶上,左右环顾,四面风声细细,绿枝依依,鸟雀立于树桠的分叉上,流云环绕在葱郁的春山里,一切皆同来时没什么两样。
  却唯独少了文玉娘子。
  宋凛生慌忙撩起衣袍,三两步便下了石阶。他一头扎进院前的草地,四处寻觅着文玉的身影。
  文玉娘子!
  宋凛生一面跑走,一面呼唤着文玉的名字,随着那无人应答的喊声回响在山谷之中,弥漫重叠、相互交织,宋凛生的步子也迈得更大,他心下不免生出几分焦灼来。
  初见时,文玉娘子便是在山中迷了方向,才爬上那样高的树去,险些摔着。
  文玉娘子一个弱女子,怎能独身处于这寂寂空山!他今日怎可将文玉娘子一人留在门外?真不知当时是如何想的,宋凛生心中懊恼万分。
  宋凛生的前额渗出细密的汗珠,全然不顾他方才更衣休整过。
  他此刻焦急中更添三分慌乱,满心满眼全是对文玉走失的焦灼。压根想不起,一刻钟前正是这位初见时便迷路的文玉娘子,带他从山林中的小道穿行上山,哪里有半分不熟悉的模样?
  春日多雨,山体又滑,他怕文玉娘子不熟悉山中地貌,遇上石流塌方;又怕她一个人担惊受怕,叫这山中的走兽吓着。
  他只能在心中祈祷,文玉娘子是随游人往山上的梧桐祖殿去了。
  宋凛生脚步匆匆,预备往山中主路上去,沿途找寻文玉的踪迹。
  他身形单薄,好似春日才抽条的柳芽,叫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飘起,在山间横冲直撞、上下飞舞。
  说什么怕文玉娘子在山中迷路,事实上,自宋家迁出江阳府,往上都定居,已有十数年了。
  他这才初回江阳,对这后春山怕是也熟悉不到哪儿去,能不能赶上文玉十分之一倒还难说。宋凛生怕是忘了自己与文玉初遇之时,自己也是在山中转了好几个弯儿也寻不着出路。
  文玉娘子
  这一声呼唤随风而传动至文玉耳边的时候,她正同先前那作祟的东西在一处。
  文玉瞥了一眼身旁,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
  她听见宋凛生的呼喊,想必是他已更衣出来,却在门前找不着她,文玉心下衡量一番,打算先回程去找宋凛生。
  宋凛生是个娇贵的,后春精怪颇多,还是莫叫他在山中胡乱奔走的好。
  文玉不再迟疑,一手撩了衣裙返身便往回走,她越走越快,到了后头索性使了法术飞身而起。
  听宋凛生那声音,应是已不在衔春小筑,文玉闭目静听,分辨着那声音传来的方位。
  啊
  一声惊呼划破天幕,响彻整个山谷,毫无疑问也惊动了山中无数鸟雀,扑棱棱地声响随之而起。
  文玉闻声心中一紧,那呼声分明是宋凛生的声音。
  她飞身而去,直至离那声音近了才落在地面上,行走间更是步履生风。
  宋凛生!
  文玉大惊,瞧着宋凛生的身形从一个半斜着的坡面上跌落下来。
  许是山林间露水重,泥壤也比一般的田地更湿润些,宋凛生在山中追寻文玉的身影,约莫是踩空了,在那斜坡上站不稳,只得踉踉跄跄、半跌半跑地从上首滑行而下,几乎收不住脚。
  眼见着他如同熟透的果子一般跌落,险些真如果子一般滚成一片。在他将要倒下那刻,文玉抬手抚过空中,带起一股气流直向宋凛生而去,那气流在风中划出看不见的波纹,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稳稳垫在宋凛生后腰处,将他托住。
  与此同时,文玉快步向前,伸手环住宋凛生的腰身。
  虽有法术,但不可猖狂。这点道理,文玉还是懂得的。
  宋凛生毕竟一介凡人,若叫他发觉这样的古怪,文玉只担心将他吓着,到时候莫要再出个什么好歹来。
  她下界是为护宋凛生,可不是为了害他。
  文玉心下略带了几分得意,今日可算是搭救了宋凛生一回,总不至于一直为他带来麻烦了。
  宋凛生身量比文玉高出许多,此刻正以一个稍显拥挤的姿态仰躺在文玉怀里。
  文玉低头看去,许是受惊害怕的缘故,他紧闭双眸,眼睫轻颤,双唇泛白,不见一丝血色。
  文玉双眼一眨,不再想方才那些杂乱心思,只一心扑在宋凛生身上。她怕宋凛生叫吓出什么毛病,瞧着怀中跟个白瓷瓶一般细腻如玉却极易破碎的宋凛生,文玉柔声试探:
  宋凛生?
  他眉头动了动,而后缓慢地睁开了眼。
  文玉只觉得他睁开的瞬间,仿佛一块锦缎从妆奁上滑落,露出其间珍藏的宝石珠玉来。
  他双眸泛出波光,惊魂未定间,又蒙上一层雾气。宋凛生的眼中满是慌乱,他愣神好一会儿,直待文玉又唤了一声,那四散的视线才聚焦在文玉的脸上。
  文玉娘子?
  宋凛生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躺在文玉的臂弯之间。
  你没事罢?宋凛生?文玉复又开口,追问道,生怕他哪里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