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作者:卢卿卿      更新:2025-10-24 13:03      字数:2941
  一阵风动,那些微凉意叫披风全数隔绝在外,不让文玉冻到分毫。
  文玉浑然不觉,她拢了拢衣领,又原地蹦跶了两下,叫披风更贴合身上的衣物。
  她转了几圈,不住地打量自己身上的披风,轻便保暖还不累赘拖沓,她很喜欢。
  宋凛生的目光起初随着文玉而动,待她转身即将与他打照面之时,却又别开眼去。
  洗砚不明所以地望了自己公子一眼,而后瘪瘪嘴。
  真不晓得自家公子这脾性是随了谁,不识水性都敢一头扎进沅水河道,现下怎么披件衣裳倒犹豫不决起来。
  文娘子,快进屋,公子方才叫我去厨房专门留下的。洗砚一手挎着食盒,一手将文玉往屋内引去,水盆羊肉,你最喜欢的。
  文玉搓搓手,入了夜还真是有些冻人,听得洗砚的话一面兴冲冲地往里走,一面也有些疑惑。
  他几时叫你去厨房的?
  方才他们一直在一处,并没听到宋凛生对洗砚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呀。
  难不成他二人当着她的面还会打腹语不成?
  文玉想着想着倒先笑出了声,她赶忙抬起两手虚掩着口鼻。
  她自然知道,宋凛生和洗砚不过是凡人,既不会打腹语,也不能通心神。
  只是这么想着,便觉得十分有趣。
  哪里还需要公子吩咐?洗砚回身望了一眼,公子还落后在他和文娘子几步的石阶之下。
  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公子一抬眉、一动眼,我就知道公子必然不能饿着文娘子、冻着文娘子你。
  怎么说他也是从小跟在公子身后长大的,哪儿还需要公子事事说个分明?
  哦?果真如此?
  文玉应声,虽是疑问的语气,却更像是娇嗔打趣。
  洗砚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还将手中的食盒往上提了提,邀功一般摆到文玉眼前。
  文玉和洗砚迈步进了屋内,烛光拉出的影子却还斜照在石阶之上,折了几段顺着石阶往下,直至流淌到宋凛生脚边。
  望着文玉清丽的背影消失在门框边,宋凛生这才松了口气,背于身后的手掌展开,已满是薄汗。
  宋凛生轻笑一声,不知是笑洗砚的口无遮拦,还是笑自己的故作自然。
  收拾好自己慌乱的心情,宋凛生一手撩起衣袍,抬步迈上石阶,正没走两步,忽然面前一道黑影盖下来,正依偎在他胸口。
  他停住脚步,垂眸瞧了身前那晃动的身影一眼,好似乌黑的缎带。
  宋凛生!
  宋凛生应声抬眸,却见文玉两手抓着门框,半个身子倾出来,她脑后的发辫儿随动作晃动着,叫烛光照过正晃到宋凛生的身前。
  快进来呀!
  文玉眉眼弯弯犹如新月,宋凛生觉得自己就像那繁星点点,不自觉便向往月牙身旁靠去。
  就来。宋凛生唇角绽开一抹笑意,颔首应声。
  是星是月都不要紧,只要是文玉就好,便是千难万险,他也会去到她的身边。
  江阳府衙,同知院。
  夜幕高挂、风月无声。
  贾仁静坐在榻上,身前的桌案铺陈着纸笔,却不见其上有半个字。
  无边的夜色似潮水一般涌来,他就像是一座孤岛,静静等待着即将掀起的风浪。
  半晌,几缕夜风舔舐着窗棂,发出一声吱呀的声响,将沉闷的静谧打破。
  与此同时,似乎也将贾仁从沉思之中一把拽出。
  望着眼前哗哗作响的宣纸,贾仁眸光微动,他掀袍下榻,往前行了几步,待脚步声止,一方碎成两截的墨砚正躺在他衣角边。
  墨迹流淌一地,早已风干。
  贾仁弯腰去捞那两块墨砚,却不知是看花了眼,还是怎么的,竟一把扑了个空。
  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怔讼,贾仁缓慢抬手,有力的指节在他眼前显现。这双手曾挽过弓、训过马,做过文章折过花,此刻却唯有笨拙、迟钝。
  一声叹气没入夜色。
  贾仁不再去拾起地上的墨砚,而是缓慢地在那墨砚旁白,坐了下来。
  他以手撑着额,两指分别覆于太阳穴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热泪从指缝流出。
  方才同阳生的争论言犹在耳,一分为二的墨砚触目惊心,他又该如何面对才好?
  我说过,宋大人并非那糊涂之人,今日之事他定会秉公办理。
  阳生面上风云涌动,他极少在阿爹面前如此悖逆,你为何偏要写这请罪辞官的公文?
  贾仁默不作声,只一心专注笔下的内容:下官贾仁
  阿爹!阳生气息不稳,说话也没了遮拦,我叫你别写这东西!
  今日之事百姓是受了那人的撺掇,这才嘴上议论几句罢了,待风声一过,谁还记得这茬。
  可阿爹若是写了这请罪书,白纸黑字,岂不是自己倒先认了罪。
  更何况,他从不认为因救人而杀人是一种罪过。
  说着阳生便要伸手去拦,试图从贾仁手中抢走那页纸。
  贾仁心头一痛、瞳孔紧缩,谁是你阿爹?
  那气势迫人的眉宇、直指人心的眼神看得阳生一愣。
  我我,贾大人。阳生开始有些磕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我是说大人不必将一应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阿爹贾大人往日里待他极好,从不曾说过什么重话。
  像方才那般语言便是说,多数时候也是打趣,从不似今日这般严厉冷酷。
  若说有罪,小人今日没能拦住百姓,致使局面动乱,应与大人同罪。阳生定定心神,他绝对不要贾大人一个人去抗下所有的罪责。
  他伸手便去去一旁的纸笔,大人要写请罪书,那他一道写便是。
  胡闹什么?贾仁将手中的笔搁下,一把擒住阳生的手腕。
  第113章
  我没胡闹!阳生扬手挣脱,猛地一声将贾仁驳得哑口无言。
  犹如平地起惊雷,叫贾仁愣在了原地,毕竟往日机灵活泼的阳生从不曾这般忤逆地同他呛声。
  他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着,前胸起伏不定,似有万千风雨涌动。
  偶有夜风袭来,搅动着窗棂发出阵阵呜咽般的哀鸣。
  贾仁顺着风来的方向望去,窗缝中隐约能辨别出守在不远处的人影。
  同知院,早已受控,不让人随意出入了。
  最终,贾仁还是在阳生澄明炙热的眼光中,败下阵来。
  还说没胡闹。贾仁一叹,此事与你无关,今日是我太过冲动,失手伤人,本就该向宋大人请罪。
  敢做,就要敢当,寻常而已。
  只是贾仁并未将后半句说出口,他话音一转,安抚似的同阳生说:我不过例行检讨,待送呈宋大人,便无事了。
  岂料阳生双眼圆睁,压根不相信贾仁的话。
  无事?怎么会无事?阳生趁其不备,一把抢过桌案上的纸张,这叫无事?
  你可知写不写这东西,明日宋大人来了府衙,你都一定会受审?
  阳生将那公文举在身前,难以克制的劲道让那公文在手中颤动。
  但你写了这封公文,无异于大喊着叫宋大人快来抓你。
  阳生的指节泛白,其上丝丝青筋暴起,显得尤为可怖。
  他一手指向窗外,同方才贾仁看的方向一致。
  你打开窗户看看,外头有多少人守着,不说宋大人,穆经历早已带人将此处围了!
  贾仁默不作声,好似身处悠然南山之下,而非烈火寒冰之上,不知为何,竟有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感。
  阳生看了更是气急攻心,他双手撑着桌案,隔着一堆笔墨纸砚同贾仁对视。
  阿贾大人,你说话啊!
  而对面的贾仁不为所动,不急不徐地铺开另一页纸,手起笔落,书写半生。
  你这脾性,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一遇到正事便又急又燥,以后得改改。
  只是不知道那时候,又有谁来包容他的气性。
  贾仁的声音淡如流水,阳生的心绪却好比热油。
  他全然未将贾大人的语重心长听出分毫,只一心想着劝阻他不要写什么劳什子的请罪书。
  那人不过一个作恶多端的流犯,形迹品行一无是处,良心善意更是没有。阳生死死盯住贾仁挥动的笔尖,似乎下一刻就要奋起将那狼毫夺去。
  他从前逃匿,今日惹祸,死了就死了,哪里值得要为他请罪?
  杀了他,只不过是他罪有应得。
  阳生的话有如掩藏在乌云之后的闪电,越演愈烈,逐有破空之势,直逼贾仁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