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09      字数:3114
  落座后,孟悬黎摘下帷帽。
  黄昏的光晕自她背后透入,从陆观阙的角度望去,她整个人仿佛笼罩在光轮中,宛若霞光里盛放的一朵金莲。
  李大夫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试探问道:“二位,新婚不久?”
  陆观阙眼帘微垂,声音轻缓:“两月有余。”
  李大夫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方才那管事匆匆入内,耳提面命之言犹在耳边:若遇一男一女同来,先问是否夫妻,若答是,再问婚期,若答两月,则那男子必有心疾。
  “先生?”孟悬黎见他愣住,以为自己伤势有异。
  李大夫慌忙回神,堆起笑容打哈哈道:“姑娘这伤无碍,回去敷些消肿化瘀的药膏,七八日便好全了。”
  孟悬黎略松一口气,余光瞥见陆观阙紧蹙的眉头,以为他心神不宁,忙起身,虚掩道:“先生,我……我夫君近日身子总不大爽利,劳烦您也帮忙瞧瞧脉象。”
  如此一来,或可探知他寿数几何。
  李大夫回首,正对上陆观阙目光,心头一凛,忙低头避开,连声应道:“娘子如此挂心,老朽自当尽力。”
  陆观阙心下欢喜,将手置于脉枕,眼神却死死看向郎中:“先生,我这病,五年前便落下了,汤药不断,却总不见起色。近来天凉,更是咳喘难眠,精神短少。”
  李大夫额角渗出细汗,搭上脉搏,片刻后缓缓睁眼,硬着头皮道:“公子这病,乃是,心脉受损之象。”
  孟悬黎坐在后面,闻言立刻起身近前,语带不易察觉的惊喜:“先生妙手,片刻便诊出症结。”
  未等陆观阙开口,她又急切探问:“先生,我夫君这病,可还有救?”
  陆观阙背对着她,闻此语,眼底骤然掠过一丝阴鸷,面容幽深如古井,不动声色地将手撤回。
  李大夫只觉后背发凉,定了定神,故作沉重道:“只怕,凶险难料,”
  孟悬黎如秋日落花,深深一叹,黯然欲转身。
  “然,”李大夫话锋陡转,捻着胡须,“还是有希望好的。”
  “有希望好?!”孟悬黎眸中瞬间燃起星火,快步上前,“先生是说,我夫君的病,有得救?”
  李大夫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自然有的救。”
  他看向陆观阙:“公子这病,最忌心思郁结,需得心境开阔,常怀喜乐,方是祛病延年的根本。”
  孟悬黎双眸含星,亮得惊人,仿佛看到了无尽希望。
  原来世子爷缠绵病榻,皆是心结作祟。那他近日病势加重,想必是为那替嫁之事忧愤难平。
  她偷瞥陆观阙低垂的长睫,心中蓦然升起怅惘——她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劳烦先生开些对症的方子。”孟悬黎恳切道。
  “姑娘请随我来取药方。”李大夫引路。
  陆观阙听了,悄然抬眸,侧首对孟悬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孟悬黎走近,温婉浅笑,俯身在他耳畔低语,吐息温热:“太医院的药固是好的,却未必合你体质。不如,试试这民间的方子?”
  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期冀:“或许这病,就好了呢?”
  孟悬黎对他眨了眨眼。
  陆观阙薄唇紧抿,迅速敛去眸中异色,喉间轻应:“嗯。”
  孟悬黎随李大夫
  的谈论声渐渐远去,身影最终消失在药柜的阴影里。
  陆观阙紧攥着拳,指节泛白,淡淡微笑。
  窗外雨影晃动在他眼前,荡悠悠中,忽而又幻化出一朵极小,极嫩的棠梨花。
  他闭眼,如同窃取了天大秘密的贼人,呼出绵长而压抑的气息。
  “如此看来,”他无声低语,带着一种扭曲的甘甜,“还是,病着的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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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江水绿如蓝(3)
  孟悬黎回到小院时,几位嬷嬷正领着小丫头们低声叙话。见她身影,众人忙围拢上来:“二姑娘今日出门,怎地回来这般迟?”
  丹若见状,立时上前一步,轻轻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孟悬黎唇角噙着笑意,款步向内行去。推开屋门,目光扫过,炕桌中央摞着簇新的书籍与茶盏,罗汉床上换了崭新的靠背引枕,里间更添了一面秋香色的苏绣屏风。
  她环视一周,心头微动,世子爷待她之事,确是费心了。拨来的嬷嬷丫鬟,于她衣食起居,无不尽心竭力。
  她抿了抿唇,在近旁的玫瑰椅上落座。
  丹若这才轻声回禀:“方才老爷身边的小童来过,说姑娘若回来了,请往书房一趟。”
  孟悬黎下车时便已料到此事,思忖片刻,轻叹一声:“去回父亲,说我乏了,明日再叙。”
  俄顷,她闭目倚着椅背,声音带着倦意懒懒道:“那些书,且先收起来罢。寻几部医典来,摞在那桌上。”
  丹若应了声“是”,却又忍不住好奇:“姑娘怎地忽然要看医书了?”
  “哪里是我想看?”孟悬黎睁开眼,眸色沉沉,“是不得不看。世子爷那病,总得想法子,治好才是。若不然……”
  她话未说尽,只摇了摇头:“你去罢。”
  丹若踌躇着,终是担忧道:“奴婢是怕姑娘太过劳神,熬坏了眼睛,又无人指点,终究是事倍功半。”
  孟悬黎淡笑:“无妨,我先翻翻,心里有个底。”
  她顿了顿,扶着额头起身:“罢了,先扶我去盥漱罢。今日着实乏了,困得很。”
  不多时,孟悬黎绕过屏风,褪下外裳。
  床榻上铺着凉滑的玉簟,内里叠着轻薄的纱衾。丹若在帐内悬上几个驱蚊的艾草香囊,又将那罗帐轻轻放下。
  “姑娘安睡,奴婢告退。”
  孟悬黎“嗯”了一声,待丹若阖上门扉,才睁开眼。
  她望着香囊下微微晃动的流苏,心绪难宁,辗转反侧间,整个人仿佛陷落在花末子里,渐渐被那馥郁的香气包裹。
  她撩开香气帷幔,神思清明起来,细细追忆着李大夫所言。
  初时她还疑虑,但看李大夫言之凿凿,配药娴熟之态,倒信了几分世子爷或有转机。
  她叹气,唯愿世子爷病体得愈,如此,她便不必再做那凄风苦雨里的未亡人,不必再尝那飘零无依的滋味了。
  如此想着,她索性起身,将帐中那香囊解下,小心将其置于枕下,重新躺下。昏昏沉沉间,意识渐次模糊。
  梦里天朗气清,繁花似锦。
  她沿着小径,缓缓行至溪畔,见一白衣男子独坐青石之上。那背影莫名熟悉,却又辨不分明。她心生好奇,悄然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白衣男子未曾回首,只温柔低语:“阿黎,我等你许久了。”
  孟悬黎心头微动,绕至石前,抬眸望去——
  赫然一副森森白骨!
  “啊!”
  一声悚然惊呼撕裂梦境,孟悬黎猛然睁眼。
  她惊魂未定,拥衾坐起,按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大口喘息。正欲定神,便听得外间丹若呼唤:“姑娘快起身,老爷那边催得紧呢。”
  见外面天色已亮,丹若撩开帐幔,孟悬黎声音犹带惊悸:“父亲?”
  丹若温声道:“老爷说,要给姑娘办生辰宴呢。”
  生辰宴?
  孟悬黎心中冷笑,真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她从不过生辰,如今却……
  等等。
  她眼神微转,招手道:“去回父亲,说我稍后便到。”
  *
  书房内,孟仲良正盘算着如何操办生辰宴,常随小童匆匆而入,呈上一封信札。他拆开览毕,脸上的皱纹不由展开。
  小童退出时,正撞见孟悬黎,忙躬身行礼:“二姑娘安好,老爷已在里头候着了。”
  孟悬黎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孟仲良正背着手在屋内踱步,见她来了,立时将信递过,面上挤出笑意:“许州族老的信,你如今既已记在夫人名下,身为孟家嫡女,一言一行更需谨小慎微,莫要失了体统。”
  这等陈词滥调,孟悬黎听得耳朵生茧。她阖上门,快速扫过信笺。
  孟仲良的警告紧随而至:“与世子爷的婚约,是祖宗庇佑才有的天大福分,更是我孟家满门的前程所系,你断断不可在其中生出半分差池。”
  话音未落,小童竟不顾规矩,跌撞闯入:“老爷!大姑娘,大姑娘请了医女进府。”
  孟仲良猛地转身,愕然道:“她好端端的请医女作甚?莫非……病了?”
  小童脸色发白,哆嗦道:“只……只见那医女进了大小姐的院子,究……究竟是何病症,尚不知晓。”
  孟岫玉病了?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倒?
  孟悬黎未及深想,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孟仲良竟直挺挺向后栽倒,不省人事。
  “爹!”
  孟悬黎失声惊呼,一把扔开信笺,对小童喝道:“快喊人,将父亲挪到里间榻上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