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
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09 字数:3106
路到此处,她唯一能祈盼的,便是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世子爷。
能活得长久些。
*
孟悬黎在深闺中思忖了大半个月,终是认清了命数。既然这赐婚之事避无可避,那便应承下来,横竖日子,是过给自己的。
这日黄昏,马车在名动东都的“绣罗坊”前缓缓停下。
她撩开帷帽垂纱,抬眼去望那气派的门楣,见匾额右下角似有一行小字。尚未辨清,一位约莫三四十岁、打扮利落的掌柜娘子已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
“给姑娘请安,不知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侍立一旁的丹若答道:“这是我们孟府二姑娘。”
掌柜娘子一听“孟府”,眼中精光一闪,语气愈发殷勤热络:“原是孟二姑娘,快随我来。”
又扬声吩咐:“小童,速为贵客奉上好的香茶,再将新到的几样点心取来。”
孟悬黎微微颔首,仪态端方,随着掌柜娘子步入店内。
雅间清幽,沉香袅袅。
孟悬黎抚裙落座,隔着帷帽垂下的薄纱,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店内陈设华美,各色绫罗绸缎波光粼粼,远超孟悬黎想象。她的目光,最终被屏风后一匹流光溢彩的料子吸引。
掌柜娘子何等精明,立时捕捉到这细微的停顿,笑容可掬道:“姑娘好眼力,那匹蜀锦是前几日才到东都的货,整个城里,就数它的纹样最是鲜活灵动,姑娘瞧着喜欢,我取来给您过目?”
孟悬黎本是好奇那纹样,见掌柜娘子如此热切,便也垂眸浅笑,轻轻点了点头。
正品着半盏香茗,雅间外忽传来一阵轻缓又急促的脚步声。
孟悬黎以为是掌柜娘子取料子回来,抬眼望去,却见一位身着水蓝缕金襦裙的女子掀开珠帘,径直闯了进来。
那女子目光如刺,死死钉在孟悬黎的帷帽,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孟大姑娘!真是许久不见了!”
孟悬黎端坐不动,帷帽下传出平静的声音:“姑娘认错人了。”
“装什么?”
那女子逼近一步,语带讥讽:“如今跑来置办衣裳,莫非还做着能嫁入潘家的春秋大梦?我劝你趁早省了这份心,潘夫人早为她家公子定下了名门闺秀,哪还有你的份儿?”
她绕着孟悬黎踱步,声音愈发尖刻:“再说了,你已有婚约在身,潘公子是何等人物?岂会再瞧上你这等朝秦暮楚,不知廉耻之人?”
孟悬黎初时疑惑,此刻便知道了来者身份——吏部侍郎家的四小姐何如辞。
她恢复端坐姿态,帷帽下的声音清冷如泉:“何四小姐,我家长姐此刻正在府中,并未出门。”
何如辞本觉此女身影眼熟,听其言语,才知竟是孟岫玉那个养在乡下的庶妹。
她眼神在孟悬黎身上逡巡,讽刺更甚:“哟!原来是孟岫玉的妹妹?怎么?如今也敢驳斥我了?”
孟悬黎抬手,缓缓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丽却隐有锋芒的脸,唇角勾起笑意:“四小姐仗着出身好,便如此口出恶言,肆意辱人。这一次,我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
她顿了顿,眸光微冷:“保不齐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你竟敢威胁我?!”
何如辞何曾受过如此顶撞,尤其对方还是个庶女,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她扬手便朝孟悬黎脸上掴去。
孟悬黎早有防备,奋力挡她。两人手臂交缠推搡间,何如辞的巴掌,终究在混乱中扇在了孟悬黎脸颊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雅间里炸开,余音震耳。
两人皆如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孟悬黎捂着脸,满眼不敢置信,指尖微颤,抚上自己的脸颊。错愕不过一瞬,一股被冒犯的怒意直冲心头,她眸光骤冷,素手已然扬起——
此时,屏风之外,忽地传来一
个低沉幽缓的声音:
“何姑娘打人的声音,可真是清脆响亮。”
作者有话说:
----------------------
【参考文献】
[1]参考清代赐婚诏书
第5章 江水绿如蓝(2)
闻此声,孟悬黎扬起的手僵在半空,直至何如辞“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她才悄然将手撤回,藏于广袖之下。
这些时日,她在家中虽得了几分松快,然每听嬷嬷们提及世子爷身子愈发不济,心中亦不免悬悬。本欲寻机往国公府探视一番,谁承想,竟是世子爷先寻到了她。
莫非,是婚事有变?
何如辞面朝珠帘,埋首颤声道:“世子爷万福。”
雅间内落针可闻。何如辞周身紧绷,悄悄抬眼,忐忑试探:“世子爷,您怎么来这儿了?”
陆观阙步履从容,踏入雅间,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悸:“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言罢,目光微侧,向后一瞥。
德叔会意,立时将卷帘放下,阖紧门扉,无声退去。
“自然是能来的,只是,”何如辞声音发颤,“听闻世子爷近日身子违和,今日怎就出府了?”
陆观阙眸光流转,落在孟悬黎身上,带着深长的思量:“我来寻我未过门的妻子。”
“妻……妻子?”何如辞猛地抬头,惊恐得浑身如风中落叶,“可外间皆传,世子爷您娶得是孟家嫡女啊……”
陆观阙唇角微勾,行至孟悬黎身侧,目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幸好未破油皮,若蹭破些许,只怕要见血了。”
孟悬黎被他温声一问,方才回神。
她垂首轻摇:“劳世子爷挂心,不妨事的。”
心下却暗忖:怎会不妨事?若非何如辞先出言不逊,咄咄逼人,她何至于此?
这般刁蛮,应该给何如辞一个教训才是。
陆观阙稍顿两息,侧身看向跪伏在地的何如辞,声音疏淡如烟:“这巴掌,是我遣人代劳,还是何小姐,自己动手?”
话音甫落,何如辞已抬手,“啪啪”自掴起来。
未几下,陆观阙幽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何小姐的身子骨,也同我一般了么?”
何如辞哪敢回话,贝齿紧咬下唇,只得再添几分狠劲。
孟悬黎立在一旁,见她颊上已泛起红肿,隐隐破皮渗血,心想也算得了教训,便屈身搀扶。
岂料陆观阙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同时对外吩咐:“德叔。”
德叔应声而入,垂目扫了一眼狼狈的何如辞。
“将她送回去。”
陆观阙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好生劝告何大人,让他这女儿,在家中好生修习闺仪。无令,不得擅出。”
“世子爷,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何如辞如遭雷击,瞳孔骤缩,膝行几步扑至孟悬黎裙边,涕泪横流,“我不能困在家里的,若被禁足,我这一生便毁了。悬黎姑娘,求您开恩,求您饶了我吧!”
俄而,孟悬黎望着何如辞满面泪痕,心肠终究软了几分。同为庶女出身,同这般苦苦哀求过旁人,她深知其中不易。
一丝愁绪悄然爬上眉梢,她有些狠不下心了。
她深吸一气,抬眸望向陆观阙,淡笑道:“世子爷,今日何姑娘虽有过错,却也自惩。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如,就放过她罢?”
陆观阙眸光在她面上流转片刻,似有所悟,掩唇低咳一声:“既然阿黎开口求情。”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何如辞:“那就饶了你。”
何如辞如蒙大赦,被仆从架起带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落地面,雅间内,唯余二人相对。
孟悬黎见他面色,较方才更显苍白,忧心道:“世子爷可还站得稳?不如坐下歇息片刻?”
陆观阙由她搀扶落座,稳了稳气息:“无妨,只是话说多了,胸中略感窒闷。”
他抬眼,眸色深深:“可愿陪我走走?”
“世子爷盛情相邀,我岂敢推辞?”孟悬黎应着,心中疑惑未消,“只是眼下,世子爷寻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陆观阙又轻咳一声,目光投向窗外:“并无要事。不过是偶然路过,瞧见府上马车,便进来看看。”
孟悬黎心中了然,长姐被禁足府中,能乘车出门的,只有她了。
世子爷此人,心思倒是缜密。
“顺道寻个医馆,瞧瞧你的脸。”陆观阙补充道,语带关切。
孟悬黎闻他思虑至此,心下微怔,再看他苍白倦容,只得应下:“好。”
*
及至医馆,坐堂的李大夫见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忙起身相迎,躬身行礼:“二位,是夫妻?”
孟悬黎帷帽未除,正欲解释,却听身侧的陆观阙已淡然应道:“嗯。内子面上受了些冲撞,劳烦先生看看。”
说罢,竟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孟悬黎的手腕,随那郎中走向内室。
孟悬黎悄然垂首,任他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