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
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09 字数:3194
风吹起,柴草翻涌。
孟悬黎起身,缓缓靠近墙壁,伸手比划了一下,发现此处身高,却是孟岫玉的身高。甚至,周围没有打斗和挣扎的痕迹……
她是自己撞上去的。
孟悬黎仍不信,转身要找仵作来验尸,可还没走出门,案上就随风飘起了一张纸。
她匆匆捉住,对着窗子渗进来那一点微光,仔细看去——
小妹亲启:
见此字时,吾已魂归九泉,形销魄散。此乃吾命之终点,亦是万般无奈之择。泣血作此书,唯将心头最后一件大事托付于你。
吾此生不过华胥一梦,然上天垂怜,赐我娇儿嘉晏与嘉和,嘉晏已去,嘉和乃我唯一牵挂。如今潘家风浪骤起,吾身陷绝境,无力护她周全,唯有一死,或可换她一线生机。
念及她年幼失怙,今又将失恃,孤苦无依,我思来想去,这茫茫人世,吾所能信托者,唯妹一人耳。你素来心善性慈,聪慧刚强,胜我百倍。
今姐泣血拜求。[3]
孟悬黎垂下眼,身子再次坍塌,直直跌坐在了地上。
她是为了嘉和才这样做的。
孟悬黎伸手握住那张纸,想将上面的字抹掉,让自己以为孟岫玉还没有死。可不知为什么,她的手堪堪停住,眼泪洒在了上面。
孟悬黎急忙去擦,可怎么擦,字迹混着泪水,终究还是模糊了。
像她的死一样,模糊在了这里。[2]
孟悬黎回到澄居时,将所有人遣散了,关上门,独自对着妆镜怔怔出神。良久,她觉得冷了,便将衣袍褪去,用厚被褥蒙过头顶,凉阴阴地蜷缩在床榻里。
她合上眼睛,一动也不动。昏沉间,孟岫玉惨死状浮上心头。
若当初孟岫玉没有去长生观,没有碰上潘四郎,便不会飞蛾扑火般嫁入潘家,更不至于心如死灰,香消玉殒……
为了爱,嫁给心爱之人,尚且落得如此结局。那她自己呢?是不是比长姐还要惨烈百倍……
孟悬黎不敢细想,她吸了吸鼻子,将身子裹得更紧,试图避开这些恐怖的念头。可心口一跳,那寒意就顺着她的脚心,像蛇一样,缠了上来。
不知闷了多久,她渐渐睡去了。
梦里有一道银桥,桥下星河倒悬。河对岸飘来渺渺仙音,孟悬黎听了,心生好奇,便随着几个小仙娥悄步走了过去。
忽见一位老翁携杖悬簿,从桂树下走出来。他头发花白,垂至腰间,上面系着千百条赤绳,飘飘若仙。
“你这明珠,忘性也忒大了,这红绳等你多时,总不见你来。”老仙翁抚须憨笑。
小仙娥绕他转了一圈,嬉笑道:“月老公公莫生气,我这不是被事儿绊住了?况且,我今日来找你,不单单是取这红绳,还想求看姻缘薄。”
“这可不能随意给人看。”
小仙娥含笑央求:“月老公公,你就行行好。凡间的男子个个如浊泥,一身风流债。我此番下凡历劫,可不想跟他们纠缠。”
月老摇头,翻开姻缘薄,半响,凝神道:“这红绳你拿稳,回去可别丢了。下凡后,万万不可救陆姓男子,若你救下他,必遭万劫不复,说不定,连你的小命都没了……”
“这么吓人啊?”
月老捋着白须,神秘道:“不止呢……”
“天……若非此劫推不得,我真不愿去。”
小仙娥蹙眉又展,似乎想到了什么:“我下凡后,便记不得月老公公的话了,这可如何是好?”
月老绽开笑容,俯在她耳畔悄悄说了几句。
孟悬黎远远听不真切,方欲挪近,却被那小仙娥察觉:“你是何人?竟在此偷听?抬起头来——”
孟悬黎惊恐抬头,恍恍惚惚,看到了陆观阙的脸。
“你……你怎么来了?”
陆观阙进来时,见孟悬黎将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就知她是故意跟自己作对。他缓步近前,正要将她从被褥里剥出来,却听她喃喃什么陆姓男子……
原以为她心中念着自己,谁知,刚把她抱起来,她就迷茫看着他,眼神陌生得像从来不认识他。
“陛下开恩,赦免你长姐,可她已……”陆观阙说这话时,眼睛刺痛,没敢看孟悬黎。
孟悬黎浑身汗湿,听了他的话,喃喃道:“我父亲远在许州,先别让他知道……我怕他知道后,会想不开。”
“我知道。”
陆观阙给她拭去额间湿汗,她却偏脸,低声道:“我
让沉璧去找嘉和了……”
“或许过几日便有消息。”陆观阙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托着她的后颈,让她尽量舒服些。
孟悬黎想起梦中月老之语——不能救陆姓男子,否则会有灭顶之灾……
小仙娥下凡的经历,和她很像。但那小仙娥究竟是谁,她还没看清,就醒了……
平白无故做这样的梦,莫非是上天想让她提防陆观阙?可陆观阙看上去,实在是不像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
难不成梦是相反的?陆观阙是个能托付一生的人?
是这个意思么?
“发什么呆?”陆观阙看她面容粉润,眼眸所及之处,尽是潮热。
“没……没什么。”孟悬黎努了努嘴,“把我放下来吧,我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他的语气尽是关心,可她的声音却很疏离。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有些心悸,世子爷先出去吧,我自己静一会儿。”
“你在怨我么?”陆观阙颤着手,将她放在床榻上,目光隐隐看向远处。
“……没有。”
陆观阙低哼一声,将她身子翻转,压住她的腿,双臂撑在两侧。孟悬黎惶恐,急忙要推他。陆观阙眯着眼,冷冷道:“又要推开我?”
“不顾阻拦,一溜烟就跑出去。在大牢里晕倒,回来后就把自己闷在屋里,醒了之后,还说没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担心?”孟悬黎窒闷,偏过头不愿去看他,“我有什么让你担心的?”
陆观阙呼吸一沉,握住她的下颔,逼迫她看着他:“因我不让你出去,不肯进宫求情,你就这般怨我?嗯?”
孟悬黎本没有怨他的意思,可他这般态度,着实让她心冷。她咬着牙,故意道:“对,我就是怨你。”
“你可满意了?”
陆观阙失笑,从未想过她会这般说话:“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
“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姿势?”孟悬黎学他。
陆观阙眼眸渐深,直接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孟悬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强势,陆观阙将她挣扎的手放在自己腰后,捧着她的脸,几乎想让她的全部都吞下去。
孟悬黎仿佛坠入深渊,身前身后,全是未知的黑暗。
她刚醒,身子乏力,哪里都是软的,被陆观阙这样捻着,不由得泪花零落。陆观阙察觉湿凉,神色微凝,骤然起身。
孟悬黎得以喘息,背过身子,赌气道:“小仙娥说得对,凡间的男子个个如浊泥,一身风流债……我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如今看来,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
听她吸鼻子声,陆观阙顿在床沿,心绪轻了又重。他终究还是低了头:“莫气了,是我不对,我给阿黎赔罪。”
孟悬黎背着他,不肯扭头:“赔罪?你何罪之有?”
“我处处皆罪,不该如此待你。”陆观阙思绪混乱,声音也压得很低。
“出去,我不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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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参考文献】
[1]引用黑格尔“没有规定性,也就不可能有知识。纯粹的光明,就是纯粹的黑暗。”
[2]参考袁枚《祭妹文》
[3]引用博尔赫斯“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第22章 愿作鸳鸯仙(2)
夕阳欲颓,天色苍黄如旧帛。冷风吹过院中的枯枝,呼呼作响。
孟悬黎听了,随意披了件衣裳,赤足步出内室。
见陆观阙支着下颔,独坐在书案旁,她悄声绕过屏风,穿过一道残败的光影,停在他身后。
她从前不在意他的感情,也不需要他的感情,纵使有了些许触动,也自以为又手起刀落的果断。
可方才,她听到他说“皆是罪”时,她有了些悔意。
他何罪之有?
他的罪,皆因她心绪而起,又因她的心绪而定。
她不该将幽怨和不解倾泻在他身上,更不该如此对待一个真心关切她的人。
孟悬黎走近,缓缓俯身,从后面环抱住他。陆观阙身子一暖,恍惚睁眼,哑声道:“怎么起来了?”
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和血味,孟悬黎低眸,见他掌心红痕,伸手抚上,担心问道:“痛么?”
陆观阙未答,只侧过脸贴她温热的面颊。
孟悬黎松了手,顺势坐在他身旁,倚靠着他的肩膀,解释道:“我在牢里见她死状凄惨,想到她从前种种,不由得想到自己的以后。还有,你来时,我正梦见一个小仙娥要下凡历劫,月老嘱咐她说,万万不可救下陆姓男子,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