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10      字数:3105
  “阿黎,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伸手,抓住她裙裾一角。从前相处的时候,和她亲吻牵手搂抱,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现在,他唯一能握住的,却只有这一寸裙角,甚至,这寸裙角也被她登时拉了回去。
  孟悬黎不语,如果他没说这番话,她也许把他当空气,可如今说了,她把他当披着仙袍的恶兽,说不定下一刻,他就要恢复本性。
  “不好。”
  她看到书上的“不会风流莫妄谈,单单情字费人参。若将情字能参透,唤作风流也不惭”,忽而想起陆观阙曾和她讲过这个故事。
  杜十娘错认李公子,明珠美玉投于盲人,以致恩变为仇,就像他们之间,万种恩情,化作流水……[2]
  孟悬黎将书合上,似是感慨:“十娘这般真挚之情,李甲终究是辜负。就像我从前,不被你相信,不被你珍惜,如今,你又何必这般委曲求全呢?”
  千古男子无非就是这般,在手心,在身旁时,有恃无恐,毫不在意。等失去,等离开时,偏又巴巴凑上来,说什么恩,说什么情,不过都是流水罢了。
  伤害就是伤害,任何欢乐都不能粉饰曾经的伤害。它们之间,不是反之亦然。
  “我不觉得委屈,我只想……在我活着的时候,让你高兴一些,平安一些。”陆观阙看她偏过脸,看向窗子,是在回避。
  他心里一直紧张,小心询问:“可以吗?”
  孟悬黎隔窗远望,发现天色渐渐暗淡,月亮悬在天上,片刻之后,它躲在黑色云层中,庭院出现滴滴答答的声音。
  她猜,月亮应该哭了。
  “其实,你不在我眼前,我就很开心了。”她收回目光,将视线放低,对上他湿润的眼睛。
  无论是他想象中的她,还是真实的她,陆观阙没有见过孟悬黎这样的表情。这种充斥着棱角和近乎神性的凝视,足以啄伤他的命门。[3]
  两人一跪一坐,一低一高,孟悬黎看久了,有些眩晕,她向靠背靠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卷帘上。
  其实她没必要和他说这么多,只需保持平常的对话即可,可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海潮过后,留在沙滩上的小石子
  ,一不留神,就硌住了她的脚心。
  “那……那我日后尽量不让你看到我,阿黎,让我重新爱你,好不好?”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孟悬黎从记忆里找到关于爱的话,他曾对她说“我心悦你”,那时的她,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你”,但现在,他能说出同样的话,她却不能再回应。
  窗外在下冷雨,雷声突至,孟悬黎不由微颤了一下,旋即稳定心神。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神情期盼,线条冷隽,像一幅白描画,几乎没有色彩的烘托。
  她心生异念,将左脚放在他的肩膀上,顿了顿,用尽全力踢了一下:“滚开。”语气近乎冷漠。
  孟悬黎收回腿,趿拉着鞋,步至门后,喊了声扶摇。扶摇应声,提着木桶进来。她绕过屏风,走向内室,开始泡脚。
  陆观阙跌在地上,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模糊。
  尽管孟悬黎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陆观阙也不想滚开。依循过往的对话,陆观阙明确知道,孟悬黎态度没有改变,是很正常的。
  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机会爱她,照顾她,全力弥补她,即使她不愿意见到他。
  模糊视野中的孟悬黎似乎躺在了床上,陆观阙拂去灰烬,立起身子,离开了澄居。
  #
  “国公爷,郑小姐走的时候说,让您明日去顺和楼陪她听戏。”德叔立在门外,惯用一种难言的语气。
  陆观阙边走边回:“不去。”
  “郑小姐还说,若您不去,那就让夫人去,总得有个人陪她。”德叔低着头,没敢看他。
  陆观阙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孟悬黎爱看戏,便停顿了一下:“让阿黎去……”
  他推开书房的门,又想到两人不对付,不咸不淡道:“明日你去问问阿黎,若她愿意去,那就去,若不愿意,直接回绝郑家那个。”
  “是。”
  德叔立在桌案一旁,看陆观阙执笔要写东西,好奇道:“国公爷这是……?”
  “这是要给孟大人写信?”他惊讶。
  陆观阙铺开纸,蘸了蘸墨,一气呵成:“德叔,我后悔了。”
  “不管是她的亲人,还是她的朋友,甚至魏渊那厮,我都不该威胁他们。”
  “我不能再让她怕我了。”
  德叔愣了愣,旋即说道:“国公爷这是想通了?”
  “嗯。”陆观阙又拿一张信笺,开始给魏渊写,“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趁着我现在身子没倒下,尽力弥补吧。”
  德叔恍神,感觉自己从来都没认识过陆观阙。他眼中的陆观阙,自小得天独厚,应有尽有,即便是后来出了那档子事,依旧是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却因孟悬黎,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副心卑姿态。
  德叔深深叹气:“国公爷千万别这么说,余太医说,只要好好保重身子,不大喜大悲,是会好的。”
  “况且,夫人也不是那般不明事理的人,只要国公爷不再做那等骇人的事,说不准,夫人就原谅您了。”
  陆观阙的手顿了一下,旋即摇头:“德叔,你不了解她。她……”
  “是我把她伤得太重了。”
  德叔垂首研磨,不由点了点头。陆观阙无奈一笑,继续写:“等这些写完,你派人分别送到许州、岭南、燕京、金陵。”
  “务必要交到他们的手上。”
  “是。”德叔应下。
  陆观阙写完后,已经是寅时。他躺在床榻上,紧锁眉目,似乎梦到了从前。
  #
  这一日,暮色初合,顺和楼前的红灯笼已然点亮。孟悬黎还未进门,便闻到了脂粉气和糕点甜香气。
  “夫人,郑小姐派人来说,她在二楼等咱们。”扶摇抽了抽鼻子,扶着孟悬黎走进去。
  孟悬黎颔首,她答应去顺和楼,表面上是看戏,实则是要找郑婉若对线,言明往事和离开之事。
  今日顺和楼唱的是白蛇娘娘和许宣的故事,孟悬黎提裙上楼,深觉倒是应景。
  二楼最好的位置垂着珠帘,帘后闪过一点流光,应该是郑婉若。孟悬黎掀帘而入,落座于离台子稍近的位置。
  “从前只看过话本子,没想到着布景一搭,倒有几分仙气。”郑婉若出门在外,行为举止很是温婉端庄。
  孟悬黎抬眸望向戏台,抿唇:“郑小姐今日是来看戏的?”
  两人的目光始终没有交汇,像两条分明的丝绦。
  须臾,跑堂的堂倌端来食盘,郑婉若招手,要了荔枝软酪。
  她尝了一口,回道:“是也不是。”
  “想看的戏,还没开始演。不想看的,已经上演了。”郑婉若挥了挥手,四周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她继续说:“上次你说你幼时的事,把我听我困了。”
  “这次,我想听,你和他之间的事。”
  孟悬黎眼神凝滞一瞬,旋即侧首,对上郑婉若的眼睛:“我和他之间,没什么事。”
  郑婉若不信:“你越这样说,就是越有事。”
  “让我来猜一猜。”
  她忽而起身,关上门,雅间瞬时陷入灰暗。孟悬黎视线微微抬高,眯起眼睛:“郑姑娘对此事,烂熟于心,何故来再问我?”
  “我要你亲自说。”
  郑婉若语调低平,但唇角一直带着笑。她虽然烂熟于心,但都是些表面工夫,并不细致。
  她要让孟悬黎亲口说,说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在她的认知里,陆观阙连耳坠这么小的物件,都能盯着看半天。所以,只有知道他们之间的细节,她才能引起陆观阙的兴趣。
  孟悬黎压根就不想回忆,但想到郑婉若答应会帮她离开,便叹了口气,淡淡道:“我记性不好,忘了许多。不如这样,你来问,我来答。”
  郑婉若走上前,双臂撑在孟悬黎座椅的扶手上,目光俯视着她:“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孟悬黎略微蹙眉,有意避开许州的事:“前年夏日。”
  郑婉若单指抬起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你当日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这哪里能记得起来?孟悬黎不假思索:“不知道。”
  “你再好好想想。”
  孟悬黎看她是不到黄河不死心,随便说了个:“月白色。”
  郑婉若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平日做什么,他会笑?”
  孟悬黎简直想死,偏过她炽热的眼神,应付道:“看书。”
  “看书?”郑婉若对这个答案有些怀疑,再次询问,“你们……他喜欢吻你哪里?”
  孟悬黎的话停在喉间,一时不知要怎么说。
  “喂!”郑婉若见她呆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