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10      字数:3101
  陆观阙是他手里最锋利的剑,这把剑,绝不能有软肋,绝不能有牵绊,也绝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
  上一次是晕厥,这一次是中箭,下一次呢?
  下一次会不会直接没命?
  他不能再看着陆观阙步入险境。
  皇帝深深叹气,眼神逐渐坚定而冷酷,他看向烛火,心中有了决断——孟悬黎,不能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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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陆观阙安静躺在床榻上,各种名贵的药材像雨后的坑洼水,一点一点渗进去,是沤烂的苦涩。
  他的伤口没有继续恶化,但箭簇上的毒素,似乎在他体内盘旋,久久不去。
  绝望的情绪,孟悬黎感受了许多遍,不过她没有放弃希望。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但连日的紧绷和忧虑,终究是耗尽了她的心力。
  这日午后,日光灿烂,微风不动,孟悬黎感到强烈的眩晕,眼前倏忽发黑,几
  乎要栽倒在地。
  余太医看她苍白脸色,忍不住劝道:“夫人,您去歇一会儿吧。这儿有老朽守着,一有动静,立刻让人去唤您。”
  身体需要休息,孟悬黎犹豫片刻,决定听从。她哑声道:“有劳余太医。”
  孟悬黎放下帕子,松开袖口,深深叹气,步入廊下。等回到澄居的时候,她解开衣裳,躺在床上,瞬息间,陷入了昏睡。
  梦里。
  陆观阙面容红润,双眸光亮,薄唇微抿,一袭玄色衣袍,浑身散发着活人的气息。
  背后是茫茫大雪,他弯起眼眉,隔着雪粒,对她微笑。她呼出热气,欣喜若狂扑上去。
  瞬息间,寒风凛冽,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身体变得冰冷,迅速倾倒在雪里。他张了张口,没有声音。
  但她却听到一句:“阿黎,我走了。”
  “不!”
  孟悬黎猛然从梦中惊醒,心跳不止,额角也闷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窗外天色昏暗,已是傍晚。这梦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心口一阵阵发紧,几乎喘不过气。
  还没安稳下来,门外传来了扶摇的声音:“夫人,您醒了吗?”
  孟悬黎透过一口气,语调低平:“怎么了?”
  “宫里来人了。”
  扶摇推门而入,脸色凝重:“陛下传召,请夫人即刻入宫,说有话要问。”
  陛下?
  这时候突然召见,是为了陆观阙的伤势?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孟悬黎只见过皇帝两次,每一次,对方都是深沉难测的神情。此时传召,应该不是关心那么简单。
  孟悬黎压下犹疑,掀开被褥,声音平静:“更衣,备车。”
  不多久,马车驶入宫门。
  引路的内监低眉顺眼,脚步无声,将孟悬黎带入一处偏殿。
  殿内灯火通明,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皇帝并未坐在龙椅上,而是负手立在窗前,遥遥望着暮色。
  他身着常服,背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孟悬黎垂眼,依礼跪拜:“臣妇孟氏,叩见陛下。”
  皇帝缓缓转身,眼神凌厉,透露出审判的意味。
  他没有立刻让她起身,而是任由她跪在砖地上,像是无声的惩罚。
  过了许久,皇帝淡淡开口:“平身吧。”
  “陆观阙,近况如何?”
  孟悬黎目光始终垂下,她站起身,照实说道:“回陛下,国公爷仍昏迷不醒。”
  “余太医说,伤势暂稳,但毒素未清,能否醒来,仍需时日。”
  “仍需时日……”皇帝重复着这几个字,听不出喜怒。
  须臾,他踱步至孟悬黎身前,眼神如刀,嗓音低沉:“朕这个表弟,从小性子温和,最招长辈们喜欢。”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继续道:“但长大后,朕记得,他第一次在御前失态,甚至可以说是求人,是因为你。”
  孟悬黎被他的目光灼烧着,心头微动,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那时候先帝还在,他过生辰,什么赏赐也不要,就跪在父皇宫门外,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皇帝目光落在她琥珀色的眼睛,继续说道:“先帝起初不允,觉得虽有长辈的口头之约,但孟家小门小户,不能为他助力。”
  “可他偏要那么跪着,从清晨到深夜,谁说都不起来。朕当时去拉他,他还说什么,非你不娶。”
  孟悬黎咬着唇的内侧,指尖也微微蜷缩。她知道赐婚的事,但不知道这背后,他是这样的固执和恳求。
  她心底深处,不免泛起细微的悸动。
  皇帝抬眸看去,继续道:“那时朕就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她这般恳求。”
  “如今看来,确实非同一般。不过……”
  他声音陡然转冷:“你又是如何待他的?成婚以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你每一次转身,每一次将他推开,都让他因你险些丧命。”
  孟悬黎抬眼看他,想要辩解什么,但见他神情里尽是偏见与愤恨,她的话堵在了喉间。
  她和陆观阙之间的种种,那些伤害与误会,那些争执与无奈,岂是外人能轻易断言的?
  皇帝见她沉默,只当她无言以对,语气凌厉:“若不是你执意要走,他怎会去送你?若不是护着你,他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
  “孟悬黎,你扪心自问,你带给他的,除了麻烦和灾祸,还有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帝王该有的平静:“若没有你,朕会为他择一个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夫妻和睦,顺遂一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不知好歹的你,连命都保不住。”
  孟悬黎听到“不知好歹”时,感到荒谬,皇帝将陆观阙的不幸,全部归咎在她身上。
  她想反驳,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因为她深知,在至高无上的皇权和根深蒂固的偏见面前,个人的辩解,显得苍白且无力。
  皇帝见她沉默,转身走到书案后,劈头盖脸道:“孟悬黎,朕今日让你来。”
  “是想告诉你,你若真的爱他,真的想让他活下去,就离开他。”
  孟悬黎长睫闪动,眼神迷茫,就像航行在海面上,失去了方向。她有了反驳的情态:“不……我不会离开他。”
  “离开?”皇帝瞪了她一眼,不容置疑道:“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朕会像处理燕京之事一样,对外宣称你染病身亡。从此,这世上再无孟悬黎。而他,在失去你之后,或许会痛苦,但时间久了,总会彻底死心。”
  “只有这样,他才能彻底放下你。”
  孟悬黎僵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被强制分离的痛楚。
  她看清了自己的心,也决定抛开一切,留下来。可现在,皇帝的权力却为她制定了死亡的结局。
  孟悬黎咽了咽,坚定摇头:“陛下,我不想走,也不能走。”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她继续道:“我想等他醒来,好好和他在一起。”
  皇帝看着她执拗的眼神,怒意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现在就要下令,将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直接拖下去处死。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脑中晃过陆观阙晕厥的画面,和眼前女子一样,是执拗又痛苦的神情。
  若他现在杀了孟悬黎,等陆观阙醒来……那他失去的,不仅是一个表弟,更是一把利剑,一个他倚重的臂膀。
  因为一个女人,不值得。至少,现在不值得。
  皇帝压下翻涌的杀意,眼神冰冷,盯着孟悬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朕今日不动你。”
  “若你安分守己待在他身边,朕可以放过你。但再让朕知道,他因为你受伤,因为你痛苦,到时候,朕会亲手了结你,绝不留情。”
  孟悬黎松了口气,依着礼数,缓缓跪拜:“臣妇谨记陛下教诲,叩谢陛下不杀之恩。”她的声音隐忍。
  皇帝看着她的身影,不再多言,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孟悬黎站起身,垂下目光,一步快一步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宫殿。
  直到走出殿门,绕过一道回廊,她才真正放松下来。但随之出现的,便是一个小小的身影,由内侍陪着,像是等了许久。
  太子萧临见她出来,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去,急切道:“婶……婶婶,我听说叔叔病了,他现在怎么样?严不严重?”
  见孟悬黎有些惊惶,萧临眨了眨眼:“父皇准许我去府上探望他。”
  孟悬黎见他眼神清澈又担忧,心中微微一动。她知道,太子和陆观阙素来亲近,陆观阙入宫,偶尔还会指点太子骑射。
  只是,这皇帝刚和她说完那番话,就准许太子前去探望?
  这其中的意思,应该是想让太子借着探望的机会,亲眼监察她的一举一动。
  孟悬黎抿唇,心中泛起冷意,这天家之人,心思果然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