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作者:林镜灯      更新:2025-10-24 13:10      字数:3170
  孟悬黎面不改色,目光平静掠过他:“让开。”
  陆观阙没有动,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她,低声道:“这是你的东西。”
  孟悬黎咬着唇的内侧,瞥了一眼,伸手接过。她眼睫微眨,露出笑容:“所以,现在,你可以滚
  开了吗?”
  陆观阙正想说一路平安,却见孟悬黎不等回复,直落落走出去,唯独留下一缕属于她的香气。
  陆观阙恍然失神,急忙转过身,注视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看起来挺恨他的,日后应该也会忘掉他。明明该高兴才对,可他心里却无比刺疼。
  陆观阙站在原地,喉间哽涩,直到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他还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庭院中的护卫远远站着,大气不敢出。整个璞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最终,陆观阙缓慢转过身,步伐沉重,来到了幽室。这里没有窗子,光线昏暗,只有一缕微光从门缝里透进来,勉强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
  陆观阙反手关上门,走到椅子前,沉闷坐下,背脊略弯,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在掌心。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沉默不语,浑身散发着压抑悲痛的气息。
  泪珠悄无声息地渗出来,一滴,两滴,像桌案上的烛泪,耗尽了自身的生命。
  陆观阙很少经历离别,即使是母亲去世,也是后来才知道。
  他脑海里浮现着她离别的背影,联想到那句“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2]
  他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斩断她的念想,然而,然而……
  他还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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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末,苏鹤在璞园书房惬意品茶,见陆观阙来了,他放下茶盏,笑了笑:“看来,国公爷倒是守约。”
  说罢,他站起来,开始打量陆观阙,目光锐利:“只不过,这人送走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对她不是情深义重吗?为了让她死心,连圣旨都求来了,甚至,还演这种俗套的戏码?”
  陆观阙不理他的讥讽,走向主位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了。”
  “做得不错。”苏鹤拍了拍手,“够绝情,也够干脆。”
  “想必她现在,恨你入骨了吧?”他话锋一转,眼神骤冷,“那接下来,就该你了。”
  陆观阙以手支颐,面不改色,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苏鹤轻哼,不容置疑道:“三日后,我要听到你陆观阙重伤不治,溘然长逝的消息。”
  “如若不然,你应该知道结果。我会一路追杀她,将她绑回来,用她的命威胁你,到时候,就不只是你死这么简单了。”
  陆观阙早已料到,抬眸看向他,声音低沉:“知道了。”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反而让苏鹤蹙眉:“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死?对我来说,早就构不成威胁了。”陆观阙想到她的背影,看淡生死般开口,“只要她平安,什么都不重要了。”
  苏鹤看着他柔和又虚无的眼神,脸上的得意渐渐凝固了。
  他曾发誓一定要折断陆观阙的脊背,可现在他却发现,他摧毁了陆观阙所珍视的一切,却没能从陆观阙这里,看到预想的痛苦和哀求。
  陆观阙为什么不怕死?
  苏鹤猛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幽幽道:“好。到时候,我亲自刨开坟墓,看见你尸骨后,我就彻底放过她。”
  “……我等你的好消息,国公爷。”
  说罢,苏鹤拂袖而去,带着一股未尽兴的愠怒。
  陆观阙独自坐在书房里,六月茉莉散发着幽香,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陷入黑暗,他才能不会想起她。
  夏日炎炎,郑婉若身着胭脂雪色的纱裙,戴着珍珠耳坠,隐在书房竹林处。
  刚听完一出戏,她神情复杂,缓慢蹲下身子,捂着双眼,悄然落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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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参考文献】
  [1]引用柳永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2]引用李白的《远别离》
  第59章 动如参与商(1)
  马车颠簸,驶离了东都的繁华。窗外景致,从规整的官道,熟悉的田舍,逐渐变成了苍翠的丘陵。
  孟悬黎倚在车厢壁上,望着流丽的风景,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像小白骨朵,孤零零地悬在树上。
  从小到大,她都在渴望不被放弃,然而事实却是,她一直都在被人放弃。无论是家人,还是爱人,她始终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在遇到陆观阙的时候,并不认识他,只是从人性出发,救了他。后来,先帝赐婚,嫁入国公府,她曾以为那是脱离孟家的出路,却没想到又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泥潭。
  一路上,他们相知、相爱、争吵、冷战、短暂的温情、然后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她想笑出声,可喉间干哑,呼出的声音也显得十分悲凉,即使现在是夏日。
  孟悬黎抬手,按了按额角,尽力将这团云雾抛到脑后,正如将陆观阙忘记。
  可能这团云雾还会出现,但她明白,总有一天,她会走出来的。至于是什么时候,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
  #
  去岭南的行程并不顺利。走了数日,天公不作美,她们在金陵遇上了连绵暴雨。河水暴涨,官道受阻。无奈之下,只得停靠,等雨势渐小再赶路。
  金陵,六朝古都,与孟悬黎熟悉的许州和东都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潮湿,散发着浓郁的气息。
  她抬头望去,目光落在远处苍翠的山峦上,密密层层,影影绰绰,是江南独属的烟雨朦胧。
  扶摇在附近寻到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二楼临街的上房。
  孟悬黎身心俱疲,付完定金后,只想倒在床榻上,昏睡一晚,去去心中那团云雾。
  然而,她刚走到楼梯转角,准备推开房门的时候,旁边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鬓发微乱,身着水绿色衣裙,容貌俏丽的女子探出头,似乎要唤店小二,目光扫过孟悬黎,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孟……孟娘子?”那女子眉眼带笑,失声唤道,“您怎么在这里?”
  孟悬黎脚步一顿,怔在原地。眼前的女子,竟然是那个在东都有数面之缘,后来跟了魏渊的绿云。
  孟悬黎还没反应过来,绿云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着靛蓝色锦袍,姿态慵懒的男子走了出来。
  不是魏渊,还能是谁?
  魏渊瞥到孟悬黎,显然也是出乎意料。他眨了眨眼,目光玩味,掠过她的穿着,须臾方道:“呦,这不是国公夫人吗?怎么一个人来金陵了?倒是稀奇得很。”
  孟悬黎懒得理这种人,象征性一笑,就要举步回房。
  然而,魏渊似乎有兴趣,直接单手撑在门框上,挡住她的去路。他随意道:“哦不对,我差点忘了,现在应该不能喊你国公夫人。毕竟,国公爷即将续弦再娶,新夫人是郑老将军的千金。听说她从小都认识国公爷,人也长得……”
  他不提倒还好,一提,孟悬黎攥着拳,讥诮道:“侯爷的腿是不疼了吗?”
  魏渊知道她的意思,也不恼,嗤笑一声,语气肆意:“说到腿,我还得多谢国公爷那一顿毒打,不然我不会在金陵这么久,也不会在准备走的时候,遇到你。”
  孟悬黎蹙眉,抬眸瞪他,却发现他眼眸微红,笑起来,情欲尽显。她又望了望绿云,恍然大悟,尴尬道:“还请侯爷让开,我需要休息。”
  魏渊一动不动,隔着回忆看她:“我早和你说过,陆观阙那厮,最是心冷如铁,不是你的良配。”
  “可你呢,不信我的话,非要相信他。事到如今,你又得到了什么?”
  绿云心中不安,上前扯了扯魏渊的袖子,低声劝道:“侯爷,还是先让孟娘子休息吧,她……”
  魏渊直接甩开绿云的手,孟悬黎惊讶,忙上前扶着绿云,问道:“你没事吧?”
  绿云摇了摇头,没敢看孟悬黎:“孟娘子,我没事。”
  孟悬黎瞥见绿云脖颈上的吻痕,猛地回首,隔空看着魏渊:“我得到了什么,这和侯爷无关。与其有这闲心,侯爷倒不如多关心关心身边人。”
  孟悬黎还要讥讽,绿云却拉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孟悬黎念及绿云处境,心中隐叹,也不好多言。她朝扶摇招了招手,俯耳悄声道:“带绿云姑娘去你的厢房,给她上点药。”
  扶摇颔首,领着绿云离去。
  孟悬黎走到魏渊身前,直落落看他:“这里不方便,侯爷若想说话,起码让我开个门吧?”
  魏渊的眼神一直在她身上,或暗淡无光,或明亮如镜。见她眉眼有了温度,他微微一笑,让出道,立在门侧继续看她。
  孟悬黎掏出钥匙,插入锁孔。手在颤抖,试了几次,才将房门打开。她垂眸不语,见机就要反手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