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者:檀兮源木下      更新:2025-10-24 13:11      字数:3261
  自古以来的揭竿
  起义,本就是源自这世道的不公。或许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有着不知多少疾寒贫苦之人,就含着那腊月的碎雪,忍气吞声地默默逝去了。而这世道,依旧荒谬地裹挟着所谓的秩序,堂而皇之地吞噬了这无尽暗夜中仅余的最后一点光亮。
  孰是孰非,真真切切地,倒是无从评判了。
  毕竟上次来这宁北三大营营地,是有师父他们带着的,本身就没见着太多军中的人,再说了,即便是见着了,在沈雩面前,他们即便是对自己和父皇再不满,应也是不敢造次的。
  因而亓辛属实是没想到,自己在靖国军中的形象,竟是如此这般。她能理解,可这一切的错处又不在她,她自然是不会枉受了这无端之罪。
  亓辛侧身躲过一记劈来的掌风,向着马厩跑去,而后吹了声口哨,竟是惊动了一匹通体雪白,而毛发中斑驳地夹杂着些许血色的战马。她毫不犹豫地踩着蹬子一跃而上,与他们拉开了身位。
  “本公主倒是不知,自己这般声名在外呢?”亓辛立于马背,眼中竟瞧不出一丝初破重围的慌乱,反倒是浮上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几分淡然,几分戏谑。
  其余从众者面对这样的亓辛,到底还是被那刻在骨子里尊卑之道所限制,硬生地在一米开外止住了脚步。他们虽然也恨,可真正事到临头,他们却不知将亓辛抓了去究竟要做什么。
  靖国军一直都是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真要他们做出什么出格事儿,却又无从下手了。可这一腔怒怨郁积而成的忿忿不平之气,却也无从排解。
  “既然你们都不愿直面我们这位尊贵的长公主殿下,那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进退维谷之际,副将拨开一众人群,义愤填膺地逼视着亓辛:
  “你自己做过什么,还要我们来说吗?我不知你是和月国那边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能让他们将你放回,而后又花言巧语地在大帅跟前搬弄是非,致使大帅舍生忘死地,为了守你亓氏的江山,将我们老国公的仇都抛之脑后了。现今被我们戳穿了,你居然还能装作这般无所谓的模样!说你蛇蝎心肠,都不为过吧!”
  “将军这般说辞,是信不过你们沈帅呢,还是刻意跟本公主过不去呢?”亓辛扯了下缰绳,将马头调转过来面向四周的士卒:
  “本公主此前和亲,为的,便是止戈;而今孤身一人,来助沈公一臂之力,亦是此意。诸位信也好,不信也罢,实话说,这江山无论姓什么,政权交迭间,受苦的皆是这天下的百姓,至少这一点上,本公主所行之事,与诸位是殊途同归的。至于老国公的事,本公主也是略有耳闻,自也是在暗自追查中,请各位切勿轻信那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而中了那奸人之计!”
  郑八听说亓辛被自己的副将抓了,还未来及去骑兵营的主帅大帐禀报,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正巧听着了亓辛气势恢宏的这段言辞,心中也是生出了几分讶异。他此前只是知道她胆儿大,总是爱以身犯险,进而总是忽略了她这长公主的身份,可她毕竟是在深宫洗礼中长大的,讲起这么枯燥无味的道理也是这么一套一套的。
  郑八对于沈雩计划中陡然出现的亓辛这个变数本也是没什么好印象,可长久相处下来,却慢慢能理解沈雩为什么能被她吸引了。
  亓辛并未瞧见隐在转角处郑八,见着众人中有一部分已然被自己说动,乘胜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金簪,眼也不眨地在自己的左掌掌心划了一道口子:
  “诸位也皆是忠义之士,想必心中自有分说,今日本公主歃血为誓,还请众将士们,做个见证!”
  “嘉陵殿下言之有理,我等愿意追随嘉陵殿下!”应和声此起彼伏,副将的面上的神情愈加古怪。
  副将见着事已至此,索性不再伪装,从袖中抽出短刀,俯仰之间,奔着亓辛去了。
  第53章 错付
  那个副将飞奔而来,一刀将利刃甩进马腹。
  一声嘶鸣过后,那雪里透赤的战马高高地扬起了前蹄,紧接着横冲直撞,眼见着就要将亓辛甩下来。而后一个斗转之下,亓辛被重重地甩飞出去,后腰正好撞上拴马桩。
  那个副将三两步跟了上来,趁着她头晕目眩之际,擒住了她的左肩,将拇指狠狠地压进她的肩窝,紧接着将刺刀猛地扎向她的眼睛。
  亓辛吃痛,反应过来之时,刀尖已然近在咫尺。她的身子被挟制着,没办法动弹,因而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徒手抓住那刀刃。
  刹那间,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腕内淌了下来,滴在了她的面颊,她的面颊随之轻微颤动起来,一连顺长的眼睫也在止不住地扑扇。
  将士们一时之间见着这样的变故也是惊诧至极,一边是与自己同吃同住有着袍泽之谊的副将,一边是和自家沈帅交情匪浅的嘉陵长公主——
  再说了,即便副将真有错处,他们很难在这么巨大的精神冲击下去手刃自己的手足,更何况嘉陵长公主毕竟姓亓,老国公的事未有定论之前,亓辛就始终还是那个外人。
  于此千钧一发之际,不远处的郑八属实也是等不得了,他引弓一箭刺进那副将的掌心,副将吃痛,倒在了一旁。
  “来人,给我将他绑了!”以防那副将再生事端,郑八三两步上前抢先将他摁在了地上。
  “郑,郑统领……这——”四下无人动弹,一个小士兵模样的青年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怎么,我的话也不管用了?”郑八其实是能想来他们要说些什么的,只是有些话呢,他们靖国军内传传也就罢了……
  可如今是面对亓辛,这可是,自家七爷发了话要保下的人,再加上自己此前与小九的交情,公事归公事,身为友人,郑八也不希望那些闲言碎语真的影响了她。
  毕竟是沈雩带出来的兵,郑八有些行事作风像极了他,主打一个光明磊落,痛恨那些背地里阴暗爬行嚼人舌根的无耻之徒,可,靖国军这些个自己兄弟,初心倒也都是为了老国公鸣不平,只是不清楚这位副将的另副面孔罢了。
  虽说四下仍旧有些欲言又止,可碍于郑八的威慑力,他们即便是心有不甘,倒也不得不从。
  亓辛缓缓扔掉了带着自己残血的刀刃,巨大的惶惧让她未曾留意到那被自己血液锈蚀的侧刃。
  她颤颤巍巍地起身,那满身是血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好似一叶无依之扁舟,在幻海里飘飖沉浮。
  郑八见状赶忙来扶,亓辛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紧接着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径自向前走去。
  郑八急匆匆地跟上来,试图要拦下她:“殿下,殿下,您这般带着伤,是要上哪里去?”
  “上哪里去?”亓辛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继而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道,“本公主的去处,与郑统领又有何干?”
  亓辛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伤口正在悄然愈合,虽说不知是为何,可那疼痛也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她着实是不想再多废口舌。
  亓辛继续闷着头向前走着,倏尔不知撞着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去摸额角的伤处,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痛似的。
  “小九,小九,你怎么样?”沈雩神色匆匆,瞧着亓辛这四处磕碰出的血痕,只觉目光一刺,“怎么回事?怎么,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郑八赶忙抱拳道:“是属下的失察,让步兵营副将伤了殿下,还望七爷恕罪!”
  亓辛这才发觉,沈雩也是全副武装,方才撞着的就是他瘊子甲胸前的寒铁加固层。
  亓辛很少见着他这般戎装束发的样子,反而是总见着他一副病弱公子的风流像,因而时常忽略他这么一层大帅的身份,即便是时常也会将“沈帅”这称呼挂在嘴边,可内心里却未曾觉着如今这般生疏。
  细细想来,自己先前寻他,是依托着母命而对他充满了
  好奇,而后来不知何时起,内心里却多少有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这该不会就是——喜欢?
  可现下……
  即便沈雩他本人当真对自己珍而重之,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前尘旧怨呢?
  靖国军对亓家,继而映射到自己身上的态度,绝不是一朝一夕间形成的。而沈雩并未加以遏止,是不是说明,他就算再怎么装,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就是怀疑父皇、怨怼整个亓族皇室呢?
  亓辛双眼无神地扬了下唇角,缓缓地挪开沈雩锢自己肩侧的手,一言不发地向营外走去,她仿佛已然不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了。那种自己曾经所坚持的一切都了无意义的感觉,就好似是竹篮打水,全然落了空。
  她觉着自己真是个笑话!
  其实,原本她并不很在意这件事,或者说,她选择性地忽略这个问题。
  亓辛可能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沈雩的情感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直至一点一点,深入骨髓……
  而她自己,又在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份微妙的情感,因为她不清楚,沈雩对自己的好,到底是因为母亲,还是因着自己的身份,亦或是仅仅因为——自己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