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慕沉酒 更新:2025-10-24 13:15 字数:3187
周遭的谈话全都是些官场上的事,荀舒听得乏味,眼神飘向远处的那“坟头”。那坟头另一侧有三棵细弱的树,像是刚移栽不久,荀舒越瞧越觉得像是给死人上的三炷香。她正要将此趣事说给贺玄听,耳边响起熟悉的人名,让她不禁竖起耳朵听。
“听说大理寺去岁新上任的那个少卿,病了快半年了,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冯县丞道。
“你是说长平公主的小儿子,李玄鹤?”杨将军道。
“自然是他。这世上能有几人,那般年轻,便做了大理寺少卿。”冯县丞压低声音,“杨将军,你常在京中行走,可知他病情如何?听说是外出追捕逃犯,送回京中是已是出气多进气少,长平公主请了好几个御医到府上诊治,也不知如何了。”
杨将军皱眉:“天家的事,还是莫要多打听,不过我前阵子在宫外碰到过长平公主,瞧着颇为憔悴,
想必那李玄鹤伤得严重,甚是棘手。”
曲主簿叹了口气,胖胖的脸上五官皱成一团:“多好的年轻人啊,大好年华刚开始呢……”
“谁说不是呢……”
贺玄表情古怪,待他们说完,用胳膊肘戳戳一旁目瞪口呆的方晏:“听说此噩耗,你有什么感想?”
这语气颇像是集市上看热闹的游民,方晏听得直皱眉,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好人自有好报,你管好你自己就成,莫管他人如何。”
贺玄坐直身子,耸耸肩膀:“随便聊几句罢了,方兄怎么就生气了呢?”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以后还是不和方兄开玩笑了。”
方晏深呼吸,将与贺玄打一架的冲动勉强按压,转过身扭过头,让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不愿再搭理他。
不过片刻功夫,话题又转了几圈,不远处传来声响,是郑氏带着一群婢女,向着此处来。
每个婢女手中都捧着一个托盘,待她们走近,方瞧见每个托盘上都摆了一支精心修剪过的、正怒放着的花。
今日是郑氏第一次出现在这等场合,穿得颇为隆重,发髻上插着珠翠,妆容亦是精致,与月前很是不同。她走到赵县令身旁,跪坐下来,眉梢眼角俱是温柔笑意:“今日老爷宴请好友至园子中赏花,妾想着,只赏花太过无趣,是以剪了几只不同的花,想要赠给大家。”
赵县令揽住她的腰:“我瞧这些花每支都不同,姝娘要如何分?”
郑氏笑道:“不是我分,是老爷你来分。”她率先示意,捏起一支赤红色的花,站起身,走到杨将军的身旁,递到他的面前,“就比如,这花鲜艳张扬,像是赤子热血,妾觉得,正适合杨将军。”
杨勇将茶杯搁下,看着面前的花,直到郑氏胳膊微微酸痛,方接过来,未说一言半语。
见他这般模样,郑氏略有些慌张,不自觉看向赵县令。赵县令笑容一滞,急忙解围:“姝娘的意思,我明白了。”他扫过面前的托盘,指着一朵紫色的花,“我瞧着这朵花与贤侄相配,便赠给贤侄吧。”
一旁的婢女闻言,将花送至仇安平面前。仇安平捏起花枝,举到鼻端细细嗅过,而后冲着赵县令的方向挥了挥花枝:“谢了,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正是赏花最好的时节,将花摘下赠给有缘人,让芬芳多留些时日,也是缘分。”
赵县令依次点花,令婢女分发给众人,贺玄得了朵黄色的,荀舒得了朵粉色的,比旁的花要小巧许多,却也精致可爱。
郑氏已退回赵县令身旁,又聊了几句,便以准备宴席为由,先行离开。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林荫深处时,赵县令侧身望向杨将军,歉意中带着丁点卑微:“杨兄,可是不喜欢这花?”
杨勇垂眸看着躺在桌案上的花,实话实说:“杨某久经沙场,战场上最多的便是鲜血和尸体,是以杨某最不喜红色。”
赵县令恍然大悟,慌忙将摆在他面前的那朵蓝色的花拿起,亲自送到杨将军手中:“是在下的疏忽。这花青如苍穹,杨兄如雄鹰,雄鹰自该翱翔在苍穹之下,这才是最合适杨兄的花。”
第24章 宴无好宴3
落日熔金,晚霞斑斓,主院的宴席已备好,宾客们从花园离开,挪移至主院。
天光尚未褪却,院中檐下已挂满灯笼,亮得同白昼似的。院中婢女来往于厅堂和厨房之间,步履匆匆,穿过院落,进入厅堂。厅堂两侧并排摆放着檀木桌几,宾客们到达后,按序入座。
荀舒和贺玄毫无意外再次被安置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方晏似乎担心荀舒心中不满,正要安抚几句,荀舒率先开口,指着贺玄身侧,半臂外敞着的屋门,笑道:“这位子正好,可闻到庭院中风的香味。”
方晏这才安下心。
宴会开席,丝竹声渐起。觥筹交错间,天色彻底黑沉了下来,婢女鱼贯而入,将备好的佳肴端上,荀舒瞧着甚是新鲜,吃得不亦乐乎,不喜欢的浅尝即止,喜欢的一会儿便见了底。
贺玄见她盯着装透花糍的空碟子,像是意犹未尽的模样,顺手将面前桌几上还未动的透花糍端到她桌上:“我不喜甜腻,莫要浪费了。”
荀舒双眸一亮,认真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它们的。”
贺玄侧头笑着瞧她,看她夹起圆滚滚的透花糍,小口小口咬着,越看越可爱,不舍得挪开目光。正沉迷着,却被一阵嗡鸣声打断,贺玄转头,目光敏锐捕捉到从院中飞入的一只飞虫。那飞虫飞得极快,像是被厅中的烛火所吸引,绕着厅堂边角的几盏油灯飞了几圈,径直向厅堂中最亮的青铜灯树飞去。
青铜灯树两人高,泛着金属的光泽。树干上延伸出无数根枝桠,如真正的树一般。每根枝桠端头都燃着一盏油灯,烛芯晃动,光影变幻,很是华丽璀璨。
小飞虫飞入灯树中,不见了踪影。贺玄挪开目光,只道这虫儿已扑向最炙热的火光,化为灰烬。
就在这时,意外突起。
一声惊呼伴着巴掌拍打声吸引了厅中所有人的目光,亦包括荀舒和贺玄。他们望向发出惊呼的赵县令,只见他将什么东西拍落,而后捂住手掌虎口的位置,面上闪过痛苦之意。
“赵兄,你可还好?”坐在他左侧的冯县丞面露担忧。
赵县令甩了甩手,似在将痛意甩散,五官逐渐舒缓,勉强挤出个笑容:“无妨,夏日虫蚁多,被小虫咬了一口罢了。”
冯县丞转身,呵斥角落站着不动的婢女白杏:“你在这站着做甚?瞧不见你家老爷受伤了吗?还不赶紧去取药!”
白杏的眼中闪过怨恨,闻言垂下眼睛,微微屈膝,迅速离开厅堂。
荀舒目光瞧着这场混乱,手上不忘将最后一口透花糍塞入口中,她舔着唇上的糖渍,将木箸搁下,幽幽叹了口气。
贺玄以为她没吃够,笑道:“糯米不好克化,晚膳不益多用。赶明儿我去给你买更好的,比赵宅的香糯得多。”
荀舒瞥她一眼,眼神颇为奇怪:“我吃饱了。我叹气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荀舒没回答。
不知为何,赵县令眉宇间黑气比下午时浓郁不少,已蔓延至太阳穴,是大劫将至的预兆,约莫着活不过今晚。可这要她如何说?万一被旁人听到,又该冤枉她是杀人凶手了。
想到此处,荀舒心中就算再动摇再纠结,仍旧咬着唇摇头:“没什么。”
见她不愿说,贺玄也不多问,正想着如何让她心情好些,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郑氏带着一群婢女入内,每个婢女手中端着的食案上,都盛放着一截羊腿。
那羊腿烤得火候正好,端上桌时尚在滋滋冒油,香气四散,瞧着便让人食欲大振。
荀舒心中惦记着赵县令的事,没什么胃口,向贺玄的方向推了推,道:“我不想用这个,你都吃了吧,莫要浪费。”
贺玄也不推辞,笑嘻嘻道:“我瞧着这烤羊腿才是今晚最好吃的,你竟就这么让给我,可不要后悔。”
荀舒胡乱点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赵县令的身上,心不在焉地回应着:“不后悔,你快吃吧。”
羊腿送上桌,每个人的动作都如出一辙,先用随羊腿一起送上来的匕首切割羊肉,再用木箸夹着烤肉,沾取一旁的盐巴后送入口中。郑氏带着药酒走到郑县令身旁,跪坐下,嗔怪道:“老爷为何这般不小心,竟能被只虫儿咬了去。”
“姝娘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如何能有那通天的本事,控制着一只虫儿不咬我呢?”
郑氏不说话,握着他的手,这才瞧见掌心泛红肿胀的伤口。她的视线凝了片刻,双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眼框泛红,眼泪如珠般坠落,轻声道:“可痛吗?”
郑氏的模样颇为夸张,赵县令心中却极是受用,失笑道:“这点小伤,姝娘莫要流泪。”他拿起一旁的匕首,割下一块最嫩的肉,裹好盐巴递到郑氏唇边,“这羊肉烤得正好,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