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死于兰若寺? 第7节
作者:给大家讲一下事情的经过      更新:2025-10-24 14:07      字数:7877
  “好的。”蒲桥勉强从肺里挤出一点余音回答,但仍感觉像是有块石头堵在她的喉咙里。
  留置室在总局内,从总局的大门走出后,蒲桥向着身后的大楼望了一眼。在3市各式千奇百怪的建筑之中,3市公共安全总局方方正正的大楼似乎显得有些朴实无华,它所有的窗户都是青蓝色,从大楼楼下抬头望去,大楼在阴云下就像是一块玻璃。和所有第一区的政府机关一样,从总局大门前的阶梯走下之后,距离主干路中间留出了一块大约500米的圆形空白区域,区域内的地砖下埋藏着无数的防冲桩和爆胎锥,而且不用她回头,蒲桥也知道头顶隐约的“嗡嗡”声是什么——从她从总局大门进入到“防暴恐缓冲区”内,就已经至少被三架武装无人机锁定了位置。
  在工作时她都是乘着飞行舰在总局顶层的停机坪停上停下,记忆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在总局的大楼下仰视它的全貌,除了自己刚入职报到时,上一次应当还是父亲带自己来。那时她八岁,父亲引着她站在总局的大门门口,蹲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数着大楼的层数:“……62、63、64,爸爸就在这一层工作,是不是很高?有时候我还能看到云呢。”父亲说完笑起来,又握着她的手继续向上数,数到71层时他说:“这一层是妈妈工作的地方,比爸爸还要高几层,所以妈妈才老笑我一直在她脚底下干活……”蒲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父亲讲的这个笑话如此记忆犹新。她知道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父亲跟她说的,他与母亲以前是邻居也是同学,自小一起长大。她的高鼻梁遗传自她的母亲,而微微向上翘的眼睛却是遗传自她的父亲。父亲死后,母亲在病床上最常做的,就是伸出去轻触蒲桥的眼睛。蒲桥想到,也正是因为感情好,母亲才会在父亲殉职后不堪忍受吧?所以才会在父亲过世一年后选择跳楼了断。
  而那一年,她十三岁,距离认识苏河还有一年时间。
  颅内计算机收到白川的讯息:“在哪儿?”
  “大门口,你在哪儿?”刚从留置室出来重启颅内计算机后,蒲桥就收到了骆春立的消息:白川已经没事了,甚至还先她一步从禁闭室里放出来。
  “等我一下,我就来。”
  刚走出大门,白川就远远地向着她挥了挥手。他面色倒是一如往常,只是略有一点憔悴。“怎么回去,我送你?”白川递给她一袋果汁,没有椅子,两个人就顺势坐在总局大门前的阶梯上喝起来。总局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每一个过路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两个一眼,但蒲桥不在乎。
  “我坐公共轨道,案子停办,权限跟着也停了,开不了舰”临近傍晚,围绕着第一区的其他五区都点亮了大厦的灯光,蒲桥眼前的远方像是陡然生长出一片五彩斑斓的树林。
  “开的了。”白川从兜里摸出一张黑色的id卡,“出来的时候骆局长给我的,他自己的。他说他这几天在1城总部做汇报也用不着,借你代步。”
  蒲桥接过卡片,卡面光滑,触感有些冰凉,摸起来就像是在摸一块冰:“你碰见他了?”
  白川摇头:“不是碰见,对我的审查他一直都在场。”
  “他大概是怕陈文暗地里给你使绊子,给你兜底。”
  白川冷哼一声:“陈文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听说他本来想要把我送进去的,现在已经跟着骆局长一起去1城做报告了。”
  蒲桥听完很想挤出一点笑容,但是她在很努力地尝试之后,只觉得那块石头一直死死卡在她的喉咙中间,挡住任何她想要发笑的企图,她索性放弃了。夜色越来越浓,一区的周围的灯光也越来越璀璨。白川一口喝净自己手中的饮料,站起来拍了拍灰:“走吧,我送你回去。”
  飞行舰在火焰一样的灯光上缓缓飞过,白川有意开得很慢。十一月的最后几天蒲桥是在留置室内度过,她出来后才知道现在已经是十二月的第一天,气温却并不似十一月那般阴冷,甚至还略有一些回升,飞行舰自总局顶楼抬升时,蒲桥甚至还看到远处的云层中透出了一点黄昏的余晖,把阴云中的一圈渲染成了橘黄色。 也许真如苏河前几天说的,过几天3市真的就要放晴了。飞行舰逐渐驶离了上六区的范围,下方大地的光亮一瞬间消失了一多半。在3城很难看得到星星,入夜之后漆黑的大地就像天空一样,上六区是这片天空里银河的中心,所有的星星都拥挤在一起,而其他的区域不过是这片银河余晖中的余晖。
  忽然间,蒲桥明白了,那堵在自己喉咙中的那块石头不是疲倦和抑郁,而是愤怒,火一样的愤怒在灼烧着她:兰若、墨峰、周明楷、陈文……还有同伴的惨死,一切的一切,如钢条插进她的脑子,让她想要用手像砸碎泥胎一样狂暴地将它们通通砸碎。
  这事没完。蒲桥坐在飞行舰上的副驾驶上,五指缓缓攥紧,关节露出轻微的爆响声。白川瞟了她一眼,低声说道:“阿誉临死前一直在喊着‘小倩’”
  阿誉,也就是赵若誉,是这一次突袭兰若局域网随行的技术人员,也是阵亡的十八名突袭组组员中唯一一个没有立刻毙命。负责外围稳控的技术人员分析,赵若誉在兰若内应该是走在最后一位,在兰若局域网内未知的险情发生后,她见机不妙,先一步断开了连接登出婆娑海,但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技术人员查阅她的意识数据,也是残缺不齐,唯一留下的讯息就只有“小倩”这个名字。
  “我知道,老头已经跟我说了。”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出现在蒲桥的视野里,上一次还是在倒霉的丁峻口中。丁峻在死前说过,自己在三年前曾经在兰若网中遇到过一个名叫“小倩“的女子,而如今突袭队伤亡惨重,赵若誉耗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把这个名字说出来。是人名?还是代号?或者是一个程序附着的人工智能?如果只是一个人名,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在几分钟之内就将十四名“马快”屠戮得一干二净?虽然说陈文下急令突袭非常仓促,但突袭组的装备还算齐全:反意识盾、病毒导航犬、神经电流枪……然而却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神经巨大波动导致肾上腺素分泌紊乱进而机体性死亡”,说白了,他们都是被吓死的。
  若是人工智能又不太像,三年前的丁峻不会傻到分不清面前的意识数据是不是真人,但是如果兰若是墨峰所创造的话……
  “宁静珑程序做好之后,我们一起去一趟兰若?”白川说话时盯着前面的方向,并没有看她
  蒲桥望着舰船下黑色的大地,沉默不语。无论如何,问题的根源始终还是在兰若,不管是兰若山,还是兰若山中的兰若寺,如果不亲自去走一趟,所有的猜测与推断都不过是浮于表面。尽管蒲桥这一次蒲墨峰和周明楷见面并没有得到什么关键信息,但也并不是全无收获:周明楷提供的项目书内附上了兰若山与兰若寺详尽的内部结构,各种大路小径荒道,蒲桥早已经在心中记得一清二楚。
  如果要亲自去兰若走一趟……蒲桥偏过头看了正在专注驾驶的白川一眼,随后又把头偏了回去,说:“等总部那边重启调查之后再说吧,也不急这几天。”
  “嗯。”听到蒲桥的回答,白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蒲桥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叮——”计算机收到了一条新的讯息:“东西做好了,已经传给你了。”
  蒲桥在视觉界面上点开讯息内的附件,思考了一下,颅内计算机顺着她的心念回复宁静珑:“谢谢,但是兰若已经挣脱了我们的锁定,还能用么?”
  “无所谓,程序会直接定位它在婆娑海内的具象化外壳,你给我的时候我已经对兰若做好标记了,你直接装载用就行,它会在你连接婆娑海时追踪到它。”
  “好的,报酬怎么算?”
  过了许久宁静珑才回复:“不用了,就当是我送你的,我听说这次你们折了不少人?”
  蒲桥抬了一下眉头:“你怎么知道的?”
  “两天前做程序黑活的圈子里就传遍了,说是总局网技科吃了大亏,死了不少人,我当时给你发了讯息,你没收到?”
  蒲桥浏览了一下消息的历史记录,果然有宁静珑的消息,那会儿她正在留意室内回答着督察局的蠢问题。蒲桥想了一下,回复道:“那会儿在有事,不好意思。真不用报酬?”
  “不用,就像你说的,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这个就当是我表达合作意愿的礼物。哦对了,除了追踪程序,我还给你附赠了一个小玩意儿,你记得查收一下。”
  蒲桥这才注意到,自宁静珑那儿传来的程序不止一个。“这是做什么用的?”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一个警哨或者是闹钟,用来提醒你及时登出婆娑海避免连接过载。我最近新做的,不值钱,一次性使用。”
  蒲桥的视觉界面上已经具象出了宁静珑附赠给她的那个程序,是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镜子的边缘刻着流云一样的纹路。
  “谢谢。”思索很久后,蒲桥再一次向宁静珑道谢。
  “不客气,之后若再有需要,再联系我。”宁静珑的消息到此为止,飞行舰的前方已经能勉强看清蒲桥那墓碑一般的公寓大楼。
  是时候了,蒲桥心想。
  “宁静珑的消息吗?”白川问。
  “嗯,他说程序还要再等一天,要我们再等一下。”蒲桥眼见距离她所住的大楼停机坪越来越近,刚准备解除安全带,颅内计算机却在这时又收到了一条讯息,不是即时的短讯,而是一封正式的邮件,邮件中还附带了一个程序:
  “尊敬的蒲科长:
  您好
  三日前匆匆一见,诸多事未来得及细说,本想再次邀您莅临,但听闻最近贵单位突发紧急事态,在此我谨代表个人向您和您诸位恪尽职守的同事表达沉痛的慰问。因是公事,不方便以公司名义提供协助,承蒙不弃,我仅以我个人名义,向您赠送本公司最新研发的个体式防御程序。工作之余,若您再有闲暇时间,欢迎您来敝公司做客,祝您工作一切顺利。
  周明楷”
  “谁的消息?”白川问
  “周明楷,莫名其妙说是送我一个程序……”蒲桥点开邮件周明楷所说的中附加的程序,经由具象化显示,那个程序是一把通体红色的古剑,静静悬浮在蒲桥的视觉界面上。剑无任何装饰,只有剑身上铭刻着两个古篆文字。蒲桥计算机内置的翻译显示,这两个古篆文字的意思是:
  “赤霞”。
  第10章
  “树下掩荆扉,白日忽已瞑,松风阴壑生,淅沥寒秋听”
  亥月中旬,暑气早褪,正是人间冷落清秋时。而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冷意似是较那市井街巷还要更甚几分。幽深林木间弥漫着淡淡冷白色的雾气,自林间向西望,但见残阳如血,将半边天染成血红,虽是在深山之中人迹难寻,此景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然而林中却有一人对此景致无心欣赏。那人是一名女子,无冠束发,背负一个行囊,腰间佩一把短刀,一身干练打扮。此人名为蒲桥,乃是常州府宜兴县人,承得其父余德,做了宜兴县县衙的捕快;又因其在职时克己奉公、处事公正,三年后升调常州府做了捕头,考虑到她身为女子,能做的此番职位,不说是后无来者,至少是前无古人,江湖人称其为“两浙第一女捕头”。
  这日她自常州府出发,沿官道一路向西数日,只为追踪一要案线索,但行至此荒山中时却突逢大雾。待雾散尽后,不知已经偏离大路几许,一时迷了路途。眼见天色越发昏暗,一弯银月已是缓缓爬上树梢,偶有野兽长啸,蒲桥在这山间寻路多时,仍未觅得出路,她虽不惧露宿野外,但被困山间总不是长久之计,心中不免焦躁起来。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蒲桥突然发现前方林中深处,有两点细小的红光正摇曳不定。火光之处,必有人家。蒲桥心中一喜,便循着红光向林中深处走去,只是不知为何,她走上许久,已经走进密林深处,就连月光都只能自遮天的树枝间渗进少许,那两点红光却始终未见靠近,只是一直在她前方远处飘忽不定。
  蒲桥又向内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正当她开始心生疑惑自己是否错将萤火误作灯光的时候,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幽深密林已在她身后,面前却是一条颀长的甬道,在月光之下亮得发白;甬道两边是数丈高的神像石柱,大部分残缺不全,甬道上的石板处处开裂、荒草遍地,像是荒废已久。最前的两根石柱上挂着两只车轮大小的红灯笼,火光在其中闪烁跳跃,那两点红光显然就是灯笼发出。蒲桥沿着甬道一路向前,又走了一会儿,行至一山头脚下,一排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上,一座庙宇伫立在阶梯的尽头,庙宇庙门大开,门中灯火通明,阵阵欢声笑语自门中传进蒲桥的耳朵里,实与庙前甬道的荒芜颓废是天壤之别。蒲桥沿着阶梯向上,行至庙门口,庙门上牌匾因年日过久而模糊不清,一美艳少妇正侍立在庙门口。
  那少妇大概三十出头年纪,长发披肩,一袭黄裙,笑靥如春。蒲桥只一看,便知她因是常年与人打交道,待人接物颇为老道,刚一见蒲桥前来,便笑吟吟地迎上去,一只手伸来挽住她的胳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承想在这儿候了一天,却能迎来这么一位标致的人物。看这位姑娘似是略有一些劳累,不如进来本店歇歇脚,洗洗身上的风尘如何?”
  蒲桥却向后退了两步,不显声色地挣出那少女的挽约,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拱手作了一礼。“失礼了,劳烦姑娘,敢问此处是何地?”
  那妇人听罢便咯咯直笑:“这位客人真是说笑,此处是兰若山,这里自然便是兰若寺了。”
  蒲桥向着庙门上的牌匾一望,经由这少女的解释之后,果然能依稀瞧出“兰若”的字样。
  蒲桥不解,开口问道:“容我有惑,敢问这位姑娘,这里既然是寺庙,佛门之地,如何又做了酒楼旅舍?庄严宝塔内笙歌鼎沸,不怕扰了神佛清净?”
  那妇人听罢笑道:“客人想必不是本地人士。这兰若古刹建寺许久,早年间确实是香火鼎盛,只是后来因寺内住持处事不公,人心离散,又遭逢流年匪乱,眼瞅着香火便败了下来,待到几年前便已是彻底荒废。我家东主某日游经此地,见这寺庙偌大产业空置在此未免可惜,本意是想出资盘下,以复往日古寺荣光,但当年的僧人早已是死的死、逃的逃。我家东主多年寻访未果,无奈只能将寺庙略微整饬,改作客栈,也算是为南来北往的客人备下一歇脚之地。”
  蒲桥有些惊讶:“原来阁下并不是此间客栈的主人?”
  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笑得直不起腰来:“客人真是高看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仆役,如何当得了此间客栈主人?”她笑了一会儿之后,又向着蒲桥作了一揖:“还请这位姑娘勿怪,我家东主也曾说过:那神佛一物,本就当是在人心之中,而非在那泥塑的偶像之类,佛祖也曾有言:‘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若只是笙歌艳舞,就搅扰了神佛清净,不免有些看相了。”
  蒲桥略一思索,便道:“这位娘子所言甚是有理,如此说来,确实是我迂腐了。烦请带路,无须太过费心,我只求一静处,歇一歇便可。”
  那少女嫣然一笑,向着殿内高呼一声:“贵客一位——”便拉着蒲桥进入殿门。一进殿门,便是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壁矗立在蒲桥的面前,那影壁通体漆黑,光滑如镜,只正中央用鎏金的字体刻了几行童谚,却看不出多少深意,韵脚都颇为古怪,上写:
  兰若山中兰若寺
  流光溢彩韵独好
  报应自来皆有数
  因果轮回难以逃
  蒲桥心中诧异,却未开口询问。绕过影壁,影壁后是一个硕大的院落,院落中间是一方方正正的池塘,池塘边都贴着青瓷,几朵睡莲漂浮在池水之上。院落左右两边各有一排房舍,正对着影壁的那一面却是一间数丈高的大殿,只是殿门紧闭,教人看不清内里的模样。院落四角都有仆役在静候差遣,蒲桥刚一走进院子,便有几名侍女上前,来接她的行李,只是都被她一一谢绝。
  那少妇领着蒲桥一路穿过院子,迈进大殿侧边的一个院门,又沿着院门后的一条回廊一直向前。天色已晚,但寺内却不显昏暗,因为不论是院落还是回廊,每五步距离,路边便安置着一架一人多高、形似小树的烛台,每架烛台中都有数十根蜡烛,烛火照耀之下,寺内简直是亮若白昼。
  那妇人在前引路,蒲桥就跟在她身后四处留意。这兰若寺远比她所想的要大上许多,她们沿着回廊弯弯折折走了许久,中间各种分岔,沿途路过无数院落厅堂,每一间都修饰得非常清雅素丽。因在山中,诸多殿宇更是由远及近,层层叠叠垒在一起。能够盘下这么大的产业,想那少妇口中“东主”定是家财万贯。只奇怪的是,蒲桥一路走来,不断有欢声笑语传来,但除了路上偶遇的仆役向着她行礼外,蒲桥却再未见到任何宾客。
  “怎么只听到笑声却未见人影?”蒲桥向着前面带路的那位妇人问道。
  那妇人稍稍回头,嫣然一笑,足下却未见停:“敢教姑娘知道,我们此刻所走之路是特意整修出来的,初入兰若尚未落得歇处的客人,我们为其安排房间,走的都是这条路,为的就是避开寺内欢饮达旦之所,以免路中生事,所以很难在这条路上碰见其他客人。姑娘若是一会儿想要去饮酒怡情,我们自会安排人带路。”
  这番解释倒也在理,只是这路会不会修得太偏了一些,蒲桥目野所及一个客人都没有见到,偏偏周遭欢笑声又十分热烈,总觉得有点诡异。蒲桥正在心中思虑,那妇人已领着她到了回廊尽头的一处院落中。院子不大,只有一间二层屋子。蒲桥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房间装饰不多,只一床一柜一桌一椅。那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还请见谅,太平年景生意兴隆,只有这陋室一间,待得明日,待到明日腾出空房,再请您移驾。院门之上有一盏铜铃,若晚上姑娘有什么事,摇铃便可,自会有人前来照应。”
  蒲桥一拱手:“娘子客气了,我有此一间便已足够。”
  妇人向着蒲桥一笑,便不再言语,转身下楼离开了。
  待那妇人走后,蒲桥便关上房门,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圈,她推开自己房间的后窗,窗外楼下是另一处院落,比上蒲桥的院子要大上一些,院子四边都挂着灯笼,一角栽种着一片竹林,中央一个水池。蒲桥向着院子看了几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阖上窗,将刀放在枕下,准备上床闭目养会儿神。
  她刚一躺下眼睛还未来得及闭上,就看到正对着自己床铺的房梁间是灰蒙蒙的一片,她拿起放在桌上的烛台,抬手向着那层灰色照过去,在光亮之下她方才看清那片灰色是什么,竟是厚厚的一层蛛网!说是一层都算是轻了,整间屋子的房梁间全是蜘蛛丝,深厚得就像是无数纺线挂在上方,纺线间有无数黑色的星星,是虫豸死去的尸体。
  不是说经过了一番整饬吗?怎么还会结出这么厚的蛛网?莫不是因这间房是偏房,所以负责清洁的仆役一时怠慢疏忽了?但是室内偏偏又算整洁,很明显有人打扫过,但这么厚的蛛网,一天两天可结不成,至少要好几年的工夫。
  难不成是仆役打扫时一时疏忽怠慢了?这一来,蒲桥残存的一点睡意已是荡然无存。
  她自在惊疑之中,忽听得窗外院子里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她轻轻推开窗户少许,向下窥看,院子里忽然多出几个少女,每一个都衣着华丽,美艳无双,正在院子的水池边嬉笑打闹,蒲桥猜测,大概是住在这兰若寺中哪家富贵人的亲眷。
  当中一位紫衫少女推了旁边的同伴一把:“阿婉,姐妹间就你最是怠惰,上次大娘就说了,就数你待客待得最少、上台上得最贫。还不捡着闲时勤加练习,却又来与我们一同胡闹!”
  原来不是宾客,是寺内的艺妓,怪不得个个美艳绝伦,蒲桥心想。
  那名叫阿婉的少女却也不甘示弱,埋怨道:“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待客待得少难道是我的错吗?还不都是有倩姐在,客人们都只想着倩姐,哪里还有其他姐妹的余地?”
  阿婉话音刚落,几个少女就一起叽叽喳喳顺着话头议论起来:
  “就是,就是!倩姐一来,客人们都只想着要她登台!”
  “小倩姐技艺最好,又生得那样漂亮,我要是客人我也只找她……”
  “难怪能得东主垂青……”
  小倩?怎么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蒲桥正思索着,突然听到一句笑声,打断了那几个少女的对话:“越说越离谱了,我哪有你几个说得这么好?休得拿我取笑!”
  循着声音望去,但见院落拐角走来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女。她亭亭玉立,头发随意地在脑后扎了一根发簪,左眼眼尾一粒小小的泪痣。若单论样貌,她与院落中的那几名少女实是不相伯仲,只是她的气质确实独特,清幽温婉,如同初春时降下的阵阵细雨,缓步走来时,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如雨水一般消融在空气之中。
  这名女子定是她们口中的“小倩”了。
  果然见那女子前来,几个先前还在打闹的少女纷纷起身问好:“倩姐”
  小倩走上前来,轻轻捏了捏阿婉的鼻头:“就你这丫头嘴最碎,在这身后取笑我,下次若再被我听见,定要揪掉你的鼻子!”
  小倩显然人缘不错,阿婉也不恼怒,只是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倩姐,我又没说错,是刚刚诗姐问的我嘛,客人们也确实都最喜欢你。”其他的少女纷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