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
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3 字数:3181
这位正在发表演讲的是位剪短发,戴头箍的女学生,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素色旗袍,因情绪激动而使得面颊绯红。她将一册被卷起的书握在手里,说话时不停地换着人对视,勇敢又有号召力。
文薰听着她发表的言论,喜得下意识地露出微笑。莫霞章观察着她的表情,也问:“夫人赞同她的观点?”
文薰道:“若想理清如今中国之现状,不将古代史研究透彻,再以清晰且能保持中立的头脑理清史观,是做不到的。推行便推行,为什么还要拉上废除呢?”
她说话的同时,那位女学生也在继续批判,“我们的文化曾经璀璨于世界,这不正证明着,老祖宗曾经的路是没有走错的。有些人没读过几本史学,又未写出什么著作,怎么世界都认可的古中国文化,在他嘴里就成了完完全全的糟粕了?若中国无一是好,洋人抢我们做什么?这么多个国家盘踞在我国的土地上,争的又是什么?”
同席人大概有不喜欢她锋芒毕露的,开口道:“话虽如此,过于保守,到底不符合时代历程。”
“这叫什么保守?”又有一皮肤尚黑的中等个子男学生站起身反驳,“难道集齐所有人的智慧
,还做不到去芜存菁?”
有个戴着黑色边框眼镜,额前头发长的挡眼睛,又有些微胖的学生说:“我觉得,中国如今之路,仍旧是可以学习日本的明治维新。”
先前那位发言的女学生反驳道:“这个想法太落后了,你之发言未免有拾人牙慧之嫌。戊戌变法不就是学的明治维新?人家通过改革走上了资本主义近代化,可咱们的结果还需要多说吗?”
边框眼镜学生嚅嗫了两声,看着心虚却又很坚持道:“如今的自由民主就很好。”
直叫那位黑皮肤男同学嗤之以鼻,“你说的,是逼走汤博容先生的自由,还是请张芝俨那等老货来站台的民主?”
边框眼睛急得站了起来,“这话说得过分了,张先生怎么说也是前辈,如此不温良……”
“去他姥爷的温良恭俭让!”女学生大喝一声,玉面寒霜,显然已经很生气了,“什么狗屁美德?砚青先生说得好——我就是要争,就是要抢,我有不满,就是要大声说出来。这是一个需要争取的时代,人人都在救国,人人都可以救国,凭什么老先生们可以发表大道理,我们年轻人的意见就于国无用了?”
她嘶喊完,黑皮肤男同学起身赞同,“是的!所以有任何不满咱们一定要说出来。众人拾柴火焰高,群众的智慧是能够战胜一切的!”
年轻人志气如此,文薰只想鼓掌,“我听说,现在时局受限,有些话是不让说的。”
莫霞章道:“在郭先生的园子里,说什么都可以。”
文薰笑着问:“骂教授也可以?”
莫霞章摇头晃脑地引用了一句话:“大学jiao员所发挥之思想,不但不受任何宗教或政党之拘束,亦不受任何著名学者之牵制——这段话说的虽然是大学教授,但也可以用来指学生。如今的大学生有自己的智慧,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对好坏的判断。除了时间,没有任何事物和人可以去评判他们所选择的道路的正确与错误。作为学者,基于对未来的考量,自然也是赞同学生们多发表不同的意见,多去追寻不同的可能。毕竟只有青年人有志向,国家才有未来。”
文薰点了点头,算是又多了一层了解。
莫霞章拍了拍文薰的手,道:“你是想留在这里听她们辩论,还是同我去别的地方?我听说今天园子里来了一两位报社主编,还有办《文化青年》杂志的蔡学名先生也来了。”
文薰略作思忖,道:“我不能先听学生们辩完,再去见蔡先生吗?”
莫霞章展颜,轻笑,“是我忘了,夫人也是追求两全其美的。”
第30章 游园会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辩论?对年轻人来说,或许有这样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再也找不到哪处比辩论更能让别人认真听你说话的地方了。
因为占了胜负心,所以对方会极尽耐心听你说话,且绞尽脑汁,只为找到你话语中的漏洞,从而将你辩倒。
在掌握不了话语权的时候,年轻人们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发声的机会。
学生们辩起来是很有意思的。你能看到许多年轻的灵魂,也能品味到自由的思想碰撞。
见风亭辩论会的议题采取抓阄的方式随即择选。这边刚告一段落,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学生们又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开始重选。
文薰便是这个时候和莫霞章一前一后靠近。
先是有个学生眼尖,一眼认出来,紧接着文薰就听到很多男男女女高低起伏的声音:“是莫先生!”
“什么摩先生,这么年轻?”
“咱们金陵的莫砚青,你难道不知道?”
“噢噢噢,是那位,我一直以为是为老先生呢——那他旁边的……”
莫霞章闻声望去,精准找到提问的人,郑重介绍:“这位是朗文薰,朗女士。”
与向熟人介绍不同,他考虑到学生们的想法更加纯粹简单,便又在后头加了一句:“朗女士是孟海白先生的学生,今年夏天刚从英国回来,是剑桥大学毕业的文学硕士。也是受到孟先生推荐,下半年会前往临安大学任教。”
旁人讲究“先敬罗衣后敬人”,而学生们不敬身份,不敬年龄,只敬学问。之前大家还在狐疑:朗文薰是谁?不认识。
可一说是孟海白的学生,名校毕业的硕士,学生们的眼神立马不一样了。
大家都知道在国外的文凭有多难拿,这么年轻的硕士——不是普通学士!
顿时有人主动向她问好。
面对大家看新事物一样的眼神,文薰并不觉得难为情,如今她本就是个无名之人嘛。她大大方方地接受学生们的视线,感受着青年人的精神面貌。
如今国内大学生们的品貌是十分好的,还有学生出于风度,起身让座。莫霞章点头谢过后,引文薰过去请她坐下,自己则只是站在她身边。
“先生,你们来得刚好。”那位一直有做发言,穿着素蓝色旗袍的短发女孩往前一步出声道:“在我们原本准备好的议题中,有一项是关于包办婚姻与婚恋自由。我想,您既然来了,不若咱们就直接以此为题辩上一轮?”
看似邀请,实际上是在下战帖,而且话里有话,怕是来者不善。莫霞章低头望着文薰轻声道:“我还想着只做看客,不做参与。”
朗文薰笑道:“想来是学生们喜欢你。”
那位女学生大约以为二人会拒绝,又以极快的语速道:“先生明明来了,却只做看客,是要行先生之尊,以此不与我们学生做一类,还是觉得我们学生的见识修为本就比不上先生?”
莫霞章面对学生们时,又多了比对待平常人的一分温和,“倒没有这个道理。我尚以为你们喜欢自己热闹,不爱叫旁人参与进来。”
闻言,女学生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我们辩的是俗事,自然是所有的俗家人都可以参与。”
她额外用了份心意,看着文薰开口邀请:“朗女士也可以加入。”
朗文薰浅笑,“好。”
女学生也朝她笑,并抬头挺胸,十分骄傲地做出自我介绍:“我叫蔡云子,是金陵大学数学系二年级的学生。”
文薰自若地朝这位自信的女孩点头,“蔡同学好。”
之前发过言的黑皮肤高个男学生,和戴着眼镜的微胖男学生也一前一后地介绍自己:
“我叫田文剑,铁道系三年级。”
“我叫傅全才,历史系二年级。”
还有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女学生是与他们一起的,只是方才未听她说话,这时也站了出来,“我叫洛巧仪,文学系三年级。”
学生四人全部站在一块儿,由蔡云子开口:“我们四个都是金陵大学辩论社的成员。今天得幸能与莫先生、朗先生切磋,还望二位先生不吝赐教。”
蔡云子的话来势汹汹,又额外有活力,引得周围的学生们都精神不已,一双双年轻的眼睛直望向角落二人。
这是一种向权威的挑战。
可他们分明与朗文薰、莫霞章也差不了多少年纪,凭什么他们便能称作“权威”?
大学的思想是自由的,大学生也是自由的。
四位辩论社的学生在刚才还是“敌人”,此刻却成了队友。新的一轮开始,由皮肤略黑的田文剑最先站出来。他紧盯着文薰,矛头直指,“朗先生,我认为,婚恋应该是自由的。”
文薰没有反驳,反而赞同,“很有道理。”
田文剑摸不清她的路数,略作犹豫后,引用了一个典故,“从《诗经.蒹葭》中来看,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说明古人也是崇尚于婚恋自由的。”
莫霞章挑了挑眉,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那首酸诗,低下头挠了挠眉头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