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作者: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3      字数:3199
  洛巧仪问:“您找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文薰道:“有些教学上的问题想请教他。”
  蔡云子轻哼一声:“那我觉得他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他没您教得好呢。”
  要真讨论江弈材,她也是能点评一二的,这或许是受到主编父亲的影响,“江某人做的这个教授随心所欲得很。只要学生们将课业达标,其他事务一概不管。他好玩乐,下了学,要么在戏院,要么在烟馆,要么同人打牌,我们私底下啊,都叫他金陵城第一潇洒风流大才子,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会玩乐了。姓罗的常跟他来往,两个人不知道在哪个胡同偷偷养了小老婆呢。”
  她嘴太快,内容太无状,洛巧仪赶紧拉住她,给她
  使尽了眼色,不让她再胡言乱语。
  这些话文薰听在耳里,当着学生的面她没有多做言语。她问清了英文辩论的时间地点,以“要去上课”做道别之词。
  第47章 大学之先生们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事突然得到解决,闲下来心头没有事情挂念,反而有些无事可做。将手头的作业批完,文薰来到阅览室读报,在翻开一本名为《春雨社论》的往期杂志时,在目录栏看到了“莫霞章”的字样。
  她起了心,翻到具体页面,发现那是一篇关于红楼的锐评,正是他上半年写的。
  “如今的市面上,白话文小说众多,尤其以千古不衰的才子佳人戏最受欢迎。这类样板戏发展到如今,故事内容不一,然究其内核,不外乎男女情爱,欲生欲死。也有好写大家族,写几代人,试图通过一个小家庭反应时代兴衰变化——这类的文章就不得不提起它们共同模仿的祖宗《红楼》”
  “曹公千古,曹公塑造的优秀女子更是千古,一如黛玉,宝钗,为多少文人雅士心头之梦。曹公想来是没想到自己创作的文学能够流传百年,也没想到百年之后的当代人会如此评价那些被他同情的女孩。”
  文薰看到此处,读出来了些许讽刺。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文段写道:
  “时代赋予文学重生的土壤,也令这些前辈之作中的角色多了不同的面貌。一如所谓刻薄的林姑娘,整日里除了听得人说两句话便伤心落泪,便只剩下被害妄想了;一如心机的宝姑娘,仿佛为了做贾宝玉的夫人,要算计满园子的人,一口胸腔,两幅心脏,还不够她长的。”
  “更有甚者,喜好在自己的作品里对这二位代表人物发表意见,于是我们便会见到文章中某位男士定有一位表妹,或许姓林,或许名宝,或许还带着玉。这些角色定然是得不到好姻缘的。烦心作者费心设计,好似不让读者为这些人物哭一场,痛一场,便白瞎了自己的文字了。”
  “真是可笑。什么时候,这些被旧社会吞吃的女孩子成为桌上的菜,能为诸君挑拣了?若评红楼,便好生细读,自己立书去品评红楼,如此哪怕有失偏颇,也不失为一大家。偏生自己狭隘,费力解读,还要扬名立万……”
  文薰将文章仔细品读,通篇看下来,只感知到莫霞章对红楼人物的怜惜。
  他是毫不掩饰的,光明正大的在替这些角色正名的。
  她正深思,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朗女士,你也在读报?”
  文薰回头,望见林伟兰笑吟吟地看着她。
  “今日可有什么新闻分享?”
  文薰笑着站起来,将手中的杂志交由她看,“是往期的文章,关于红楼的。”
  “我也瞧瞧。”林伟兰接过,眼珠子刚粘在那些文字上,便惊讶一声:“呀,是砚青写的。”
  她冲着文薰挤眉弄眼,又见好就收,品读起来。
  不过半晌,她看完后感慨道:“我对这类社评少有阅读,今日一见,只觉得这可真叫骂得好,骂得痛快了。”
  文薰不明白伟兰如此以此发言,后来又反应过来,她是姓林的。
  林伟兰也是有话直说,敢说的性子,“不瞒你说,我最近读的几篇小说礼,里头每每都有一个讨人厌的‘林妹妹’被作者用来指桑骂槐,看得我真是呕死了。”
  文薰道:“文人都是喜欢在自己的作品里夹带自己的意见的。文章本来就是思想的输出,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了。”
  林伟兰生出来一个解释:“所以彭先生很讨厌文人。”
  文薰并不掩饰地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讨厌霞章吗?”
  “那倒不是,”林伟兰大大方方地讲出缘由:“他们之间的矛盾在性格上。彭先生是内敛少话的人,他觉得砚青整日在报纸上吵闹,如同枝头闹春的鸟雀,虽合时宜,却令人烦心得紧。他又讨厌那些盛气凌人之辈,不知是何时何地何缘由,砚青也被他打为这类了。”
  凭着和莫霞章那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叹了口气,“你尽管去认为他小气好了。对于彭先生,我也是有劝过的,然而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如何是我能三言两语便能左右的呢?好在他们见了面,也能说上两句话,我便也放弃了,只当是这世上不可能是人人都能成为朋友的。”
  文薰点头,理解之余并不怪罪,“我也了解。霞章那个脾气,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林伟兰歪头一笑,“不过,我却很喜欢他。”
  她轻轻拍了拍手中书本,“便说他发表的这篇议论吧,除了曹公,除了宝玉,又有谁会真心实意地,平等地怜惜红楼中那些身不由己的女孩子的命运?人们看文学作品时,时常会注入自己的喜好,这也是我听说过的‘作者是在用宏观叙事讲故事,读者却是在用个人眼光读故事’的道理了。大家受到的教育不同,性情不同,喜好不同,对文学作品的见解也不同。本来求同存异就是好事了,偏偏如今时媒发达,光明正大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短浅见识的人屡见不鲜。更有指摘他人,批判他人兴趣爱好者。”
  对于他人的浅薄,林伟兰敬谢不敏,无意了解,但她也爱看报纸上的这些议论纷纷。她与文薰直言:“闲暇时候,那是不可多得的乐趣呢。用现在时兴的话讲,我可是砚青的书迷,是他的拥趸。”
  说完,她又嬉笑道:“话说回来,旁人对砚青的喜欢和讨厌又算得了什么?他能得你喜欢,便好似天底下第一大好事了。”
  文薰朝她挑了挑眉,心里计算着这是自己第几回被人打趣了。难不成打趣新婚夫妻,想见人脸红,也是这群前辈们的爱好?
  林伟兰亦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语罢,她放下报纸,道出了今日来找她的本来目的,“最近天气也渐渐凉快下来。这周末我们准备去栖霞山玩,你要不要一起来?”
  “都有些谁?”
  “我们和兴朝,还有罗先生,还有文学系一位教小说史的瞿先生,以及你们外语系的韦杰洛夫先生。韦杰洛夫先生是国际主义战士,从北方一路游历而来,上半年才来咱们大学教俄文。金陵懂俄文的少,砚青算一个,我听说他们之间常有书信往来。”
  俄国的人面貌相对比较好认,文薰从记忆里翻出,“我好像见过他,他参加过我们的婚礼。”
  “那就是了。瞿先生你听说过没有?他是位现代戏剧创作者,性格十分有趣,你应该会喜欢。”
  “好呀,我左右无事……是只去野餐吗?”
  林伟兰笑道:“与朋友说话,不也是娱乐吗?大家欢笑一会儿,身边还有美景观看,不比你闷在屋子里强?多出去走走,也是强身健体之法呢。”
  这种先生们的活动文薰还未参与过,便当个新鲜事,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既要赏景,便得求天公作美,好在当日何尝所愿,遇上一个凉爽少阳光的阴天。
  因文薰是一个人,林伟兰和彭兴朝特意开了车来接她。一辆车能载四人。接了文薰,他们又绕路去接另一位姓瞿叫建深的老师。
  昨日林伟兰已经介绍过这位瞿老师,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师范生,且是专门搞戏剧的。瞿建深笔名“无真”,他在金陵大学教任小说史。因这节课不是主课,只为三、四年级选修,所以他也只是兼职教授。
  瞿先生的正经工作是写剧本,排戏剧,如今正在参与了一部电影的制作。
  “他在日本留过学,也去英国深造过一年,去年还去参观了美国的百老汇、美高梅。他的目标就是发展中国电影,有打造纯粹的东方电影世界的野望。”
  文薰本就喜欢看戏,如今得与这样一位戏剧家相交,当然是满心期望。
  彭兴朝将车停靠在烟柳胡同口,鸣了一声笛,不过一会儿,穿着长衫的瞿先生便带着一身脂粉香出现了。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十分年轻,长相端正,与文薰想象中的差别不大。
  他在上车时,带来一阵香风。林伟兰皱了皱鼻子,半真半假嗔怪道:“瞿先生,下回您再让人来这种地方,我们可就不招待了。”
  瞿建深抬了抬眼镜,对着文薰点头示意,“我知道你们是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