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作者: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3      字数:3143
  林伟兰笑了一声,“这话怎么说?”
  瞿建深摊手,“你们已经结婚的人,自然看不惯我这种四处为家的浪子了。可我向来坦率,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屑于掩饰。
  我付了钞票,法律容得下我;我又没有结婚,世俗也容得下我。眠花宿柳,说来自古都是雅事。你们可不能因为我行为浪荡,便判定我德行有亏。”
  他望向彭兴朝,似乎想得到同为男士的认同。然而彭先生向来严肃,在外不轻易讲话,只等他坐好后立马驱动汽车。
  一位最称职的司机便是如此了。
  林伟兰叹了口气,对文薰抱怨:“听听,这便是我们为什么不愿意同文人往来的原因了。你说一句,他有一百句后文等着你。你都分不清他说的是歪理,还是道理。”
  瞿建深想来与他们夫妇也是相熟,立马接了句玩笑,“那我走?”
  林伟兰连忙道:“不过有一件,文人们的才华,又好得紧。”
  文薰笑着接话:“这便是又爱又恨了。”
  她说完,大方地朝瞿建深伸手:“瞿先生,久仰大名。”
  瞿建深回头,抬起手轻握,“您好。”
  简单如此,便算见过面的朋友了。
  抵达栖霞山,韦杰洛夫先生已经在山脚等候。他是位身材宽大的青年男士,不知是为了入乡随俗还是个人爱好,他也穿着长衫呢。韦杰洛夫在授课之余还在自学中国文学,故而比起一般外国人来,他身上竟带了几分特殊的“中国式”书生气。
  一群人汇集,先是寒暄,说了几句场面话。文薰和韦杰洛夫虽是第一次见,但有霞章那层关系,相处起来倒不像生人。
  眼看着要上山了,瞿建深抬头张望,“不是说罗公也会来?”
  林伟兰猜测,“可能有什么事路上耽误了,来的要慢些。”
  韦杰洛夫询问:“那咱们等等?”
  瞿建深弓身抓住袍子一角,作势要迈大步,“我不耐烦等他,我要先上去。”
  林伟兰想劝他留下,“你急什么?今日又不见暑气,便是在山脚逗留,也不妨碍什么。”
  “嘿!”瞿建深立刻来了道理,“我若提前登高,便能早一刻看到山下美景。若因罗某人之故而囿于原地,可不是我为他而损?想来罗公也不愿意如此。”
  他的话听来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罗友群又不是小孩子了,他晚了时辰,大家留下他自行上山,实属正常。
  瞿建深越说道理越多,“林女士,你忘了陈元方的故事了?与友期日中,日中不至,则是无信。”
  林伟兰从他的一脸笑容中品味到不同的东西,立即反应过来,骂道:“呸,谁是你儿子?”
  瞿建深见她提前戳破自己,狡猾得“嘿嘿”直笑。
  他引以为豪的模样让林伟兰肉眼可见地愤怒起来,“你是惯会发表歪理邪说的。栖霞山的景色要真有这种价值,你今夜不若睡在此地好了。”
  瞿建深对此毫无所谓,“又有何不可?只请林女士帮忙带个口信,让人为我送一套被褥来。”
  他们在旁边斗嘴,韦杰洛夫在旁边还轻声询问:“陈元方是谁?”
  文薰小声告诉他:“是《世说新语》中《陈太丘与友期行》那则故事。”
  韦杰洛夫“哦”了一声,眼镜往上抬起,状若回忆。
  另一边,林伟兰已经在这场口舌之争败下阵来,“我算是明白了,我是说不过你的。”
  为了不让自己的失败过于难看,她开始寻求外援,“朗女士,你不要看热闹呀,好歹帮帮忙。”
  文薰还未表态,便被志得意满的瞿建深抢过了话头,“你这个外援,想来也是不顶用的。朗女士礼貌,皆因她与我不熟。我二人若真的相熟,我知道她的厉害,我也不会与她讲话。你最好啊,下回把莫砚青喊来。”
  林伟兰觉得文薰定是不差的,“莫砚青又如何,莫砚青不也只是生了张嘴?”
  “莫砚青一本正经,他能毫无负担地指着我的鼻头骂呀。就像他骂罗公……”想说什么,又被咽了回去,“总之,谁不知道他是有名的卫道士?”
  文薰终于开口:“瞿先生与砚青相熟吗?”
  “倒是没怎么见过。”
  “我也没有听砚青提起。想来,瞿先生想岔了,在他眼里,您正是行为端正,品德高洁之人。”
  林伟兰立马接过话,与她完美配合,“不,或许是无名小辈,他不屑提起呢!”
  这,这……
  这话也不是不能回,但没必要。
  彭兴朝在旁边虽然不讲话,可若是真的把他老婆惹急了,他是能帮忙打人的。
  瞿建深本意也不是为了惹女士们不悦。他适时见好就收,放下衣摆,拱手向二位女士讨扰,“两位大姐,是我多嘴,小生知错。”
  他的模样逗得二人皆笑出了声。林伟兰更是觉得出了口气,补充到:“你瞧他那样,是不是不愧为教戏剧的人?”
  文薰虽跟着笑,但也将他的退让看在眼里。一时间也明白了林伟兰说他有趣,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原因。
  既然要等人,山脚下有个凉亭,众人便围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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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年轻人汇聚后谈天说地,用热闹营造出一股轻松的氛围。
  罗友群没有让同僚们多等,不过10来分钟便到了现场。
  瞿先生刚才吃了鳖,现在便做出一副要在罗友群身上讨回公理的架势,“好你个朴公,怎么来得这么晚?人家韦杰洛夫先生才来金陵半年,都能找得到路呢。”
  “是我失礼,诸位见谅,见谅。”
  嘴里喊着见谅有什么用?瞿建深不依,非敲了罗友群一顿大餐才肯消停。
  他还十分大方,“朴公愿意请客,我也不能同享,诸位便等着同去,大家一起同乐。”
  对罗友群来说,一顿饭也算不得什么。或许在他看来,瞿建深愿意同他打闹,是看得起他。
  今日罗公除自己前来,还带了个朋友,那是一位穿着蓝白格子旗袍的,剪了半月式刘海短发的年轻女子。
  “这是关依苒关女士。”
  想来她是林伟兰早前便见过的,便如此对文薰介绍:“关女士是咱们金陵大学去年毕业的学生,如今在给罗先生当文学编辑。”
  文薰点了点头,对这个容貌清丽的女子露出一个微笑。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上山。在路上闲聊时,瞿建深提起他最近除了在拍电影外,还和金陵戏剧院的演员们排红楼戏。
  “是哪一场?”
  “当然是名篇《黛玉葬花》了。”
  林伟兰立刻想起昨日看的那篇社评来,“你们有没有看莫砚青早期在《春雨社论》上发表的关于红楼的那篇文章?”
  瞿建深“哦”了一声:“怎样?”
  林伟兰道:“我读完觉得可解气了,想知道瞿先生有何高论。”
  瞿建深又是想挑事的语气,“怎么,难不成你们传统文人还看不上新一代小说家?”
  林伟兰冷哼,“什么小说家,胡编乱造的一把好手。”
  彭兴朝此时却揭她的短,“别听林女士这样说,买小说的时候,她自己上班买不到,还要嘱咐家里的佣人早些去,往前头挤呢。”
  被人明说,林伟兰也不生气,“我是看小说,可不妨碍我骂写小说的。我喜欢的是小说,又不是小说家。”
  她一番状似蛮横的话,又让大家“哈哈”直乐。
  文薰也笑,在她眼里,林女士不要太可爱。
  金陵有山,山却不高,很快众人便登上了山顶。栖霞山以枫树闻名,可如今还未至深秋,叶面尚未染红,然而赏绿景、知绿意也颇得一番意趣。
  林伟兰邀请文薰来,自然不会让她落单。大家说说笑笑,很快四下分散,文薰也和伟兰二人信步漫走,离了人群。
  林子中时不时传来鸟鸣,又有清风,人在其中深吸一口气,仿佛连身体都变轻了。
  林伟兰见她表情惊喜,出声打趣,“怎么,可是要诗兴大发了?”
  文薰同她玩笑,语气轻松自在,“我若作诗,你可能接?”
  林伟兰笑道:“我自然是读过书的。你开口便是,若我接不上来,便算我堕了姓林的脸面。”
  文薰发笑,没有话赶话和她硬对上,而是道:“我以前只觉得周围的景色常见,后
  来出了国才明白,什么叫故土,什么叫乡音。今日你我欢聚于此,观得山色,虽觉深秋未至,枫叶未红,说来是件憾事,然过了这个年岁,也不知道下回再来会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又是怎样的景色?”
  林伟兰觉得,文薰的这番感慨,真称了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她体会了一下此间心情,道:“人生百年,说来匆匆。你说的话,我大约能够理解。我也知道你绝不是悲春伤秋之人。我猜,你是感受环境,品味时节吧?”
  文薰点头:“我一直觉得,平淡是一种更值得珍惜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