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作者:寻光小筑      更新:2025-10-31 18:14      字数:3175
  而霞章则是不停地变换着笔名,对各种社会现象批判,揭发。他的想法更激进,有时候气血上涌,还会逮着“立坚道人”骂,痛批其保守,称其“妖言惑众”。
  文薰一开始还被骂得莫名其妙,也还过嘴,后来猜到那些笔名的背后是霞章,一阵无言。
  抛开思想上的交锋不谈,这么个人,平日在跟前的时候,尽力地保持着成熟稳重,多数时候还能冷静地帮着她拿主意,好似是这世间最可靠的人。没想到一分开,披上一个笔名,就被打回原形,恢复到了那个热血青年。
  文薰虽说对霞章十分无奈,但也不代表她没有脾气。平白无故挨骂,她才不会捏鼻子认下呢。她左思右想,琢磨出了一汪坏水,在某个不忙的周末,直接前往津市,赶到南开,进行突击。
  她一定要揭穿莫某人的“成熟”假面。
  也是天公作“美”,那天文薰去的时候,刚好撞见霞章在和人吵架。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吵了起来,总之,学生们、教授们,两波劝架的人挤成了一团。霞章的情绪过于激动,便被人抓住了胳膊,又有学生揽着他的身体,把他整个人往后拉。可他倔得很,更是满脸的不服。他奋力挣扎着,跳起来都要指着对面的人骂:
  “哪里来的旧物件老东西,你又没下去你怎么知道他没发声?”
  她还眼睁睁地看见霞章拎着本书朝对方砸了过去。
  文薰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惊得有一瞬间张大了嘴巴。
  与霞章起冲突的那位先生也愣住了,半晌后,他不堪受辱,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挣扎道:“莫砚青,你也是圣贤的弟子,你怎么可以用书砸人?”
  莫霞章理直气壮,“错了,正因为我是圣贤的弟子,圣贤们才给我下了法旨,借他们之手好好修理你们这群孽子孽孙!”
  一句话,骂得他无言以对,只能发出一声嘶吼,“莫砚青,你欺人太甚——”
  这场混乱持续了好几分钟才被叫停。
  两位闹事的主人翁也被各自带去主任的办公室里接受治伤和批评。
  霞章坐在椅子上,乖巧地等着文薰给他上药。
  他转动着眼睛,十分心虚。
  他们现在在南开外文系系主任伏建高先生的办公室里。
  伏建高在旁边,气得走来走去,“牛脾气,莫砚青你真是一身的牛脾气。你以为到了津市,真就没人能管你是了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修书一封前往港城,让胥先生好好教训你。为人先生,怎么可以大庭广众之下与人斗殴呢?以后你让学生们怎么看你,百年后,后人又会如何看你?”
  霞章一听,刚被压制的反骨又冒了出来,“后人必定觉得我是位英雄。至于他,哼,无名之辈,狗熊一只,有什么本事与吾名并列榜前?”
  伏建高当时便指着他,“你还敢还嘴!”
  他看见了文薰,又怒道:“你瞧瞧,你也是当了人家丈夫、父亲的人了,还不稳重,我真
  该拿一面镜子过来,让你仔细照照自己有三岁没有!”
  伏先生的教育不无道理,可文薰见霞章挨训,也天然地心疼。她轻言细语地开口,意图给霞章一个解释的机会:“是啊,好好的,你跟人吵什么?就算有天大的不是,也不该动手啊。”
  霞章道:“是他先对董先生不敬!董先生守节而死,明明是为大义而牺牲,到了他嘴里却变成了固守迂腐。若不是董先生,当时潘先生和郭先生能那么容易出来?他以为金陵政府是什么慈善机构不成。此等贼人,鼠目寸光,心思狭窄,我耻于与之为伍!”
  听到事情是因为为董协礼先生正名而闹出来的,伏建高好生无言。
  他指着莫霞章,半响后叹了口气,离开了办公室。
  他一走,文薰就往霞章胳膊上一掐。掐得霞章可怜兮兮,不明所以。
  文薰只“哼”了一声:“看你以后还在我面前装。”
  霞章初时不解,而后想明白自己近期的“装模作样”,好生脸红。
  “你就不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吧。”
  “我不,莫先生的英勇伟岸,我偏要记一辈子。”
  不论过去多久,霞章都是那个满腔热情的霞章。
  文薰也一直是那个乐观积极的文薰。
  在北方的这几年里,二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成就。“燕青”在发表了基本具有讽刺意味的小说后在小说界声名鹊起,文薰也因一直不间断地在进行翻译工作,得到了英国方面的赞许,还被邀请回剑桥大学文学会开会。
  与此同时,国内的文学研究会二人也没有落下。在年年两岁的那个暑假,二人一同前往湘北开会,也是那会儿,霞章才终于知道原来“立坚道人”便是自己的妻子。
  一时间又羞又气,被文薰好生嘲笑。
  “你还骂过我呢。”
  “有吗?我不记得。”
  他骂的是“立坚道人”,跟朗文薰有什么关系?
  文薰偏不让他糊弄,当即要拉着他,和他就各自的思想大论三百个回合。
  生活中不乏有各种愉快的小事,哪怕是斗争都能变得愉快。可到了36年,在国内形势愈发严峻的当口,二人再也没有心情通过笔名掩饰任何,开始大力地呼吁青年人加入救国行动。为此,文薰和霞章还好几次遭到了日本人的警告,日本军部的电话甚至打到家里来。文薰接到后,不为所动,继续坚持着自己的战斗。她还在文章中指出:
  “如果日本人的行为合理,那么我就更加没有闭嘴的理由。”
  见“礼貌”行不通,在文薰假期出门时,日本人又抓了她一回,声称要将她带去东北。
  文薰仍旧不屈服,表示哪怕去了东北,她也会如实地将日本人对东北的统治记录下来,包括对大兴安岭的砍伐。
  当时,文薰从来没有想过她是教授日本人不敢杀她之类,她想的只有自己是个中国人,中国人是绝对不会向日本人屈服的!
  当然,事后由清华大学校长出面,文薰被安全地带了回去。
  此时,校长还向北方教育部,向金陵政府报备过,可政府只是出了一则无关痛痒的声明,连让日本人道歉的勇气都没有。
  不仅如此,他们还反过来批评文薰的激进。
  文薰激进吗?真正激进的霞章把日本人,连带金陵政府一起在报纸上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后,日本人还想让校方约束二人。可清华是出了名的学术自由,南开的抗日情绪更盛,别说北方教育部没有办法,就算日本人向金陵政府施压,金陵政府来了也束手无策。
  想管,山高路远,怎么管?
  让朗家管?朗家说,女儿已经嫁了人,便归丈夫管,他们不好管。
  也是第一次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得到这样“正确”使用。
  让莫家管?莫家更是要把人轰出来。谁不知道莫霞章早年就跟莫家断绝了关系,他们拿什么管?
  就算之前莫家有一位姑妈嫁来了北方,可东北事发后,姑妈一家就搬去美国了,他们能找到谁来管?找同样被莫霞章断绝关系往来的老师荣礼先生吗?
  一时之间,日本人和金陵政府都拿莫霞章、朗文薰夫妇二人无可奈何。
  可现在,北平即将成为囊中之物,他们终于能一雪前耻了。
  日本人还没打进北平城,便公开向记者表示要通缉“反日分子”,并列出一连串名单,文薰和霞章的名字赫然在列。清华大学留校的秘书长担心他二人日后会遭到日本人毒手,立马联系好人,并派出专员,将夫妻俩提前送走。
  朗文薰和莫霞章是全国知名的学者,若他二人遇难,是文化界的损失,也会引发群情激愤。
  家园已经被毁,校园也不能多待。文薰和霞章虽然心痛,但在此紧要关头,还是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们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携带了必要财务,跟着来接应的人一起,带着郭瑞一家和孩子几方辗转,逃离了北平城。
  此时,正是1937年7月27日夜。
  北平通往津市的铁路已经被日本人控制,要走,只能走水路。文薰一家人穿着朴素能遮掩身份的衣裳,坐在船上,听着护送他们的清华园图书的管理员唐先生诉说事情的经过。
  “平津铁路的要道已经被日本人占了,咱们没办法坐火车南下。还有一种方法是从天津港乘船出发,可保不准日本人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往青市坐船往下再转道也不行,如果到时候日本人往东边也派兵,把地一占,在火车上又或者轮船上抓人简直是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文薰很快想到:“那我们只能直线南下了。”
  步行,或是换乘水路,穿过冀、豫、鄂三省,到达湘南大后方。
  可这其中的山匪、兵祸,哪里是文人之躯扛得住的?更别说他们还带着孩子,最小的只有四岁。
  汤先生看着这一家人,也觉得这个方法有些残忍,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