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作者:
承古 更新:2025-10-31 18:58 字数:3153
无需再多解释的言语,这一跪,已是他们最大地忠诚。
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染红层层白云,自远方的地平线铺陈开来,盛大而灿烂。
苏道安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的身子亏空的厉害,过去三年始终紧绷着神经才坚持了下来,如今一下放松,从前那些一直被压抑的病痛似乎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要将她最后一点骨血全部都吞噬殆尽,靠着每日无数的补品和汤药才勉强没有出现太大的不适。
可今日她站得久,用了力,动了气,到现在,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伤口处的痛感渐渐变得难以忽略。
然而银鞍军与孙家军的人都在场,她还不能倒下。
尽管苏道安已经努力掩饰,唐拂衣仍然注意到了她侧额上渗出的细汗。
她伸手托住她的腰让她可以尽量轻松的借力,而后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后续的事宜,便准备先带苏道安回房休息。
苏道安转身正准备迈步,却只见唐拂衣率先走到自己身前,蹲了下去。
“我背你。”她开口道。
苏道安盯着那背影一时竟有些恍惚,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抿了抿嘴,弯腰趴了上去。
宽大的裘衣足够罩住两个人的身体,橙红色的日光将她二人包围其中。
女孩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温热地吐息落在脖颈处,留下一片湿润的暖意。皮肉下的骨头跟着走动的频率一下一下轻微的撞击,细密的痛感落在实处却只令人越发安心。
就好像她们已经就像这样慢慢地走了很久。
在雨中,在夜里,在黄昏。
不曾分离。
医女已经将换药所需要的物品一应准备齐全,唐拂衣扶着苏道安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床头,拿了杯红糖水喂到她的嘴边。
苏道安就着唐拂衣的手足足喝了整整一杯,混沌的脑子总算是清明了些。她乖乖地靠着枕头,任由唐拂衣用剪刀小心翼翼剪开绷带,露出那道伤口,果然又稍微有些渗血。
更严重的情况唐拂衣都见过许多次,到现在她处理伤口的手法已经十分熟练。
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沉默而尽量快的清理动作。她知道一旦她开口关心,苏道安一定会告诉她这并不算什么不必担忧,但那恰巧是她最害怕也对不愿面对的回答。
她帮苏道安披上衣服,看着她慢慢喝完了药,而后用小叉子插了一块蜜饯,送到她的嘴边。
苏道安咬过去,细细嚼了许多下,才咽进了肚子里。
常年在宫中养成的习惯,到现在,似乎只剩下这一点,没有改变。
像是一只乖巧的小仓鼠。
只不过从前是健康的仓鼠公主,现在是养病的仓鼠将军。
唐拂衣又叉了一块喂进苏道安嘴里,盯着她低头认真咀嚼的样子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她:“听说你把今天中午的蜜饯分给了孩子们。”
“唔……咳……咳咳……”
苏道安冷不丁被呛了一下,她原以为唐拂衣要说些什么,类似于自己今日的行为太危险,或是,明知道还不能下床却到处乱跑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开口的第一句竟是中午的那份蜜饯。
唐拂衣连忙伸手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别急,别急。”她开口道,“我只是怕你没有喝药。”
“我喝了,小满和惊蛰都可以作证。”苏道安微微蹙眉,“我中午只是……”
她顿了顿,看了看唐拂衣手里的蜜饯,又看了看唐拂衣,欲言又止。
唐拂衣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
“不想说就不说了。”她轻笑了笑,“蜜饯本来就是给你解苦味的,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了。”
“不过药是一定要喝的。”
“……”苏道安抿了抿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简单的“嗯”字。
“所以,今日之事,你从头到尾都看见了。”
这不是一个问句。
孩子们自然不可能主动找唐拂衣告诉她自己中午吃到了蜜饯,只能是午后在去学堂的路上偶然碰到,打招呼交谈间无意提起。
若是如此,那唐拂衣赶到操练场的时间,应当比她出现的时间要早得多。
“是。”唐拂衣也不准备隐瞒,“就在魏虎朝你扔斧头那会儿,当时我吓坏了,立即就想冲过去帮你,但是被陆兮兮拉住了,她说你既然已经主动揽下了此事,我便不太好在那个时候出面。”
苏道安微微皱眉:“以你的武功,应该能看得出来那把斧头丢出来的时候就是歪的。”
“嗯。”唐拂衣点了点头,“陆兮兮是对的,我是关心则乱。”
她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她:“魏虎丢过来的斧头本就是歪的,那余一和那位银鞍军将士蒙眼比试的时候的那一斧,你也是提前就策划好的?”
“那倒没有。”苏道安摇了摇头,“其实若是由着魏虎的指挥,余一不可能精准劈出那一斧,能如此精准,一半是运气,还有一半应当是他自己的判断。”
“但我的指令并没有错,只要周至奔着他的武器往前跑,那斧头是不会伤到他的,而方才之所以千钧一发,是因为他犹豫了一瞬。”
“可若是那斧头再偏一点,若是他再多犹豫一丝一毫,就不仅仅是输掉一场比试这么简单了。”唐拂衣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你不曾给自己安排什么退路?”
“要想驯服猛虎,自然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苏道安挑眉,露出一个自信又带了些苦涩的笑:“若我连这点魄力都没有,这些年在离城,恐怕早就被人吃干抹尽了。”
吃干抹净。
唐拂衣愣了愣,她想苏道安用这个次来形容草原十二部和萧都对离城的所作所为应当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不知为何,放在这一整句话里,隐约有些奇怪。
然而她并没有多想,思量片刻,只是又开口向她道歉:“归根结底还是我驭下无方,今日矛盾激化,还要劳你费心。”
“这不是你的问题。”苏道安道,“魏虎与他手下的兄弟从前都是山贼作风,后来即使被收编入了孙家军,恐怕你们很难对他们强加管束吧?”
“嗯。”唐拂衣点点头,“试过管,但实在是管不了。”
提起魏虎,她似乎也是有些头疼。
“我们孙家军虽不如正规军那么军纪严明,但日常的操练也不会落下,收编这支山贼之后,原本是想让他们与我们一同操练,但这群人只听魏虎一人的话,魏虎又讲不通道理,每次我是试图去找他说些什么他总是各种理由搪塞,总之就是不乐意。但每每有什么路途较远或是比较危险的押镖任务,其余人不怎么愿意去的,总是他带着兄弟们冲在前头,说什么不能白拿我们的钱,白吃我们的饭。”
“我看他们押镖确实精心尽力,又想着原本将他们收编也是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便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唐拂衣说着,用力叹了口气:“今日若非是你,我大约也是真的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得了这件事。”
“你不熟悉这些,处理起来确实会有些力不从心。”苏道安笑了笑,“魏虎此人简单直爽,虽然好斗,但也输得起,尽管讲道理的方式不太斯文,但是能讲得通道理,那便还算是好对付的。”
“他觉得自己能打,那就让他明白自己不能打,他看不起兵法军纪,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以少胜多。他心里明白自己从前的认知是错的,自然也就服气了。”
疲惫又温柔的语气,说着打打杀杀,听起来却更像小姑娘在与自己的姐妹聊一些轻松的睡前故事。
“更何况……”苏道安垂下眼,若有所思,“今日一见,我也觉得他确有统军之才,只是先前从未接触过此类事务,所以勇猛有余,经验不足。”
“那对巨斧他看起来用的厉害,我却觉得还不算顺手,若是能换成陌刀,想必勇武定能更胜从前。未来银鞍军若是要征战沙场,也能……”
“涉川。”唐拂衣忽然开口将她打断,“你这是何意?”
她双眉紧皱,声音里有担忧,有惊讶,更多的却是不解。
苏道安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知她必然是已经听明白了她话语中的隐意,便也不准备再卖什么关子。
“拂衣。”她垂下头,黯淡的瞳孔中掠过一丝决绝与落寞,又很快消失不见,再开口的时候,还是一贯的理性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