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30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4360
  她笃信地点头,“听叔父的口气,像是差不多了。”
  “到底是谁杀了他?”
  “我还不知道,也许过两日就能真相大白。”九鲤笑着把一盏等放在炕桌上,却还不坐下,仍与她并肩立在榻前,“柔歌姐,你是真喜欢他。”不是问句,“只有喜欢谁,才会为他掉眼泪,不喜欢的人又哪能伤到你的心呢。”
  柔歌拨了额前一缕散碎的头发,仰面笑起来,“你呢,可曾为谁哭过?”
  “小的时候和杜仲打架哭过,打不过他,也很伤心。”
  柔歌笑出声,转身坐下,半个人陷在黑暗里,表情难得温情起来,“其实你别瞧关展喜欢跟女人胡混,有一半倒是装出来的。”
  九鲤一脸疑惑,扶着炕桌在这端坐下,“这有什么好在装的?人家都是往好了装,他反要还装坏么?”
  “是啊,他要装坏,装不成器。”她眼泛泪光,柔情地笑着,“他先和我说,他母亲太偏心,对他好得过头,姐姐为关家辛苦操持这些年,母亲不念她的精明能干,却只记着姐姐是个女人,不好依靠,这两年总明里暗里劝姐姐把关家的生意交给他。他不想伤姐姐的心,所以故意不学好,想着自己坏一天,关家就不得不依靠姐姐一天。”
  她说着,将一条红绳系的金雕鱼形坠子放在桌上,“这他的东西,是我偷拿他的。庾姑娘,你什么时候去关家,替我还给关家。”
  那坠子像是一半,因为鱼儿嘴上衔的荷花只得一半,九鲤正拣起来托在手心细看,突然听见敲门声,庾祺推门进来。
  随即柔歌告辞要走,九鲤起身送她,扶着门,看她若烟若雾地消失在暗中。兴许没两天案子一了,荔园的人放出去,从今往后就难见了。
  九鲤这样一想,便怀着一缕怅然所失的情绪,将门缓缓阖上,走回榻前,把那鱼坠子递给庾祺,“您拿去还给关家吧,是关展的东西。您和关大姑娘熟些。”
  庾祺接来,在手中握一握,揣进怀内仰头睇她,“背上还疼不疼?”
  九鲤神色恹恹地摇头,“上过抚疮膏就不疼了。”言讫慢慢走去罩屏里,趴到床上去。
  他跟着进来,一边肩膀攲在床尾的罩屏上,“怎么,有些不高兴?”
  她看他一眼,又翻身坐起来,两手握住床沿,低着头,“您说,关展的死是不是和关大姑娘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这么以为?”
  “您什么时候肯与陌生女人说那么些话?要不是疑心她,难道是喜欢她的美貌?您才不是个好色的男人。”
  庾祺想逗她高兴,难得肯和她说两句没有上下的玩笑,“怎见得我不好色?是男人就好色。”
  刚说完,又自悔,这玩笑也过于越界了。他想尽快让它给彼此都遗忘,便若无其事地走到对过窗前,推开两窗,好散一散这一时的脸热。
  九鲤睇着他的背影,心生不屑,简直是自说自话,他倘或是真好色,怎么这些年都没见他风流一回?
  不,也许他是看不上,或者他好色,也偏好女人的性情,像关幼君那类迷一样的女人会不会是他所好?
  难说,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对那样的女人有好奇,有别样的复杂情绪。
  “这么说您是因为关大姑娘的美貌才与她多说话的囖?”
  庾祺背着身无奈一笑,“你一会问案子,一会问私情,到底想知道什么?”
  “案子和私情就不能混为一谈么?”
  他点点头,掉过身来,挑着眉峰,“像你和齐叙白?”
  九鲤翻着眼皮,“怎么,您不赞成?”
  他既不好反对,也说不出赞成的话,只好怀抱起胳膊,顾左右而言他,“我总觉得那齐叙白有点不简单,你和他交往,凡事要留神。”
  “人家是做官的,能简单得了么?”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尖,一只绣鞋在踏板上狠狠碾着,“他是正经科举出身,没有仗着家里胡乱混个官做,这样的人已强过许多官场上的人。”
  庾祺听来不快,但难得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谈心,记得鲍显尉曾特地嘱咐过,这年纪的姑娘肯不隐瞒地和长辈说两句心里话,当长辈的不论她说得对错与否,都不要急着教训人,否则日后再有天大的事她都不肯再和你说。
  他只得小心翼翼试探,带着笑脸,装作不当回事,“这么说,你心里是有几分倾慕他?”
  九鲤低着脸暗暗一笑,“倾慕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喜欢。”
  “喜欢又是感觉?”她歪起脸,“您喜欢过什么人么?不如您教教我。”
  庾祺将背抵在窗上,竭力作出一身松缓的姿态,“这种事当是到时候就无师自通,谁也教不了你。”
  “那您是因为喜欢关幼君才和她说那么些话么?”
  他笑着垂垂眼皮,“一半是为案子,一半是因为她有点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长这样大倒是头回听他说起老朋友的话,以为他从前除了他那位游方郎中的师父,和别人从不结交。
  不过细问他他一定不肯说,九鲤点着下巴,脑中千回百转,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八百个来回,最后得出个十分大胆的结论——
  “我怀疑叔父从前喜欢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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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双迷离(十四)
  “啊?”
  杜仲捧着碗,对九鲤这总结简直吓一跳,只把一双箸儿悬在半空,迟迟落不到碟子里去。半张着嘴,下巴上还挂着颗饭粒子,显得一副蠢相。
  九鲤瞅着他一连翻了二百记白眼,怎么会有人以为他们是龙凤姐弟?!他这样子,绝不可能同她是一母所出,没这可能!
  晨光艳艳地落一片在炕桌上,她伸过胳膊去,透着光能看见袖里她的皮肉,逐渐蜕脱了丰腴的稚嫩脆弱,倒是女人纤柔坚韧的情韵一日比一日显现出来。
  她用手抬起他的下巴颏,把他的嘴阖拢,“吃饭不要张着嘴,叔父没教么?!”
  杜仲忙把嘴里的东西粗嚼两下咽进肚皮,欠身过来,“你说师父喜欢你娘?你亲娘?”
  她自信地点头。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他也不由得翻个大白眼,“那我也大胆猜一下,你会不会是师父与你娘的私生女?”
  九鲤顿住手,倘按年纪算,庾祺就当是十一二岁的年纪生下她,这年纪的男人生孩子,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
  她只觉悚然,忙放下箸儿,“会有这可能?”
  杜仲嘿嘿一笑,“你想
  啊,不然师父为什么肯收养你?为什么连老太太问你的身世他都不愿说,没准正是因为年纪轻轻就胡来,所以脸上无光。”
  九鲤紧蹙眉头想了半晌,突然抬手打他,“少胡说!”
  他笑倒在榻上,她听见他放诞的笑声,心里渐渐松了口气。没可能的,庾祺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何况庾祺从没有露过这种意思,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狠剜杜仲几眼,“你快别说这种玩笑,我吓也要吓死了。”
  “师父是你亲爹难道还不好?”杜仲笑得肚子疼,慢慢坐起来,“谁让你先胡诌?师父喜欢你娘,亏你想得出!”
  “我不过是胡乱那么一想。”
  “那你怎么不想想,也许师父与你亲爹颇有交情,所以才收留了你。”
  九鲤握着箸儿遥思,也没这可能,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从没有“爹”出现过,只有娘,也只是一个窈窕而冷漠的背影,她每逢想到就觉着心酸,她娘似乎不大喜欢她,好在有庾祺,是他在漫天苦痛中抱起了她。
  杜仲见她像在想着什么难过,便把碗敲敲,“快吃吧,吃了咱们还要出去,昨日师父不是说了么,万三屋里搜出的刀虽是凶器,可还得去核准。”
  九鲤撇下嘴,将渺茫记忆掀过,当即便搁下碗说不吃了,忙坐去镜前挽发。
  不一时便整妆出门,走到院中,见蔡晋没穿官差服色站在院里,怀抱一柄十来寸的刀,一双眼睛毫无情绪地望着北屋那两扇阖拢的门。
  她有些猜到他来的目的,心里虽有两分怕,却也走过去和他道:“我叔父巡诊去了,你要是有事,不如去找张大哥?”
  蔡晋回过神,脸上刹那惊愕,而后落拓一笑,“有些话只有和庾先生才好说。”
  “那你等一等,现今好些病人都痊愈了,叔父巡诊很快就能回来。”九鲤打量他一回,点点头领着杜仲离园而去。
  蔡晋今日既然来了,就不会跑,在廊下坐了会,果然见庾祺与一班大夫回来。
  庾祺看见他从廊柱子后头绕步现身,倒有点意外,还以为他要宽些时日安顿家人,难道早早过来是怕自己后悔?
  开了门,他没请他进,蔡晋自跟进来,阖上门,朝庾祺的后背双手托起一把长刀,“庾先生。”
  庾祺转过身看他一眼,接过那刀,走去椅上坐下,“你就是用这把刀杀的关展?这不是衙门常规的佩刀。”
  他笑笑,“这是我兄长从前请人打制的,他喜欢刀。”
  庾祺抽刀出鞘,举在面前看,“唐制障刀,盖以障身以御敌,用于近身格斗。你兄长果然是个好捕快,他一生羁匪杀盗,报效朝廷,你反倒成了个杀人凶手。”
  “报效朝廷有什么好处?死后一家老小还不是连吃饭都成问题。”
  庾祺手稍一扬,收刀入鞘。蔡晋看着不免诧异,却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庾祺睇他一眼,这样管得住好奇心的人,一旦打定主意,是撬不开他的嘴的。
  他把刀搁在旁边桌上,一笑了之,“说吧,你来,是想求我什么?”
  蔡晋双膝落地,“关展是我杀的,与他人无干,请先生不要再追查了。就算您再查,也是无凭无证,先生不是官府中人,何必去枉耗精神?”
  庾祺在缄默中扬起微笑,“你而今跪在这里,想必是已无后顾之忧了,既然你已甘愿赴死,我还瞎操什么心?起来吧,我这人福薄,受不得人家的跪。”
  没想到他如此好说话,蔡晋有些不敢信,踟蹰着起身,“先生真的不再往下追究?”
  “往下追究,你就会指认主使之人?”他自笑着摇头,“你知道反正自己已是难逃一死,不如独自承担,保全想保全的人。保全了她,以她大方的性格,必也会保全你的家人往后都是吃穿不愁的日子。只是我有些好奇,你们这样到底是因为情,还是因为利益?”
  问得蔡晋一怔,半晌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她清楚,但没同我说过。”说着凄然地笑了笑,“本来男女之事就是笔糊涂账,说不清的。”
  庾祺歪着眼审度他片刻,将那柄障刀丢去他怀里,“去找张达吧,编好你的罪供,他虽愚笨些,可你们齐大人却没那么好糊弄。”
  他接下刀,放了心,“齐大人从不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事。”
  庾祺紧了紧眉头,看着他开门出去后,自走到门前来慢慢踱着。齐叙白不在意小人物的事,那他揽这两桩案子在身上,意欲何为?
  恰是此时,九鲤亦紧着眉头在一间厨房里乱看,说是厨房,简直不像样!一件完好的炊具没见,纵有几只碗碟也破得不成样子,灶冷得像几百年没烧过,墙下堆的净是些落了灰的扁担木桶。
  有个男人歪在那门上笑,“那些是从前有个挑泔水的落在这里的,破了,使不得,谁都懒得丢它,就任它堆在这屋子。”
  九鲤一听原是泔水桶,万幸自己的手还没触到,她忙把手缩回来,直起身,瞥了那男人一眼,嘴唇翕动两下,没听见声音。
  叙白知道她是在骂那男人怎么不早讲,她爱干净,真给她碰到,还不恨得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下来?
  他看着她好笑,由怀中摸出条丝帕递给她,回头问:“那你们从不在厨房里烧饭?”
  “谁有这闲空?”那男人不以为耻,呵呵笑道:“别看我们这小院,住的可都是在街面上混饭吃的人。”
  既不烧饭,何来的剔肉刀?亏得庾祺提醒来这院中问一问,否则真给那万三蒙骗过去。九鲤忙朝杜仲要了那剔肉刀给他看,“这是不是你们院里的东西?”
  那男人翻看几回摇头,“不是,这是割肉的,我们这里又不生火,弄把这样的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