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87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5438
  慧心含笑点头。
  赶上此刻陈嘉刚换过药,隐隐痛得睡不着,又不能下地,靠在床头又怒又恨,巴不得马上回京告诉他父兄,务必要设法将那庾祺五马分尸不可!
  因他这伤太要紧,这两日大变了脾气,十分暴躁易怒,几个跟来的小厮并这行院里的下人都不敢近身,大家只在屋外轮番值守。
  这里小厮引着慧心到廊下,值守的两个小厮一合计,这时候带了庾家的人进来,不是往枪头上撞么?
  那小厮却拉过二人悄声道:“二爷这回连命根子都没了,可见是多大的火气,把这姑娘放进去,她死也好活也罢随二爷折腾去,总之把他肚子里的气撒一撒,咱们也好得些安生。”
  陈嘉在内听见几人唧唧哝哝的,只当是议论他,马上将床头几上的茶碗猛摔在地上,呵道:“在外头说什么?!”
  有个小厮忙进去嗫喏回话,“庾家小姐来了,说是要给二爷赔罪,我们拿不定该不该放她进来。”
  此祸皆因九鲤而起,又是被她叔父所伤,陈嘉心内自然记恨她,更兼眼下绝了后路,不知怎的改了性情,从前分明还不怎样好色的一个人,突然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女人。眼下她既碰了来,还会给她好受么?
  他哼哼一笑,“叫她进来。”
  慧心才跨进外间槛内,小厮就将两扇门紧紧拉拢了,她心中冷笑,这倒便宜了。瞧见卧房是在右边碧纱橱内,她便打了帘子进去。
  因她低垂着头,烛火又暗,且陈嘉本对九鲤和她并不是很熟悉,又是靠在床上,一时竟连她的个头不对也没看出来,只在床上打量她一眼,“你来向我赔罪?”
  慧心轻点两下脑袋,显得怯怯的。
  他眼里冒着邪火,心里想着,庾祺不知怎么宝贝他这侄女,否则一个市井
  大夫,怎敢如此重伤他?今日就先剜他心,来日再要他的命!
  思及此一笑,冷冷道:“你把衣裳脱了,脱干净。”
  只见她踟蹰须臾,便低着头解衣带,陈嘉回想到那天夜里她仗着庾祺时得意骄傲的笑脸,此刻终于轮到他得意了,他不禁笑了声,立刻又疑心这笑声是不是有点尖?像女人?
  原来不是他笑的,是面前这个女人笑的,她不是九鲤!
  不等他出声,慧心已一把捂住他的嘴,一把匕首直插入他腹中!一刀不够,又拔出来朝他胸腔里捅去!接连捅了三.四刀,陈嘉本就虚弱,只得瞪着眼在手掌底下挣扎呜咽。
  门外几个小厮听见些动静,起初还当里头正做那勾当,渐渐越听越觉不对,待要推门进去,忽见廊下有几个人影跑来,原来是大门上的两个衙役及一对陌生男女。
  不及说话,两个衙役已拔了刀冲进屋内,直奔卧房。只见个光头的女人骑在陈嘉身上扭过头来,溅得满脸血,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血淌进嘴里,浸在牙上,简直像个鬼。
  慧心早杀红了眼,当即跳下床,举着匕首朝两个衙役直扑过来,衙役左右闪身一让,慧心扑了个空,摔出帘外,一个衙役扬刀便砍!
  说时迟那时快,庾祺闪上前来,一手接住那刀刃,“手下留情!”
  随即那血成股地从指缝中坠下来,九鲤大吓一跳,忙上前一脚踢开慧心手里的匕首,这才拉着庾祺的胳膊急得跳起来,“您的手!您的手!”
  两个衙役忙收了刀,一个去押慧心,一个急着查看庾祺的手,“哎呀庾先生!都怪我没长眼!”
  庾祺摊开手心一看,伤口深得见骨,不敢给九鲤看见,便随便将那门帘子撕下一片来缠在手上,走到床前看陈嘉。
  这慧心到底不是个有经验的杀手,也许是心太急,怕门口的小厮察觉冲进来坏她的事,一时竟连被子也忘了掀,捅了七.八刀倒给被子挡住大半,一探陈嘉鼻息还在。
  不过他没有救他的必要,掉身出去了。
  两个衙役正押着慧心,她苍冷的脸上滴着血,已没了表情,像外头的黑天,万念俱灭。
  回去路上,九鲤脑中还混乱着,不知道今晚上到底该不该来,当时一猜到慧心会到行院里来刺杀,想也没想就同庾祺骑马往这头赶,怕慧心刺杀不成,反而死在陈嘉手里。这时救下了她,却又不安,因为知道她将来还是个死。
  算了,想也想不明白。她骑在马背前头,抓起庾祺的手看,那门帘子是猩红的,又是夜里,混着血也分不清,不过摸着湿乎乎的,她不由得心慌意乱,扭头瞅他,“您这伤到底要不要紧啊?”
  庾祺坐在她身后,嘴上说不要紧,不过流血过多,脸色愈发苍白,好在黑魆魆的她也看不清。他另一只手揽紧了她的腰,“坐好,仔细跌下去。”
  九鲤仍固执地扭着头,妄图看清他的脸色。他只得打着精神笑了笑,“回家去上点药就好了。”
  她适才转回头去,贴在他胸怀里,未几听见滴答滴答像街旁的房檐上在滴水,多半是那布条子浸得太湿了,血坠到地上的声音。那血腥引得她鼻子一酸,一时也跟着滴滴答答落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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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89章 齐梁界(〇一)
  这厢归家,不免惊动起众人,雨青绣芝忙将里里外外的灯都掌上,登时亮如白昼,老太太也披了衣裳出来,一瞧九鲤哭哭啼啼好不伤心,又见庾祺身上沾着不少血,忙将他拉着前后打量,唯恐他身上哪里多了个窟窿。
  丰桥他们也就罢了,庾祺却不习惯老太太如此揪心的神情,坐在药铺的里间,轻描淡写说:“不过是手上被刀刃剌了条口子,她就哭得这样,你们也跟着大惊小怪的。没什么要紧,都去睡吧,丰桥留下给我上点药就行了。”
  九鲤一听这话哭得更大声了,“什么剌了条口子,是好大好深的一条口子!不然怎会流这么多的血?!”
  老太太听着心里一阵抽疼,却知道庾祺不习惯劳师动众,尤其劳她费神,只得拉过九鲤抹她脸上的眼泪,“别哭了,你叔父既说不要紧那就是不要紧,他是大夫,还能有错不成?咱们先去睡吧丫头。”
  九鲤挣脱了手,自己揩了把泪,蹲在庾祺跟前,“我不去睡,我看着您上药。”
  庾祺一看她冷涔涔的脸,知道赶她回房她也断不能睡,反而在屋里提心吊胆,只得罢了,抬起手来朝众人赶一赶,“那你们去睡吧,留下鱼儿和丰桥在这里。”
  大家只好陆续散了,丰桥忙去打水,九鲤则到柜台后面寻抚疮膏,止血清洗包扎,一通忙活,大半夜才消停。进院一瞧,廊下的灯还亮着。
  九鲤却不回房,一路静静跟着庾祺绕往他的屋子,庾祺回头瞧她,正要打发她去睡,她倒抢步上前钻进屋,在床旁边的长条案上添了两盏灯,而后又擎了一盏走到床前来弯腰照庾祺的脸。
  只见他面色惨白,比往日还少些血气,脸上淋漓的汗珠分明是疼出来的!路上回来直至包好伤口,都没听见他嚷一声。她心里犹如被线扯着,一丝一丝地疼,便抽抽搭搭哭了。
  庾祺反笑,“怎么又哭?从前可不这么爱哭。”
  九鲤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要是我自己伤了我才不哭。”
  眼下之意是因为心疼他了,庾祺点点头,忖度着这时候她只怕正急着要在她面前尽一尽心,便故意走到面盆架前,支使她给他拧帕子洗脸。
  这里老太太横竖有点放心不下庾祺,仍合衣起来,走到廊下就听见东屋里沥沥的水声,想是在盥洗,正欲敲门进去,却听见九鲤抽抽噎噎地说话:“才刚看见那么深的伤口,多久才能长得好啊?”
  嗔怪的口气,但听得出是担心,做侄女的紧张叔父的伤势本是再应该不过的事,何况九鲤自来就和庾祺,他们自来就亲,简直亲得过分——老太太眼皮稍沉,手轻轻垂下了,悄然走到卧房窗户外头。
  幸好雨青为怕屋里闷,留了扇窗半开着,往里看,庾祺背向着窗户,一只手将面巾
  攥了攥,搭到面盆架子去,径直朝床前走,“我也洗漱完了,你回去睡吧。”
  走不到两步,九鲤忽地掉过身,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背上,却迟迟不说话。
  隔会似乎听见一声叹息,庾祺转过来,她顺势钻在他怀里,他也只得用缠着纱布的手搂在她背后,摸着她的头,“到底要怎么样?”
  九鲤也不知道,不说话是因为没话说,不过是不想走,她寻思一会,仰起脸说:“您饿不饿呀?我去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吃的没有,给您热来?”
  庾祺好笑,“算了吧,你哪会热饭,沏壶茶也是勉强。”
  她不瞒地嘟囔,“叫您说得我什么也不会,真成了个吃白食的了。”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你不是头脑机敏,会查案嚜,很能干。”庾祺笑笑,低头在她嘴巴上亲了一下。
  她仍觉得不满足,索性双手攀住他的脖子,愈发紧紧贴在他怀里,把他逼得跌后了半步。
  他感到她.胸.脯的肉蹭在他胸膛上,即使不太厚,也软得出奇,男人大概因为什么都紧.实.坚.硬,所以本能喜欢女人的柔软,他的手不自觉地向她后腰底下滑下去一点,又停住了,手掌蜷了蜷,忘了有伤,冷不防一阵剧痛。
  痛得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在家里。”
  他其实不愿说这样的话,显得鬼鬼祟祟的,本来也是见不得光,要说避开人一类的话也是可耻,总觉得天外那抹灰淡的月痕是一只冷漠审视的眼睛。
  她眷恋不舍地把胳膊放下来,还是带着不瞒凝望他,倏地调皮一笑,“您是不是真的身子有什么毛病啊?”
  “乱说——”怄得他在她臀上打了一下,旋即似笑非笑地,他朝前挺.了下腰,“会有毛病么?”
  她像被棍子轻轻戳了下,脸一下就涨红了,他真和她说这种话,她又很不好意思,眼睛不知该往哪放好,只好垂着,稍后又觉得像在低着眼看什么似的,忙抬起头来,双手扣去背后,装出一份大方坦然。
  “这下放心了?”庾祺脸上也有些红了,好在蜡烛照不出来。他始终不愿在她面前漏一点怯,要不是他们在一起过了十几年,她很清楚他的底细,他更情愿表现得在这方面驾轻就熟。
  他自讶异于这想法,觉得又像当年的毛头小子似的,有点讪讪的。
  九鲤第一次看见他这神情,新奇又兴.奋,围着他嬉嬉打转。
  他一把将她拽定了,低声道:“快回去睡吧。”
  她踮起脚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一时这窗内的景象晃动得似摇摇欲坠,是老太太心里头在震荡不定。她见九鲤终于肯出来的样子,忙慌里慌张避在柱子后头,等她回了西厢,才悄悄自回房去,趟在床上还觉山摇地动,天旋地转。
  闻不到浓浓的香火味,帐里只有玫瑰甜丝丝的香气,九鲤这夜才算睡了个踏实觉。早上起来掀开帐子,看见太阳早铺满了书案,才知道时辰有些晚了。
  她看着满桌的阳光,觉得青莲寺是做的一个噩梦,不过也知道这只是自我宽慰的念头。
  绣芝端水进来给她洗漱,一面笑道:“杜仲也回来了,在那屋里给老太太请安呢,你还不快起来。”
  怪不得听见有些吵闹,想是早上有衙役到青莲寺去禀报了拿住慧心的事,自然衙门就撤了人手。九鲤洗漱完换了衣裳出来,在廊下一看,东厢的门窗还关着,庾祺想是还没起呢,大概是昨晚伤口疼得半宿没睡着。
  甫进正屋,就听见老太太在说:“彦大人说五日内破案,这才两天,彦大人岂不高兴?这一高兴该要放赏了吧?钱倒没要紧,咱们家也不缺钱,要紧是脸上有光!”
  杜仲笑道:“彦大人奖算什么?此案少不得要上报朝廷,彦大人说还要给叔父上表奏功呢,到时候朝廷肯定有赏,这不是更有光?咦?叔父呢,这时候还没起?”
  一说到庾祺,老太太想到昨夜之事,心事重重地沉默住了。
  九鲤这里搭着话进来,“叔父受伤了,昨晚肯定疼得没睡好。”
  杜仲原是歪歪斜斜倒在榻上,一听此话,忙翻腾起来,“受伤了?!早上没听见去青莲寺的衙役说啊。”
  九鲤把昨夜赶去行院的事细说了,老太太这才知道庾祺受伤的缘故,此刻觉得这是桩危险的差事,增不增光的倒忘了。
  正值听见庾祺那屋里开了门,杜仲扭头向窗外瞅了一眼,忙走出屋到东厢来,一进门就扑通跪卧房的罩屏底下,眼泪涮地流了一行。他是头回碰上庾祺受伤,有些吓到了。
  庾祺正在龙门架前系衣带,回头瞅他一眼,十分好笑,“是个男子汉了,怎么也学小鱼儿哭哭啼啼的?”
  杜仲磕了个头,抹了把眼泪道:“昨夜师父应该叫我和您去的,我跟着您您就不会受伤!”
  庾祺穿了件铜绿的袍子,笑着走到罩屏底下来,反剪着手瞅他一回,“你本事倒大?”
  他一耸一耸地哭着,“我虽没本事,可愿意为师父上刀山下火海,不像小鱼儿,刀光剑影先就吓破她的胆!只晓得躲在师父背后!”
  “和个姑娘比胆量,你真是有出息。”庾祺笑了笑,又叹了声,“起来吧,我死不了,不用在这里表孝心了,你心里的算盘我还不知道?”
  门外有人噗嗤笑了,杜仲一看是绣芝端水进来,忙起身,觉得哭得丢脸,没好意思看她,只管低着脑袋接过水盆,端去面盆架上。庾祺走来架前,见他脸上涨得通红,觉得有些不对,回头瞅了眼,绣芝的裙角正好由那门槛上掠出去。
  这厢绣芝走来正房,九鲤在榻上歪着脑袋问:“叔父升帐了?”
  “起来了,杜仲正服侍他洗漱。”绣芝擦着手走进里间,搬了根凳子坐在跟前,“才刚你们说那位陈二爷到底怎么样了?”
  九里哼道:“不知道死了没有,我和叔父昨晚走的时候他还有气,他那几个小厮正乱着救呢。不过救活了也没用,反正也是断子绝孙。”
  老太太早听得心惊不已,搡着她的手道:“你叔父也是,多大年纪的人了还那样冲动,伤了人别的地方也罢,偏是那地方,岂不叫人恨死?不是说他们陈家在京城很不得了?”
  九鲤笑道:“叔父还年轻得很呢!哎唷您就放心吧,连赵伯伯都说陈家不敢怎么样,朝廷里很多官员对他们陈家不瞒呢,这时候他不敢放肆,有气也只能憋着,再说他和青莲寺的事捅道朝廷里,暗里逼良为娼笼络地方官员,皇帝心里岂能过得去?他们自家的屋顶上的雪还没扫干净,此刻寻咱们的麻烦,不是火上浇油嚜。”
  老太太不懂这些,咽了咽喉间,调目看向绣芝,“你一会到厨房里和雨青说,煨只猪蹄给老爷补补。”
  绣芝愣着神,稍过一时才反应过来,答应着出去了。
  老太太又回头将九鲤鬓角的碎发别到她耳朵后面去,“事情忙完了,和我到魏家去走走?魏老太太惦记你呢,问了我几回,我说你闲着没事,跟着你叔父查案子,魏老太太倒不嫌你没规矩,反说你聪明伶俐,比好些男人还强。”
  九鲤只笑着,岔开话道:“等叔父的伤好了再说吧,这时候去了,人家一问叔父,知道他受伤,肯定要来瞧,叔父不喜欢应酬您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