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04节
作者:
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4711
 
  张达
  满面疑惑,先还说要瞒着叙白,此刻又不瞒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倒是杜仲心里稍微清楚点,一看九鲤在书案后头站着,想是她和叙白又惹了庾祺动怒,便改了主意,偏要给叙白知道他们齐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好叫他心里作难。
  他忙抢步到庾祺跟前来说:“我们跟着那凡一杂毛到了一家钱庄,他在那里兑了整整二百两银子!兑完马上转回家去,原来他家里有妻儿有父母。我们在街上又碰到关姨娘,据她打听来的,凡一既不嫖也不赌,根本不好色,大概和大奶奶暗里拉扯就只为那二百两银子。”
  叙白听后忙走到张达跟前,“凡一为什么要管我大嫂要二百两银子?”
  张达抱歉地笑着,“我们也不清楚,大人别急,不是正在查嚜。”
  “那凡一到底私下与我大嫂有什么干系?”
  “起初我们是怀疑大奶奶和那道士有私情。”九鲤绕案出来,宽慰他道:“不过倘或那道士不好色的话,多半是我们猜错了,大奶奶给他银子大约是因为别的事。”
  “什么事?”
  九鲤反剪起手来笑笑,“这个我们也还不清楚,你觉得你大嫂会有什么把柄落在那道士手里?”
  叙白调过身在屋里踱步,“大嫂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我大嫂为人温柔敦厚,从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连句闲话也没有听人议论过,虽然——”
  九鲤走到他旁边来,“虽然她与你大哥有些貌合神离,是么?”
  叙白稍显诧异,“你怎么知道?”
  “夫妻间亲不亲密,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九鲤脚步趔趄,得意地坐到庾祺旁边的椅上,轻轻拍打扶手,“不过奇怪了,既然他们夫妻之情不深,你大哥为什么不纳妾呢?他们成亲多少年了?”
  叙白叹着气,“他们成亲五年了,前几年一直没孩儿,太太也曾几次提过让大哥纳妾的事,不过大哥不肯,他说他和大嫂都还年轻,生养孩儿是早晚的事,不必急于一时。前年太太逼得紧了些,大哥还是不肯,好在他们没多久便生下了女儿,太太见两个人的身子并没什么毛病,生个儿子也是迟早,就没怎么提这事了。”
  庾祺忽插话,“齐叙匀在外可有相好的女人?”
  “绝没有!我大哥并不贪恋女色,不过偶然应酬才你到风月场中略坐坐。”
  庾祺微笑不语。
  “大家在南京这么些年,倒是从未听见过齐大爷有什么风流韵事。”张达踌躇半天,忍不住堆起笑脸,“大人,您说会不会是大奶奶有个什么——只是你们家人都不知道,却给那凡一碰巧给看见了?所以才讹了大奶奶二百两银子?”
  叙白哑口无言,只在屋内踯躅踱步,可巧正有个小厮来请他往叙匀书房一趟,庾祺一听,也趁势告辞,叙白欲送,庾祺摆手,于是出了书房各往两头。
  走到大门上,庾祺特地问了那谭初十,看门的三个小厮说他在旁边门房内候差事,庾祺转到门房内,果然见谭初十横在里头睡觉,便令张达将他叫到大门外来。
  谭初十摸着脑袋从门前下来,一脸忐忑,“你们不会真以为我杀了人吧?”
  张达故作凶横,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现在知道怕了?你不是充强说是你杀的么?!”
  “我,我那是——”
  “你那是装大!装什么不好非要装杀人,杀人犯法显得你胆子大还是怎的?!”
  庾祺抬了抬手,含笑阻道:“我问你,听说陈自芳前一阵子总帮你跑差,有没有这回事?”
  “有是有,也不是总替我跑,他有那么好心,他那人比我还懒呢!”
  “是不是只有去找你们大爷的差事他才肯帮你去跑?”
  谭初十本没留意,经此一问,仔细回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于是重重点头。
  庾祺不则一言,摆手叫他回去,自顾往前头走。张达欲上前问他,却给九鲤拉住,朝他摇摇手。
  因庾祺手戴镣铐,走在街上不免引人侧目议论,他自己只顾沉思,并不觉得,只九鲤三人听见一句半句的,不由得动火生气。
  “唷,这不是庾大夫嚜!”
  街前倏然一声呼喊,众人望去,原来是徐卿,九鲤杜仲见他面带讥笑腆着个大肚皮迎头走来,便狠狠翻了个白眼。庾祺冷着面孔回了声“徐大夫”,脚步却未止。
  徐卿见几人不欲睬他,偏挡在跟前笑道:“我知道庾大夫是为前两日我到衙门作证的事生我的气,当着张捕头在这里,我得替自己分辩两句,不是我要和你庾大夫过不去,像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我徐某人没瞧见也就罢了,偏给我瞧见了,岂敢不对衙门实验相告。”
  他故意把调门提得高高的,好叫路人都听见,九鲤恼极,故意朝他脚上狠狠踩去,狠狠碾了一碾,“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里挡路?”说着朝路人一指,“嗳,大家看看是谁家的猪从圈里跑出来了?!”
  几个行人望着掩嘴一笑,徐卿脸色通红,破口大骂,“真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有娘生没娘养,也怨不得!”
  九鲤待要还嘴,庾祺抢在前头在他胸膛上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倒在地,他旁边那伙计忙弯腰搀他,不想他身子太胖,胸口又被庾祺摁得气短,在地上挣得满头大汗,狼狈至极。
  杜仲拍着手哈哈大笑,“徐大夫,你身为大夫岂能不知道,人不是猪,吃得太肥了也是一身的病,瞧瞧,跌一跤就爬不起来了,劝你少赚几个黑心钱少吃些鱼肉,既积德,自己也少遭罪。”
  徐卿好容易爬起来,连连喘着粗气,“你个小兔崽子!你你、还轮不到你和我说话!”
  庾祺冷笑道:“徐大夫,我们还有事,就不同你在街上浪费口舌了。”
  徐卿只得干瞪眼看他几人过去,一面拉过伙计悄悄吩咐了几句。
  却说齐府那头,叙匀叫了叙白来特地问案子的进展,叙白本欲说凡一的事,可转念一想,方才庾祺他们都在,他为何不直接过那边去问,反单将他叫到这里来问?难道连他也察觉了缦宝与凡一私下的勾当?于是又缄住口,只随便敷衍了半天。
  叙匀面带微笑,“不是我要问,是方才太太在房里问家里怎么来了这么些生人,我说是替她治病的她也不信,催着我赶他们走,说他们是盗贼。太太糊涂了,我又不好当着庾先生他们的面说,你赶紧把事情了结,对严大人和刘氏都好交代,家里清净下来对太太的病也有益。”
  叙白点头答应着,见他换了身家常衣裳,因问:“大哥下晌不出门了?”
  “下午没什么事,我在家陪着太太。”
  “太太身边虽有大嫂和二姨娘服侍着,不过有大哥多陪陪也是好的,太太最喜欢你在家待着,大嫂心里想必也高兴,为大哥从前在家坐不住,大嫂也常无趣。”
  他从不爱过问家里这些事,此刻忽然着意说到缦宝,叙匀一面暗觉奇怪,一面心里愈发郁沉沉的。
  他含笑沉默一阵,忽然转过话峰,“太太既不喜欢家里有生人,你看要不要先把那几个道士请走?”
  叙白反问:“不叫他们接着做法事了?”
  “请他们来不过是为求太太心安,太太今日已经好了许多,留他们在家反而添乱。”
  叙白思量之后益发起疑,却只笑笑,“这些事我一向不管的,大哥大嫂做主就是。”
  于是叙匀叫了个管事的来,要他明日封几两银子将那几个道士打发走不题。
  这厢一行人径回到衙门,坐在值房中议论缦宝同那凡一之间到底有何秘密,你一句我一句众说纷纭,只庾祺不则一言,在心里逐一将千丝万缕联结起来,得出个论断——
  “凡一与陈自芳应该握着同一个秘密,且这秘密与齐叙匀有莫大的干系。”
  九鲤眼色一沉,旋即将脑袋凑来,“叔父,您是说陈自芳替谭初十跑差事,并不是因为占了他老婆的事,而是想借机靠近齐叙匀,查清楚这个秘密?”
  庾祺看她一眼,欣慰一笑,“这个秘密一定对齐叙匀很要紧,所以陈自芳才会死于非命,凡一才能以此讹诈张缦宝二百两银子。”
  杜仲张达心领神会,十分认同,“到底会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事,能值二百两银子?陈自芳想必也讹了不少钱。”
  九鲤将两条胳膊搭在桌上,睃睃他二人,咂舌摇头,“这还想不明白?肯定男女之间的苟且之事啊,否则为什么不直接去讹齐叙匀,反而讹张缦宝?若是官场上的事,张缦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未必懂什么要紧,只有这种事张缦宝一听就晓得厉害,她自然肯花钱保全丈夫的名节体面,二百两银子算什么呢?”
  张达不禁呵呵发笑,“到底是你们女人啊,这种事情一想就想明白了。照此说,就是张缦宝不堪忍受陈自芳的敲诈,于是杀了他,可她没想到这个秘密连凡一也知道,竟又被凡一讹去了二百两银子——”说着他突然一拍桌子,“这么说,凡一住在齐府岂不是也有危险!”
  九鲤缓
  缓摇头,“我看不会,若张缦宝想杀他,何必给他钱?”
  “那陈自芳不也是先得了一笔银子,后来才死的么?”
  “那是他贪心不足,何况他是齐府的人,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张缦宝大概怕长日受他纠缠。凡一是白云观的道士,讹够了本,将来想缠她也多有不便。”她挑着眉说完,扭向庾祺,“叔父,我说得可对?”
  庾祺笑着起身,不则是否,只走到罗汉榻上去懒洋洋坐下,两边揉着手腕,“我却好奇倘只是简单的男女之事,何须张缦宝如此替丈夫遮掩?何况既是隐秘之事,齐府之内的陈自芳知道也就罢了,凡一又是怎么知道的?”
  杜仲道:“他兴许是在哪里碰见的?”
  “他会在何处碰见?总不会是齐叙匀在大街上与人苟且。”
  张达笑道:“明日问一问那凡一不就明白了嚜。”
  “他收了人家二百两银子,咱们又无凭无据,他自然不会轻易说出来。”庾祺暗一忖度,微微抻着脖子道:“张捕头,你明日去白云观细细查访查访,上回齐家三个女人到观里去打醮,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九鲤见他像有些乏累,想起他昨夜根本没怎么睡,便从桌前起身走来,“叔父,您睡会好了。”
  他轻轻点头,“那好,你和仲儿先回家去。”
  她又踌躇不应,杜仲看她一眼,讨巧地同庾祺说:“我们先回去,叫青婶早些做晚饭,好给师父送些来。”
  九鲤一听这话脸上又重挂上笑,“是啊是啊,您吃了两天衙门的饭,胃口都要吃坏了。”
  庾祺微笑不语,隔会才轻轻点头。
  得了应允,九鲤忙与杜仲辞了张达归家,早早便叫雨青张罗晚饭,一面叫绣芝烧水洗澡,换了身干净鲜亮衣裳,重新挽了头,用个大提篮盒装了四.五样菜,又另装了些鲜果点心,自己提不动,便叫阿祥去雇了辆马车折回衙门。
  此时庾祺刚歇了一觉起来,一看九鲤换了身粉粉嫩嫩的衣裳,脸上还涂匀了脂粉,便睇着她隐晦地笑了下,“先说好,你在这里稍坐一会就得回家去,昨夜是因为下雨,今晚再不回去不好向人交代。”
  九鲤倏然受此打击,摆碗碟的手慢了下来,暗暗乜眼嘟嘴,“要向谁交代啊?”
  “雨青仲儿他们是要问的。”
  “我又没说要留下。”她败兴须臾,便转为一笑,“我就算不考虑别的,也得替您考虑考虑呀。”
  庾祺带笑坐下,“替我考虑什么?”
  九鲤咬着嘴,双眼一扇一扇地把一副碗筷摆在他面前,“当然要替您考虑囖,您年纪不轻了,哪里经得起日夜劳累呢?都说男人一过二十五就算黔驴技穷,走下坡路了,我明白。”
  庾祺冷笑,“用激将法也不管用,我不吃这套,该回去还得回去。”
  她一屁股在侧面坐下,隔会突然想起来,“嗳,您说,齐叙匀的秘密是不是他身子不中用啊?男人最在意这个了,这算不算丢体面的事?”
  “他不中用怎么又会养下个女儿?”
  “不是他亲生的呢?”
  “你这脑子想得比人都远。”庾祺端着碗笑叹,扭头把罗汉榻瞅一眼,“让我安安静静吃饭,你去睡会。”
  “不要。”她枕在臂弯里歪着脸看他,“您吃您的,我就在这里坐着不说话了。”
  他没法,果然认真吃起饭来,隔会一看,她已趴在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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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09章 齐梁界(廿一)
  九鲤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发现是睡在罗汉床上,窗外皓月东升,隐有人声,是当值的衙役在吃酒谈笑。庾祺坐在书案后头看书,桌上一盏暗灯,昏黄的光从鹅黄绢罩内透出来,映暖了他的脸。
  她静静看他一会,方掀开被子趿着鞋走到案前来,“是您抱我到榻上睡的?”
  庾祺阖上书,面带宠溺的笑意,“你梦游自己走去的。”
  她乜一眼,“我从不梦游。”
  “那你不是问得多余?”
  “我睡了多久了?”
  他从案后踅出来,“不算久,半个多时辰,我请个衙役送你回去。”
  九鲤忙去拽他的胳膊,待他转过头,她却只低着脑袋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