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09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5064
  这时候九鲤却有些不大信,一双眼将她照了又照,“姨娘,这种话可不好乱认的。”
  榎夕流着泪笑了,缓缓松开双手,“我不是胡说,陈自芳和凡一知道了我与叙匀的事,想以此讹诈,所以我才杀了他们。”
  九鲤以为她是编故事,便随口搭她的腔,“那你是如何杀的陈自芳,又是如何杀的那两个道士?”
  “自从白云观回来,有一天陈自芳突然来问我要一百两银子,说他已尽知我和叙匀的事,我那时候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谁知他花钱太快,过了一阵又来找我要二百两,我想着照此下去不是办法,何况他是府里的人,又常吃酒,要是哪日吃醉了说漏嘴,这是保不住的事,所以那天我约他夜里在四时轩见,他以为我是要给他那二百两,所以高高兴兴地来赴约,我趁他当时吃醉了,就用东西把他砸死了。”
  九鲤双眉一挤,“什么东西?”
  “我不大记得了,就是四时轩里随便拣的一件杂物,我们那间屋里本来就堆着些杂物。”
  预谋杀人,却连件凶器都不提前预备?九鲤松下心弦,口气更显得随意,“那两个道士呢?你又是怎么给他们下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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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齐梁界(廿六)
  问到那两个道士,榎夕转两下眼珠子,踌躇道:“那天晚上,我趁二门上的婆子在值房里睡下了,便悄悄开了角门出去,走到那客房里去下的毒。”
  值夜的人也不是时时刻刻守着门,不惊动她们开门出来很说得通,可轻易进两个道士的客房,这就有些牵强了。
  九鲤微微含笑,“你三更半夜去敲两个道士的门,以何为借口呢?他们难道不奇怪,不避嫌,轻易就放你进屋?”
  “我,凡一不是朝我要钱嚜,我去敲门,他只当我是送银子去的,自然放我进去。”
  简直牛头不对
  马嘴,九鲤那日听见凡一与缦宝说话,分明凡一只问缦宝一人要银子,再则,凡一是与天青共住一间屋子,这样隐秘的事,岂会当着天青的面说?自然是凡一出屋来和她说,既如此,她又如何进到屋里下毒?
  可见她是扯谎,大概她亦想替叙匀顶罪,九鲤且不拆穿,继而问:“那二姨娘是怎么知道夹竹桃有毒的?不懂些药理的人甚少知道这种事,二姨娘难道什么时候也学起医来了?”
  她这回倒应答如流,“王妈妈的儿子就做些栽花种草的生意,我是听王妈妈偶然说起的。”
  “是太太的陪房王妈妈?”
  她忙道:“不是!是别家府里一个姓王的老妈妈。”
  “谁家府上?”
  她笑了笑,“这有什么要紧?反正我懂得夹竹桃的毒性就是了。”
  九鲤见她眼神闪烁,知道她是在撒谎,此王妈妈必定就是思柔的陪房王妈妈,若是王妈妈偶然说起的,那阖府上下的人都有可能了解,当中自然也包括缦宝与思柔。
  对!思柔!自从陈自芳一死,她就给吓病了,谁知她到底是不是在装病,以此来躲开衙门的查问?
  “九鲤姑娘,你把我押去衙门吧,到了哪头我自会招供认罪,你就不必问了。”
  九鲤扭头看着她,笑道:“我没资格押人,我又不是衙门的官差,你要想投案就等叙白回来好了。”
  榎夕慢慢摇头,“叙白是我儿子,他不会许我投案的,更不许我因他大哥而投案。我知道,他心里看不起我,也怨恨他大哥,他更不许我和他大哥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可我不能事不关己地坐在这里,反叫他大哥去替我顶罪。”
  这时候九鲤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安慰,“叙白不会的,多给他些时日,等他想明白了,自然还是和从前一样看待你们。”
  她笑了笑,“我的儿子我还不清楚么?他是个天性无情的人,他心里只有江山社稷的大事,装不下这些细微的男女私事,要他理解,只好等下辈子了。他不可能放我把脸面丢到衙门去,九鲤姑娘,还是你带我走吧。”
  她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知哪来的那么些眼泪。九鲤怕她纠缠不休,只得敷衍两句,借口辞出房去,在洞门外头的廊庑底下寻到她的丫头小雁,嘱咐道:“你可得看好你们二姨娘,不许她随便出去,有事等你们二爷回来再说。”
  小雁不明道理,却见她神色郑重,便也点头应承。
  九鲤朝那正房里看看,这会几个丫头正在廊庑底下针黹说话,思柔想是在睡午觉,要进去查看也不能,不如先到外院叙白的书房里坐着等他回来再说。
  因而绕廊往院外去,不想忽见王妈妈从正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包袱,九鲤故意放慢脚步,同她在院门处碰头,一道出来,笑嘻嘻道:“王妈妈这是要到哪里去?”
  “不到哪里去,就到前院去开销人家的帐。”
  难怪她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包袱,想必里头就是银子。九鲤瞅一眼包袱问:“这得有七.八十两银子吧,怎么销个账要销这么多钱?”
  王妈妈将银子抱在怀里一笑,“这还算多啊?要是搁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我们太太一月就得开销这么多,如今是不比从前囖,这几十两银子是一节的裁缝帐和首饰帐。太太是最要体面的人,这些年衣裳裁得少了,首饰也打得少了,受了不少的委屈。”
  “这还委屈啊?比别人家不知好了多少呢!”
  “这是不好比的,不过姑娘说得也是,几十两银子在我们太太眼里不值什么,可我们这些人掂一掂,倒重得能砸死人呢。”
  这话猛地跳在九鲤心弦上,震得余音不断,她斜下眼看她怀抱的银子包,突然想到砸死陈自芳的凶器,也许就是银子!可能榎夕说的话并不全是谎话,凶手那天夜里正是约了陈自芳在四时轩交付银两,不过凶手临时反了悔,便用沉甸甸的银子包砸死了陈自芳!
  真是自助者天助,她正想着,不想王妈妈绊在哪里,朝前一扑,人跌在地上,几锭银子也滚了遍地。九鲤忙四处帮她捡,一锭一锭细看起来,真看见有一锭银子大小不一的气孔中有些泥似的污秽。
  她眼疾手快,忙摸了帕子拔下细簪子抠那些气孔,一面扭头对王妈妈笑,“我替您擦擦。”
  王妈妈自顾着拍自己的衣裙,也不顾看她,等她抱着银子过来,一看数目都对得上,便谢过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九鲤自转到叙白书房来,问小厮要了壶清水,随即关上门来,将水浇在帕子的污点上,静候片刻,果然那些污点化成了血红的颜色。
  她呆怔片刻,旋即收起帕子,忙从齐府告辞,急匆匆往衙门赶去。
  不想却在衙前碰到庾祺三人,庾祺瞧见她才想起午间开棺验尸她竟没跟去,分明记得她是同他们一道出门的,不知半路溜去了哪里?因见她行色匆匆,他偏站在石狮子前喊了她一声。
  九鲤正要进门,闻声又拔回脚,疾步走来迎他,“叔父,我找到真正的凶器了!”
  庾祺并未感到意外,只上下看她一眼,“你到齐家去了?”
  九鲤心虚地点点头,又笑说:“我想你们到陈自芳家去用不着那么多人,所以我就还到齐府去盘查。叔父,你们到陈自芳家去做什么?事情可办完了?”
  杜仲插嘴道:“我们就是去验那砚台去的,还真让你说准了,砚台不是凶器去了,你说的凶器却是什么?”
  原来自己想得没错,九鲤忙挤开他,来挽住庾祺,“您早知道砚台不是凶器?”
  庾祺不作答,只把胳膊抽出来,“齐叙白呢?”
  她摇头装傻,“我不知道啊。”
  “哼,你会不知道?你到底是去齐府盘查,还是生怕有的人心情不好急着去安慰?还和我装模作样,你当我看不穿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说着冷哼一声,拂袖自往前走。九鲤只得在后头撇撇嘴,“叙白到南头山找他大哥去了!”
  几人待要进衙,不想见阿六从街上跑了来,九鲤见他跑得气喘吁吁,靴子上还沾着不少黄泥,便知他是跟着叙白一块往南头山去了,可往街头巡睃,并不见叙白。
  一问阿六,他狠咽几口,整张脸紧皱起来,“齐大人、齐大人带着他兄长的尸体回家去了,我是特地跑回来告诉你们的。”
  几人听后大惊,“齐叙匀死了?”
  阿六喘着气点头,“我们赶到那茅屋里的时候齐大爷的尸体已经凉了,他是服毒自杀的。”
  四人立刻同阿六赶去齐家,叙白也正与两个衙役抬着叙匀的尸体到门前,两厢碰头,并无别话,九鲤只见叙白脸上有哭过的痕迹,两只眼眶红彤彤的,眼地却是死气沉沉,不见往日神采。
  进府引得下人们争相跑来看,旋即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声,叙白命人将尸体刚抬到小厅内不久,就早有人进去通报,只见缦宝与榎夕前后脚跑了来。
  缦宝倒罢,有资格,也不怕人笑话什么,进门便伏在叙匀身上哭得肝肠寸断。榎夕却未敢上前,只呆坐在椅上,脸上没有表情,只管盯着叙匀乌青的脸看,仿佛不认得他似的。叙白看到她浑身在发抖,两手攥在扶手上,俨然十分用力,消瘦的手背上狰狞着一条条经络,像两只鬼的手。
  他突然觉得她老了,他从来没留意,原来她也会老,就如同所有的女人。他低下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叙匀,也感到意外,原来他年轻的大哥也会说死就死。
  一切不能理解和不能原谅的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隔了良久,他抬头睃一眼众下人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只得抹着泪递嬗出去,他坐在正首,方看向庾祺,“庾先生,请你看看我大哥是不是服毒自裁。”
  九鲤只得过去将缦宝拉开,庾祺蹲在地上查看一会,便起身点头,“的确服用砒霜而死,至于是不是自裁,我没看过现场,不好定论。”
  叙白先点一点头,慢慢睃着缦宝和榎夕,缓缓说道:“我和阿六他们查看过,茅屋里只有大哥的痕迹,榻床旁边的桌上还有残余的砒霜,大哥应该是畏罪自杀。”
  话音刚落,缦宝便推开九鲤,挣上前哭道:“什么叫畏罪自杀?你大哥犯了什么罪?”
  叙白瞟了一眼榎夕,垂下目光,“陈自芳与凡一天青两个道士,都是大哥杀的。”
  缦宝正怔愣着,庾祺却漠然驳道:“你错了,这三人并不是被齐叙匀所杀,凶手另有其人,”
  叙白一时错愕,忙抬头望向九鲤。
  九鲤朝他点点头,“叔父验过那块砚台,并不是凶器,而是齐大哥伪造的凶器,他的目的就是想让你把他当做凶手,他再畏罪自杀,就结此案。”
  他两双眼睛游移不定,最后慢慢定在榎夕身上。
  不想此刻,思柔走进厅来,涕泪交颐,朝地上看了叙匀半日,奋身一扑,却直扑到榎夕身上,朝她又垂又打,“为什么死的是我儿子!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死?!都是你这个祸害,要不是你,我们齐家根本不会生出这些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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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15章 齐梁界(廿七)
  思柔将众人嚷了个措手不及,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觑,独榎夕一脸淡然,坐在椅上任她摇着捶着,人只剩个空壳子在那里,没了魂儿似的。
  叙白按捺不住,起身拉开思柔,“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柔一双泪眼恨恨地盯着榎夕,“你问你娘!你问她,你看她有没有脸和你说!”
  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指他娘与他大哥的奸.情,叙白意会,只能沉默着,偷眼去看榎夕。
  一时屋里安静的异样,太阳斜照在进来,叙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淡淡的石青色的面庞有煌煌的光辉,各人却只在暗中揣度思量。
  隔会庾祺蹒到叙白与思柔旁边,道:“要说齐家最看重脸面的人,非齐太太你莫属了,你就是怕二姨娘与齐叙匀之间的私情泄露出去,所以才要杀陈自芳和凡一灭口,是么?”
  此言一出,叙白与缦宝脸上都露出惊愕的表情,只思柔榎夕仍是照旧,竟像没听见一般,一个还如木雕泥塑,一个只管恨溢满面。
  寂静中又听见庾祺轻慢地笑了声,“齐太太,这时候再装傻,恐怕蒙混不过去了,你还是照实说吧。”
  思柔听见再三呼唤,总算回过神来,擦着眼泪冷着声气道:“你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庾祺斜下眼看着叙匀的尸体,“听你如此问,我也有点不能明白,你杀人到底是为你儿子还是只为你的脸面?”
  说着他又将双眼调回思柔脸上,笑着在厅中信步,“让我来猜猜,我想你作出此案,多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你生在京城的官宦之家,从小受着名节脸面重于性命的教导,对你而言,齐家书香门第的名声比什么都要紧,所以那时候我拒绝和你们齐家结亲,伤了你的面子,你对我怀恨在心,那日才会将我请去四时轩去坐,其实那时候你就想到了一个栽赃嫁祸的主意。”
  思柔斜眼瞟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既然不懂,不如让我多说几句,反正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思柔自是无话应对,庾祺继而又道:“四时轩起火第二天,下人扒出了陈自芳的尸体,你当时的确吓得不轻,自然了,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千金小姐突然杀了人,怎么都会害怕的。不过你是个坚韧顽强的女人,很快你就恢复如常了,但你选择继续装疯,这样就可以避开我们的查问,但是今天你却因为心急,对鱼儿说漏了嘴。”
  叙白看一眼思柔,走到九鲤跟前,“怎么回事?”
  “午间咱们去太太屋里,你难道不记得太太对我说了什么?”九鲤侧过身,朝对过望着思柔,“太太当时说不劳烦我们日日去看她的病,这就奇怪了,太太的记性怎么突然好起来了,偏记得我和叔父每日都会去替她瞧病?”
  叙白那时候一心只想着打探叙匀的去向,根本没留心听思柔说什么,此刻听九鲤一说,的确奇怪,何况先前她总说不喜欢家里有生人进出,想必就是意欲远远躲开庾祺等人的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