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19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5      字数:5285
  转眼即到约定那日,九鲤提早一日打点了一个包袱皮藏在柜子里,谁知天不亮起来,就见对过东厢房里亮着灯,庾祺竟起得比她还早!要混出门去不难,难就难在倘或给庾祺知道她是带着行李出的门,就跟上回似的,她连南京城还未出,他就能追上将她抓回家。
  只要捱延个把时辰,等船驶出去一段就不怕了,她一面寻思,一面抱紧包袱又缩回门里,连灯也不敢点,借着月光摸回书案前,透过窗户紧盯着对面窗上的烛光。雨青也起了个大早,正由廊下端水进屋给庾祺洗漱,难道他要赶着出门?
  正提心吊胆,倏听杜仲在外轻声叫门,她忙开门拉他进来,见他怀中也抱着个包袱,低声嗔道:“你还真要跟我走?”
  “怎么,事到临头你要反悔不成?那我马上就告诉师父去,谁也走不成!”
  “不是呀不是呀!”九鲤手舞足蹈拽住他,“我是问郭嫂呢,你同她商议好了?”
  他连不迭点头,“说好了,她到码头和咱们汇合。”
  “她竟然答应了?撇得下家里?”
  杜仲一时志得意满,“家里的事哪及我们两个的事要紧?再说她又不是不会打算,只要我们俩的事成了,将来家里自然有我担当。”
  九鲤也来不及盘算其中蹊跷,拽他一下道:“你把包袱搁在这里,先去雇辆车来远远等着我,我在这里盯着叔父,他这么早起来,多半是要出门替人看诊,等他一走我就出来找你。”
  他把包袱塞给她,朝门外指指,“那我去了,你当心别被他们瞧出不对来,免得咱们连这条街都走不出去。”
  “还用你嘱咐我?快去,别耽搁了!”
  杜仲溜出去不久,庾祺便从东厢房出来,同阿祥一并走到仪门上,见仪门的门闩是歪松着挂在一边门上,心下奇怪,因问:“大早上的是谁出门去了?”
  阿祥道:“是杜仲,我才刚看见他了,他说想到街口买那摊上的油炸酥饼吃。”
  庾祺急着出门,便未多想,随手拉开门出去。九鲤藏在洞门底下瞧,连雨青也回房睡回笼觉去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忙挽着两个包袱摸黑溜出仪门。
  二人及至码头,天色微亮,果然看见绣芝也在栈道上等着,叙白从船上下来,朝九鲤走来,杜仲则笑呵呵朝绣芝跑去。
  叙白扭头看他一眼,“杜仲兄弟真要跟去?”
  九鲤撇着嘴,老远瞪着杜仲的背脊,“我不叫他跟他就要同叔父告状,我只好随他了,你别嫌累赘,就当他是跟着去玩好了,有什么事他也能帮得上一些。”
  叙白随意笑笑,“我倒没什么
  ,只是他为什么还要带个下人?我听说他与郭嫂有些——闹得你们家里近日鸡犬不宁,难道是真的?”
  九鲤烦嫌地胡乱点头,“你看他那副蠢样子,真没出息,还要带人私奔,我看真是痴人说梦!”
  “杜仲兄弟也是性情中人,再说他还年轻,做事冲动在所难免。”叙白并她慢慢朝船上走去,前头就是杜仲绣芝的背影,他看着那女人曼妙的身姿,攒起眉头,“不过郭嫂年纪不小了,又有儿子又有婆婆的,怎么也这么意气用事?”
  九鲤此刻才有空闲思忖这事,可不是嚜,前几日郭嫂才要和杜仲断了,怎么一转眼又答应和他上京?就算她性情善变,可为儿子的心也这么易变?
  四人一上船,九鲤不敢多逗留,忙吩咐船家开船,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见庾祺追上来,方放心进舱内吃茶,一面向绣芝打听,“郭嫂,你是怎么同家里的老太太说的?”
  绣芝正坐在一根小杌凳上打扇烧水,紧盯着火炉子,双眼被炭火烧得红彤彤的,她淡淡笑道:“我说我回娘家一趟。”
  “噢——”九鲤缓缓点头,“你娘家在哪里啊?”
  她顿了须臾,抬起脸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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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出皇都(十一)
  按说绣芝道出娘家在京后,睃着众人稍显吃惊的表情,笑了笑,“怎么,我是京城人,你们觉得奇怪?”
  杜仲笑着搬了根杌凳坐到她旁边来,朝她歪着脸,“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起过?”
  “也没人问过我啊,再说是京中人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虽是天子脚下,可哪里都有穷苦人。我娘家虽在京城,却也是贫寒之家,自我嫁到南京来,从没有机会回去过,家里如今只剩兄弟和兄弟媳妇一房,不知道他们怎么样,趁机回去瞧瞧他们也好。”
  九鲤坐在对过瞧着她,“你回了娘家,那狗儿和老太太怎么办?你放心得下他们?”
  绣芝往罐子里放茶叶,语气淡然,“放心不下也没法子,这不是要过年了嚜,我想回去问我兄弟借几个钱,明年想做个小买卖,总到人家去做活计也不是长法,狗儿身边不能常日没人教导。”
  闻言,杜仲把脑袋凑来,一脸殷勤,“你要用银子你怎么不对我说啊?犯不着问你兄弟借,要是他们没钱,岂不是害你白跑一趟?”
  绣芝顺势嗔他一眼,“咱们不是有事要到京城去办嚜。”
  旋即杜仲乐陶陶地笑起来,九鲤不禁在心里骂他一句没出息,实在看不过眼,吃过半碗茶便踱出舱房,闲步走到船尾看两岸景致。
  只见一面是石壁青林,另一面是良田农家,岸上有妇人在洗衣裳,隐隐听得见欢声笑语。尚未走到河道分流处,前后同行着好几条货船客船,前后错落,大小不一。九鲤挨个眺望去,倏地在后头不远一艘客船的船头望见个男人,恍觉眼熟,叵耐距离较远,看不清面目,再要细望,不想那男人折身钻进舱房去了。
  肩上乍然搭来件大毛外氅,回头一瞧是叙白,正笑问:“你站在这里吹风,不冷么?”
  此刻红日初升,斜照得甲板上金灿灿一片,九鲤两手抓着阑干,将身子朝阑干上倾着,歪头来笑瞅他,“今日好大的太阳,又刚吃了热茶,倒不怎样冷。”
  “早上寒气重,又是在这山水间,仔细着凉。”
  叙白伸手欲替她将大氅的衣带系起来,她只得转过身向着他,两帘睫毛一扇一扇地,坦率大方地睇着他。他想到夏天的晚风吹拂纱帘,她眼底的光与那帘内的幽凉一样引人入胜。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吸引远没有建功立业对一个男人的吸引强大,他只不过在途中开个小猜。
  “你对京城还有两分印象么?”他垂下手,面向河面。
  九鲤抿着嘴摇头,“不记得了,只是还记得全府很大很大,大概早是一片废墟了。”
  “我听说前几年有人上书问全府那片宅地该如何处置,皇上念早年全将军之功,下令将全府修缮了。”
  “那全家还有人住在那府里么?”
  “全姑姑与全府一众下人全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如今是派宫里几个小太监守着。”
  说起房舍,九鲤想起来问:“嗳,咱们这回进京,在何处落脚啊?”
  叙白笑笑,“自然是在我家旧宅落脚,你放心,那房子里还留着几房下人看守,生活起居都有人伺候,我这次去,也是要卖了那宅子,打发了他们,齐家如今这情形,留着那房子和下人没多大用处。”
  惹起九鲤心中唏嘘,本想安慰他两句,却在他半边脸上没发现太多伤心失意,他反剪双手远眺宽阔的河道,眼睛里反而有一丝志在千里的光彩。她倒不好说什么了,只得抓住栏杆朝远处望去。
  那艘客船上的男人又出来了,正在往船尾去,她朝那船上递下巴,“你看那船上的男人,我总觉有点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
  叙白定睛望去,自然瞧不见那男人的脸,可那伛背佗腰的姿势的确有些眼熟,身材略显矮瘦,走起路来重心总倾在左边,以致左边肩膀比右边略低一些。稍纵即逝间,他脑中突然想到先前在陈嘉下榻的行馆,有个小厮给她奉茶,那小厮无论是身材还是走路的姿势都与船上那男人极其相似。
  倘或连九鲤都看着眼熟,那八成就是同一个人!不过陈嘉被慧心行刺那夜,九鲤在行馆来去匆匆,当时天又黑,情形又十分慌乱,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可是陈嘉的小厮怎么会在南京?看样子也是要返京,怎么就这么巧?他渐想起从前周钰说的话,回首把船舱瞟一眼,还听见郭嫂与杜仲在说笑。
  怪道郭嫂从前能进衙门后厨当差,原来她与陈家有些渊源,王山凤那时大概就是看陈家的面子才许她差事。倘或郭嫂真与陈家有些关系,那此刻在这里看见陈家的人也有理可依了,多半是给周钰说中了,陈家想借郭嫂之手除掉杜仲这个隐患。
  “嗳,你有没有见过他?”九鲤拿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叙白回过神,摇头笑笑,“没有,大约是你在城中偶然碰见过他,所以觉得眼熟。”
  城内见过?她这般爱凑热闹,见过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怎么偏觉得那人眼熟呢?会是在哪里见过呢?
  见她噘嘴思索,叙白含笑岔开话头,“进去烤火吧,船快行到宽阔处了,风会更大。”
  九鲤偏撑着阑干把脸微仰起来去迎山风,“哎呀我不冷的呀,我这才是平生第二次坐船,可得好好瞧瞧沿岸的景致。”
  “第一回是跟庾先生到南京的时候?”
  她点点头,心里惦记起庾祺来,垂下头呢喃:“叔父要是发现我和杜仲离家出走,肯定要气疯了。”
  叙白无声地笑了下,“你可留下书信?”
  “留了,夹在我书案上的一本书里,怕放在明眼处他们太早看见,等叔父看诊完回去大概就能翻出来了,要追我们也只好明日才动身,一天一夜,咱们早就走得远远的了。”说着又得意地笑起来,“他只能追着咱们上京去。”
  叙白略略垂下眼皮,胸中暗暗盘算,只要庾祺到了京城,就能设法托人在皇上面前荐他来查周钰杀人一案,到时候真相大白,天下人皆知皇上昏庸,奸佞当权,周钰谋反逼宫实属被逼无奈,行起事来自然是师出有名,明堂正道。
  那边厢果然午晌之后才察觉不对,早上新来的袁嫂端水进屋,发现九鲤杜仲皆不在房内,去问雨青,雨青只笑说他二人定是到哪里去逛去了,不当回事,反叫袁嫂先帮着烧午饭。
  及至午饭毕,袁嫂想起来去收拾屋子,这才发现两间房内少了些衣物,连二人床底下装私房钱的箱子及九鲤的首饰匣子也都搬空了。于是忙去叫雨青来,二人在屋子里一通翻腾,终于在书案上翻出书信,叫了丰桥来念,几人险些吓昏过去。
  到下晌丰桥才及至庾祺看诊的人家,见庾祺阿祥正由人家门上出来,他着急忙慌跑去,顾不上说话,先把九鲤留的信递与他看。
  庾祺不等看完已是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将信攥成一团狠狠捏在手中,阴恻恻睇住丰桥,“这么说天不亮他们就走了?!”
  丰桥额心挤出三道竖纹,“谁知道这两个小鬼头突然来这么一招,谁也没防备!好在他们不是自己去的,还有齐二爷一路,好歹有个照应。算时辰,他们的船这会只怕都出了南京了,这会也没处找船去,老爷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码头找船把他们追回来!”
  不想庾祺怒道:“追什么?!让他们去!是死是活我往后都不管了,权当我庾家从没养过他们!”
  说是不管,可语毕拔腿就走,疾步归到家中,连水也顾不上喝,先去查检二人的屋子,看他们都带了什么行李上京。
  翻检半天,睃见雨青丰桥二人脸上皆是担忧,便回头冷笑,“你们怕什么?还怕他们饿死在外头?瞧,人家还知道带钱,几百两银子带在身上,就是
  走到阎王殿也够花销了,不必在这里替他们担惊受怕!”
  夫妇二人不敢吱声,只眼巴巴望着他坐到九鲤床上,低着头闷不吭声。
  雨青等了半日不见他有后话,只好走上前来试问:“小鱼儿信上说要去找她的生父,老爷,她生父到底是谁啊?”
  庾祺抬头瞅她一眼,双眼愤懑,“反正比我有权有势,她大概是嫌我供给她的日子不够好,惦记着找到亲爹,好飞上枝头做凤凰!”
  雨青扭头把丰桥望一眼,忙笑起来,“不会是,鱼儿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姑娘,她嫌谁也不会嫌老爷呀,从前总说不嫁人,要一辈子留在家里头孝敬老爷呢,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头一个是老爷,二一个是老太太,三就是杜仲了。”
  他却冷笑,“你休信她的花言巧语,要知道孝敬我,就不会这么随随便便跟人跑到京城去!”
  雨青丰桥二人不敢言语,他自己又闷坐半晌,转头把九鲤的枕头看一会,狠叹了口气,“不必等明日,此刻就去找一艘船,不管它是什么船,只要明日一早能带我上京就行,也不要计较银钱,出多少价都答应他。”说着站起来,“丰桥,铺子交给你,你好生照管着,等我回来。”
  丰桥忙应诺着出去,东打听西打听,总算打听到一个跑船的丁大成明日要押货进京,问明丁家地址便要赶去,不想黑魆魆的,却在街上与张达擦身而过。
  他急得也没瞅见,还是张达倒回来拉他,“老丰!这么晚了你不回家,还要往哪里去?”
  丰桥三言两语将事情一说,熟料张达竟两手一拍大笑起来,“巧了!我也要到京城去,也正打听船呢,不如与你家老爷同乘一艘船,你们老爷也有人使唤,我呢,也省了路上的花销了,嘿嘿,真是两厢便宜的事!嗳老丰,你找着船没有?”
  “这不是正找着嚜!问到个跑货船的,我这就去找他去!”
  张达哈哈一笑,“那你去问,我去和你们老爷商议商议。”
  二人匆匆作别,张达冒夜及至庾家来,找到庾祺商量一路进京之事。
  庾祺先没答应,款步踅到书案后头坐下,问说:“你进京去做什么?”
  “就算是公干吧。”张达含笑近前,撑住案沿微微压下腰来,“这不是上回因青莲寺一案,彦大人已经得罪了陈家嘛,有心要靠着昭王,谁知听见他京里的朋友传来点风声,好像昭王出事些事,彦大人派我进京探探虚实。”
  庾祺睇上冷眼,“昭王出事?什么事?”
  “也不知是真是假,听说是昭王酒后乱性,奸.杀了陈贵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
  庾祺微微怔住,目光慢慢垂在书案上,沉思片刻后有些明白过来,怪不得齐叙白要劝诱九鲤入京,大约正是为了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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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28章 出皇都(十二)
  次日天不亮,庾祺张达就往码头乘坐丁大成的货船沿运河追赶九鲤等人,因一路打听消息,倒耽搁不少时辰,致使差了整整两日脚程,船行四日也未赶上九鲤等人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