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41节
作者:
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6      字数:5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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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57章 出皇都(卌一)
  原来这青雀从前是全府的一个小丫头,当时不过十一二岁,全府的下人多是些年长的妇人,同她一般年纪的丫鬟统共没几个,因此庾祺对她颇有几分印象。她那时眉眼还未长开,整个人瘦得嫩竹竿似的,风一刮也能摇上三摇,哪像眼前,出落得曼妙多姿,婀娜有致。
  庾祺借着桌上烛光细细看她,衣襟上的白毛轻轻扫着她的下颌,这张脸也比从前丰腴白皙多了。他含笑点头,“你也叫她全姑姑?我一直以为你是她的丫头。”
  青雀支颐着脸,望着那弹动的烛火,“我与她本是非亲非故,比你早一年进全府。当时走投无路,是被她收留在家的,平时就在她身边做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何要收留你?”
  “我原叫阮桦,原是河间府人氏,我爹阮宏曾是平王身边的近卫。”
  庾祺眼睛一亮,新又打量她两眼。她只澹然一笑,问道:“先生可曾听闻二十年前平王在甘肃领军与鞑靼的兰州之战?”
  庾祺蹙额点头,“自然听说过,平王就是在此战中被敌军毒箭射中,半个月便不治身亡。正因平王一死,先帝才结郁在心,日益病重。”
  青雀轻叹一声,缓缓起身,绕案行着,“平王所中那支毒箭,却是从我爹的手里射出去的。”
  “你爹?”
  鞑靼用于战事的箭,一向有涂黑锡的习惯,听说平王所中那支箭头上就涂有黑锡,箭式也是鞑靼常用的箭式。且平王是身前中箭,所以当时斗以为是中了鞑靼士兵的箭,却没想到这是一支“暗箭”。
  “在出征前半月,那时候的太子,也就是当今的皇上,周颢,他曾找过我爹,许他将来御翎卫指挥使一职,要他在战场上暗害平王。我爹原没答应,后来太子便以我们一家为要挟,我爹迫于无奈,这才在战场上逮住机会,放了那支冷箭。”
  “你爹为什么不告诉平王?”
  “我当时还小,也不懂,后来是全姑姑告诉我,先帝只有三个儿子,太子,平王,丰王。平王善武却不善文,不是治国之才;丰王温厚蕴藉,却不免柔懦;而丰王才智超群,有经国之才雷霆手腕,在先帝心目中,这三个人最好的继位人选自然是周颢。所以先帝早早立他为太子,即便我爹告诉平王,但只要平王安危无恙,太子再随便替自己找个替罪羊出来,先帝也不会动掣太子根本,无非是斥责他一阵子,将来太子登基,我们一家一样没有好结果。”
  庾祺的目光慢慢主随着她,“既然先帝觉得太子才是继位的最佳人选,太子何苦还要暗害平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算先帝这样想,可太子一样觉得危如累卵。再说后来,渐有太子做事阴毒狠辣的传言,这时候,就开始有朝臣偏向丰王。他们兄弟三人,平王与丰王最是情谊深厚,难保将来储位动摇,平王不会向着丰王,平王善用兵,又有不少死心塌地追随的将士,太子如何不怕?”
  如今看来,周颢与善姮倒不是因为男痴女怨上的小事而分道扬镳,两个人原本就迥然不同,在为政上想必也是见仁见智。多半是因平王之死,二人彻底决裂,后来私自生下九鲤,暗中养于全府。
  庾祺一面想着,一面问道:“后来又如何?”
  “事成后一月,祖父接到父亲的家书,说是在京置办了房子,要我们阖家都搬到京城去。我们便收拾行礼,举家搬迁,走到东安县的时候,家人念我年幼,又念祖母身子有些不适,便将我和祖母暂留在东安一户远亲家里,他们先进京去,再派车来接我们。不想我和祖母留在东安县的第三日,就听说往京去的路上出了人命,死的是一家老小共七人。除我与祖母之外,刚好我们上京的人是七人!”
  说着,她陡地拍案坐下,慢慢深吸了一口气,“老祖母赶忙去了东安县衙门认尸,死的果然是我们家的人。衙门里说,他们是在路上却遇到强盗,杀了人劫走了财物。我们把家人暂且安葬在了东安县,便上京寻爹,谁知到了京城,才听说我爹掉进河里淹死了。再后来,老祖母也一病不起,死在了一个月之后。”
  “那你是怎么找上全善姮的?”
  青雀缓缓摇头,“不是我找到的她,是她找到的我。那时——”
  忽地庾祺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青雀忙咽住话,跟着他朝窗户望去,只恍见夜迷花飞,银玉映窗,却不见人影。谁知庾祺一径起身,悄声走到外间门前,撩开那厚门帘子,果见九鲤的背影正弯在那窗户旁瑟瑟发抖。
  庾祺“吭”地咳一声,将她猛地惊转过来,脸上窘慌须臾,又把下巴高高抬起来,“怎么?我出来走走也不行么?”
  “下雪了还出来走?”庾祺转眼一看,见角落那耳房里还亮着灯,便叫声“李妈妈”,那婆子开门出来,他便丢了帘子走到廊下去,吩咐把东厢烧得暖些,并给了些赏钱。
  说完扭头和九鲤歪了下脸,“还不快去睡?”
  九鲤只得拉下脸走了,路过他身边狠哼了声。他哪得空哄她,仍旧踅回房来阖上门。
  只听青雀冷笑一声,“这丫头除了那张脸,性情可没半分像全姑姑,又小器又骄横,全姑姑可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一位将门千金,她却像个野丫头。”
  庾祺笑笑,“她就是在乡下长大的,我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何来那些礼乐诗书教给她?”
  青雀瘪着嘴,眼睛在他身上一转,又好笑,“真没想到,你肯将她养大,我记得那时候你住在全府,凭她如何亲近你,你都不喜欢,你说你自来最厌恶小孩子。”
  “那时候我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子。”庾祺笑着,轻叹一声,“人都是会变的,你不也是从个小丫头变成今日这名动京城的舞伎?”
  青雀苦笑,“要不是周颢,我如何会沦落风尘?当年全姑姑听说平王死后不久,原来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突然淹死了,她起了些疑心,便暗中打探这侍卫的事,最后找到了我。当时老祖母死了,我正流落街头,全姑姑就将我安置在全府做了个小丫头,一年之后,你和你师父白谦就来了。”
  “可你却早我一步先离开了全府,是为什么?”
  “那时我也不清楚,只是全姑姑说先皇病重,太子监国,我留在全府终归不大安全,就托人在一户人家替我租赁了一间屋舍,让我搬了出去。又将我家人真正的死因告诉我知,她说,将来等我长大,报不报仇是我的事,但我得知道真相。没想到我搬出去不过三个月,全府就失火了,全姑姑也死了。后来我流落青楼,慢慢长大,我才听说‘皇梁之变’,我想是周颢,一定是他杀了全姑姑!”
  庾祺点一点头,“我师父白谦也死于这场‘皇梁之变’中,朝中有人指责全善姮故意举荐这个江湖郎中来耽误先皇病情,便又愈发使人相信全善姮联合丰王篡改遗诏,谋夺皇位。师父死后,我曾折回全府,没想到碰上大火,还曾在火场遇见几个高手。你说得不错,那次大火的确不是意外。”
  青雀忽然瞪着眼,“你既然回去,为什么不救全姑姑?!”
  “非是我不救她,是我到时,府中下人多半已被那几个高手先杀死,她也不过还剩了口气,我只救得了鱼儿。”
  青雀恨得双眼通红,“周颢是先杀了人,再放火焚尸,好歹毒的心肠!”说着,兀的冷冷笑一声,“活该他这些年疾病缠身,断子绝孙!”
  庾祺听她口气中有些得意,禁不住在她眼里审度,“周颢登基后,先将皇子
  封王,而后才册立鲁王为太子。你从前在鲁王府做舞姬,难道这位太子的死,与你有关?”
  青雀起身笑道:“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沉迷丹术,吃了许多丹药,不早死才怪。”
  想必其中也有她哄劝的功劳了,好在此事无人知晓。他又问:“那另一位皇子呢?”
  “那是他自己命薄,与我可没半点关系。”青雀又禁不住一笑,“也是周颢的报应,他杀人如麻,连自己的兄弟和女人都不放过,上苍有眼,岂能放他好过!哼,如今他只剩了昭王这么一位过继来的皇子,虽还有一个四皇子,却还年幼,就算将来登基,也不过是陈家的傀儡。他煞费苦心得来的江山,终是要落入别人手中!”
  说到陈家,庾祺方想起来问:“陈嘉派你来是为何事?”
  一问青雀也想到这茬,捉裙坐回来,“他听说你们去找过那个顺公公,并且已到富大钱庄问过,便猜你们已经查出是陈家收买顺公公做伪证的事——”
  “怎么,他怕了?”
  “他倒不怕这个,即便是他们买通人证,以他们陈家之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他差我来,是想探探你们到底有没有查出公主是不是真凶,那个凤凰不是说,真真切切在公主房中见过那把匕首么,哪怕凶手是公主,他们也能设法把昭王牵连进来。”
  庾祺默了默,“如此说来,陈家的人却与姝嫱的死无关?”
  “我看真是没相干,只是陈家想用这个机会贬黜昭王。反正这个不相干,要紧的是,你要设法把我今日说的这些话告诉昭王,让他知道他父亲到底是被谁所杀!”
  “你还要报仇?”
  “难道你不想替全姑姑报仇?!”她稍稍顿住,眼睛在他面上转转,自笑了一笑,“是了,你与全姑姑非亲非故,她怎么死的,被谁所害,原不与你相干。既如此,我就告诉九鲤,看她想不想为她娘报仇。”
  言讫便起身,作势往外去,果然庾祺道:“站住,你不要同她说这些事。”
  青雀背着身微笑,“为什么?”
  “她不该背着这些前仇旧恨过日子。”庾祺站起来,“你容我想一想。”
  一来,相隔这些年,他有些信她不过;二来,即便不告诉周钰,周钰已预备举兵逼宫,势必要同周颢拼个你死我活。只是眼下难在周钰如何脱困。
  他寻思一阵,看向青雀的背影,“西厢还有间空屋子,我叫李妈妈稍作收拾,你先在这里歇一晚,明日再说。”
  说话庾祺便开门出去,谁知九鲤在东厢,虽将灯烛熄了,人却未睡,一双耳朵只管竖着听正屋的动静。听见“吱呀”一声开了门,想是庾祺要将人赶走,谁知却听见他在廊下叫了李妈妈来收拾屋子。
  虽不和人亲近,也不放人走,难道是不好意思赶客?哼,这才不是庾祺素日的性格,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肯定是今夜还有些难为情,先亲亲近近聊这一夜,等明日再说?要死!她心头一恨,想开门出去骂人,却碍着脸面,只得翻过身死死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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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58章 出皇都(卌二)
  次日九鲤起来,盥洗毕,一开门便瞧见对过青雀也正开门出来,她竟换了身衣裳,看这样子,是带着细软来的,一日两日不会走。九鲤磨了磨牙根,乜她一眼,拉拢房门,一径到得正屋里来。
  见庾祺在里间榻上吃茶,细看脸色憔悴,双眼眍,显然这一夜不得好眠。九鲤只当他是给青雀乱了心神,气上心头,一面慢慢往里走,一面咕哝,“您还真将那青雀留下来了,既然留下,又放到东厢去做什么?就留在正屋好了嘛,装什么正人君子。”
  越说声音越低,后头的话庾祺虽没听清,也少不得看她一眼,放下茶碗来,“我留她是为商议别的事,你别瞎猜。”
  “同她有什么事可商议,商议得着嚜。您就直说是被她迷住好了,反正是人送的,不要白不要,是吧?”
  哪知他这一夜只在思想周钰之事,先有公主驸马要他相帮,后有青雀劝他相辅,他本无意牵涉到皇权纷争,偏又缝周颢欲将九鲤嫁于那个什么延安侯府家的公子,又还有杜仲之仇未报。虑及种种,真是辗转反侧,彻夜难免。
  见他不作声,九鲤慢摇慢晃到榻那端坐下,轻轻扬起调子,“啧,她可是陈嘉的人,陈嘉送您东西,您就不怕有诈啊?昨日他抬来的那些东西我都没敢打开看,谁知他安的什么歹心。您可得留神,别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天上可不会平白掉下馅饼来。”
  庾祺不接这话,反问道:“昨日听说你到延安侯府闾家去了?”
  九鲤本不拿这事当回事,想皇上即便有意替她指婚,也要问过她的意思方能作数,只要来问她,她便说早已心有所属,量皇上也不会强她所难。
  想是这般想,不过眼下怄上气来,偏不说这些,只道:“是啊,皇上派我与沈公公去给闾大人家送年例,那延安侯府真是不错,朱门绣户,玉宇琼楼,比宫里头也不差,想住那府宅中的人,不知怎生快活。”
  庾祺睐着她,“我好好问你,你就同我好好说。”
  九鲤翻了记白眼,“那您要我说什么?”
  “我只问你,皇上为何使你去延安侯府送东西?”
  她半低下头来撇一撇嘴,手指搅弄裙带,“我怎么知道,您去问皇上好了。”言讫不闻庾祺作声,她抬头一看,见他冷板着脸,便将裙带甩开,提起调子,“我说我说好了吧!听陈贵妃的意思,好像皇上有意要把我指给那延安侯府家的公子闾憬,是什么光禄寺少卿。”
  “那你见过这个闾憬了?”
  她随意点头,“见过了,皇上派我去给人家送年例,不就是借机让我去相看的嚜,这我还能不明白?”
  “你倒乖觉。”庾祺深吸一口气,冷冷瞟她,“人才如何?”
  “二十六岁,人才也还不错。”
  “那你心里是什么意思?”
  问得九鲤生气,立起身来,“我心里若觉得他好,您就答应了?!我看您根本没把我放心上,听见这种事还不生气!”
  庾祺默了默,吁出口气,“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生气要是顶用,我也像你似的只管生气就万事大吉了。现在要想想怎么脱身才好。”
  “这有什么难?皇上又没明说,等他明白问我的时候,我就说不情愿,他还能逼我不成?没这道理,我是他亲生的女儿,十八年了他才见着我,他心里必然对我和我娘都是有些愧疚的,只要我不肯,他少不得要顺着我。再说沅公主当初指驸马,不也是她自己看中的么,难道我这个亲生的,还不如不是亲生的?”
  庾祺听得一笑,九鲤见他笑中略含嘲讽之意,以为他是多心,当自己说亲生便好,不是亲生便不好,辜负他十几年的教养之心。却又不肯说好话哄他,只把眼一乜,鼻子里哼了声。
  适逢李妈妈正提了早饭来,摆在下方桌上,递嬗去请了青雀张达来用饭。九鲤青雀相会,自然彼此都没好脸色,彼此冷哼一声,相对坐下,皆不言语。
  自昨日查出望峰寺中的蹊跷,张达正有些没头没脑,不知今日又该如何,想问庾祺一问,又顾念青雀在这里,不好问,只向榻上看庾祺一眼便埋头吃饭。
  一席无话,饭毕李妈妈进来拾掇,张达忽想起这一早不曾见叙白,因问道:“如何不见你家二爷过来吃饭?”
  李妈妈道:“二爷昨夜就一宿没回来呢,我正想问捕头,我们二爷是到何处去了?”
  几人皆摇头不知。
  按说叙白此刻正于城东泰元街上一家客店中起身,下楼在堂中坐定,一面向伙计讨要早饭,一面只管把斜对过那间有余米行望着,见进进出出无数伙计搬货扛米,门前停着多辆独轮车,生意红火得紧,却不见一辆饬舆。
  叙白吃完早饭,直望这米行来。那掌柜正在柜后算账,见他进来,不耐烦地攒起眉来,“你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过你嘛,我们大姑娘不在这里,她此刻住在城南顺义街上。”
  叙白拱手道:“昨日下晌我去过了,关大姑娘并不在布庄。”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往别处寻去,大节下在我们店里出来进去的,不知道的还当是我们的债主呢,我们面上不好看!去去去,别处寻去!”
  叙白便带笑拱手,“你们关大姑娘贵人事多,到处难寻,无妨,我就在对面那客店里等,大姑娘一日不来我就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