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50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6      字数:5905
  被捉的男人顺着胳膊上的劲道直朝九鲤软跪下,连声叨扰。九鲤却抱起胳膊来冷笑,“别饶他,把他给我拿到衙门去,狠狠治他的罪!”
  两个影卫便捉拿这两个男人往衙门去了,九鲤摆脱了这二人,忙在街上雇了辆马车,一径便往城南去。此刻沈荃大概已调动南城兵马出城找庾祺,出城便宜许多,但愿叙白幼君那头能尽早成事,大家方能在南边码头汇合。
  不想马车未走出多远,九鲤忽地朝前颠了一下,原来是车马陡然停住了,掀开帘子一看,只见陈嘉骑马拦在街前,马下跟着两个小厮。真格是独木桥上逢仇人,这时候偏又撞见这千刀万剐的!
  说来也是凑巧,陈嘉正打这街上路过,这车的窗帘子骤然被风拂开,给他看见九鲤坐在里头。早起杨庆年就去报他,庾祺昨日被个小太监诓骗出去,眼下不知所踪,满府下人都在找。他因想到是皇上想要暗中结果庾祺性命,九鲤这马车是往南去的,必是去寻庾祺,若是寻到具尸体,和皇上闹起来,那就
  不好了,还不够皇上心烦的,因而他自作主张,替皇上拦她下来。
  他下马到车旁来作揖,“九鲤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
  九鲤冷瞥他一眼,“我叔父不见了,我去找他,怎么,你做了内侍官,在沈公公手底下当差了,也管起我的私事了?”
  陈嘉脸上不由得一阴,立时又堆上笑,“我哪敢呢,只是明日就是除夕了,想皇上明日定会接姑娘进宫团聚,这时候姑娘当歇着才是,明日才有精神陪皇上宴饮,不该在街上乱跑。我送姑娘回去如何?”
  “你是什么人,敢拦阻我?!我去找我叔父与你有什么相干?你还不够资格在我面前发号施令!”
  陈嘉笑笑,“替皇上分忧,是臣下的本分,庾先生不见了,自有人去寻,节下城外常有贼人出没,姑娘还是回去要紧。”
  说着便命车夫转道,那车夫起初踯躅不肯,小厮江旭忙上前呵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么?若你拉她到处乱逛,出了什么事,你的小命可还要不要?!我们爷是小陈国舅家的二公子,他能担责,你担得起么?!”
  这车夫早从先前那些言语中推算到这姑娘的身份非同小可,如何担待得起,一听车下这位公子是国舅爷家的,只得调转车马。
  九鲤身子一歪,撞在车壁上,顾不得痛,忙嚷,“是我付你的车钱,你如何听别人使唤?!”
  车夫不敢理会,按着陈嘉说下的方向,把车朝前面岔路拐了。九鲤闷想,若给陈嘉送回齐府不见叙白踪影,只怕他起疑,反坏了大事。反正眼下也甩不脱他,不如先将他调开,好叫叙白幼君那头顺利行事,自己再另想法子脱身。
  再则,今日若得脱身,只怕一年半载再难为杜仲报仇。她如何能容这陈嘉再多逍遥两年?不如走前先结果了这厮,一样要紧!
  于是便掀了窗帘子,朝旁边马上仰起笑脸,“既然不许我去找叔父,我回去干等着也是烦闷,闾公子送的那班戏连听了几日也听烦了,不如到你的翡翠园去,叫你那几位能弹会唱的姬妾唱给我听。明日见了皇上,我多说你两句好话。”
  陈嘉坐在马上忖度须臾,回了抹笑脸,“难得姑娘肯屈尊驾临,是我脸上有光,幸能讨姑娘个高兴。”
  这便又吩咐车夫转了道,往他那翡翠园去了。
  街上忙着闭门歇业,昭王府周遭皆临繁荣街市,只见门前行人匆匆,车轿辏集,一想明日即是除夕,宋闻等驻守王府的御翎卫也不由得心情松懈,何况里头昭王病重,众人更是稍缓了精神,神色端得不似前些时日那般小心肃穆。
  这大门上七.八个人空时也说话谈笑打发时辰,正商议着再过个把时辰换了班,该往何处消遣,却见左面大街上结集了二三十个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壮,皆是鹑衣百结,衣敝履空,手中或是拿着扁担,或是摩拳擦掌,咋咋呼呼奔着这门前来了。
  宋闻朝众人使个眼色,一班侍卫便把手搭在腰刀刀柄上警惕着。谁知那几十人还未及门前,就把这头过去的一顶软轿当街拦住。只见那软轿饬饰精美华贵,周遭簇拥着六.七个仆从,那轿上钻下来一个女人,看她相貌清丽,气度淡雅,非同俗流。
  那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关幼君,幼君刚钻出轿来,那群人中为首的便嚷得更高声了,“大姑娘,明日就过是除夕了,这年例到底何时发放,前日推昨日,昨日推今日,推来推去,小的们都苦等了半个月了!大家伙都是做苦力的,一年到头就指着这点年例过节走亲戚,不管怎么着,今日也得放给我们!”
  振臂一呼,后头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开来,也有米行的,也有布行的,也有茶叶行的,嘈杂得把路人也辏集过来。
  轿前一个老掌柜便指着这群人骂,“都说了年后一准就放了,急什么?!难道还会欠你们不成?!谁再闹就没有他的份!”
  “薛掌柜,您老只管拿这话搪塞我们,大家伙年前就急等着钱使,年后?晚了!反正今日我们讨不着钱就不走了,大不了大家都在这大街上把年关混过去!”
  “嗨,谁家做生意没点难处?这不是年前有笔账还没收回来嘛,人家说了,初三就给咱们结银子,银子结了肯定放给你们。”
  “放屁!没见谁家正月里结银子的!肯定早就收回来了,就是不给咱们放!再说了,做生意有没有难处是你们东家的事,我们这些伙计又没少出力,凭什么你们遇了难处就算在我们头上?!大姑娘出门脚不沾地,不是一样车轿坐着,这么些人服侍着,专来苦我们!”
  说着,愈发上来,把顶轿子四面八方周围团团围住。
  门上一班侍卫听得,又稍松了精神,“好像是哪家的伙计讨年例,这么些人,看来买卖做得不小。”
  虽是买卖人家闹事,却在王府跟前,终归不成体统。宋闻只得上去,钻进人堆里同关幼君说话:“这位姑娘,这里不是寻常地方,看见匾额没有,这是昭王府,你们要说话,到别处说话去,别聚在这里。”
  幼君掉过身来便笑,“我也不想他们聚在此处,这位官爷,你若替我赶了他们,我百两黄金酬谢。”
  这群人一听做东家的情愿百两黄金酬谢旁人,却拖着他们年例不放,益发火大,更是寸步不让。宋闻饶是御翎卫副领,也不敢无故斩杀百姓,何况还有这么些人做见证,一时退不是进不是的,与这些人推搡不休。
  恰巧人堆后头那王府角门内有人出来,却是青雀,朝着前头瞭探一眼,拉着这门上的队主曹朗问:“是些什么人在这里闹?连里头都听见了。”
  “好像是做买卖的东家和伙计相争,姑娘不必惊慌。”
  青雀将眼角飞起,“怎的不惊慌?眼下是什么时候?皇上交代的差事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难逃其咎。还不去把他们赶走。”
  这曹朗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上前帮宋闻赶人,谁知顷刻间也被那班不讲理的人团团围住,人堆里你拉我拽,愈发骚动起来。
  青雀又朝剩下几人使眼色,“我看这些人有些来者不善,你们还不快去帮忙。”
  一下将这角门上的人都支开了,忙回身闪进门内。门内旁站着个一样穿着芒屩布衣的男人,顺手递了套衣服与她,这人抬起半边脸,原来是周钰。
  青雀正急着解了头发,胡乱用破布条缠了,又蹲下身双手往地上蹭得好些灰,起身便往他脸上抹,顺带手扯了他颈上的粗布围脖半遮了他的下巴。周钰的嘴唇给她的手指剐蹭了一下,忽然眼光波动一下,又暗沉下去,往她身上披了布衣。
  她自顾忙着在嘴边贴了一圈短短髭须,也把脸两下蹭得灰扑扑的,拉着周钰溜出门来,趁乱跟着陆续来瞧热闹的路人混进前头人堆里,把前头那伙计的衣袖一扯。那人低着扭过半张脸,原来是叙白。
  最前头那些人正闹得凶,有人睡在地上只管哎唷,“人说官商相衬果然不错!什么御翎卫,还不是见钱眼开!瞧瞧,和我们这东家还不认识呢就向着他说话,还来打我们!”
  “凭你是什么禁军侍卫,也得讲理,做东家的欠我们的工钱,就是告到皇上面前也是我们占理,皇上是英明圣君,岂容你们来胡乱打人!你们要是拔刀,我老头子正好往那刀口上撞!拼得我一个,大家闹到皇上面前,正好把该得的钱讨回来!”
  这一说,宋闻等人皆不敢拔刀了,只得转头央告幼君,“这位姑娘,你若再不带这些人走,待会把禁军闹过来,恐怕你也要跟着吃官司。”
  可巧正有一队禁军在前面右街巡逻,远远听见这条街上闹嚷,正欲拐弯过来。谁知却听见前路上忽地有人喊了:“快,前头是那通缉布告上的杀人犯张顺,快抓杀人犯!”
  一嚷便将那些一禁军掉开,这条街上仍闹得不可开交。
  幼君往人堆里瞧见叙白的眼色,便假意吃不过宋闻曹朗等人的威胁央告,没奈何朝众人苦笑,“罢罢罢!这年头做掌柜的闹不过做伙计的,少不得我把过年钱拿出来,散了你们!明年一个都不必来了,我不信我请不到明事理的伙计!”
  言讫朝宋闻福身致歉,回身上轿,“都跟我到布行里领银子!”
  一声令下,几十个伙计高高兴兴,乌泱泱簇拥着软轿去了。曹朗宋闻等人各自回门上来,见门紧闭,推了推,仍照旧从里头闩着,无甚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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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一章太长还是分作两章,下章晚上12点前一定发。
  第167章 正文完(〇下)
  却说幼君领着几十个伙计回米行来,让薛掌柜带去账房发放年例,自与娘妆领着周钰叙白青雀三人到后院一间厢房中。进门一瞧,还有七个穿着家常皮袍的男人聚在屋内,几人忙上前向周钰行跪礼。
  原来是周钰信得过的近身侍卫陶文等七人,他上前道:“起来吧,叫你们城外接应,怎的却在城中?”
  陶文起身,拱手禀道:“今日之事十分凶险,关大姑娘从未与御翎卫打过交道,小人们怕事出意外关大姑娘难应付,实在不放心,所以自作主张留在城中策应,还
  请王爷降罪!”
  周钰向墙下走去,回身坐在椅上,“权宜之策,恕你等无罪。”说着望向关幼君。
  幼君忙近前跪下,“民女关幼君,拜见王爷!”
  周钰双眼悬在她头上,微微一笑,“免礼。早听说关姑娘大名,果然是女中豪杰。今日能不能脱难,还得靠关大姑娘多周旋。”
  幼君捉裙起身,只望叙白,叙白上前回禀,“南城外码头上有三艘货船在等候,都是关大姑娘与跑船的丁家兄弟筹备的。船上有许多粮米布匹等货物,要委屈王爷假扮船上伙计。庾先生说,赵良在途中多半会派人接应咱们转道去贵州。”
  周钰斜起眉眼,“赵良?他来得及么?”
  “回王爷,庾先生说先前曾给赵良去过信,赵大人是个聪明人,定能从信中会出王爷之意,就必来水路接应。”
  周钰听后静了须臾,意味深长笑了一笑,“庾先生真是神机妙算,原来早算到我会离京——”
  幼君心中一跳,上前半步岔开话,“王爷,只怕王府那些御翎卫要不了多久就能发现您已不在府中,到时候兵马追来可就麻烦了,不如尽早上船。”
  众人都如此说,叙白想了想,却和众人道:“我看咱们不大好一起走,一来人多眼杂,二来一旦被追上,只怕片甲无存,还是兵分两路的好。”
  周钰抬起头来,“你说怎么走为好?”
  叙白思定,眼神坚决,“王爷还是照旧上关大姑娘家的货船,我带两位兄弟骑马从城西走,如若事发,我的身量与王爷相当,兴许还能假扮王爷,将追兵引得远些,让王爷脱身。”
  如此一来,给那些兵马追上,岂不是九死一生?幼君不由得斜眼睐他。从前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贪恋功名仕途,没承想倒真有颗尽忠之心。
  她见周钰踌躇难决,也道:“依我看齐二爷这法子可行。王爷,事不宜迟了。”
  周钰起身,酽酽看一看叙白,微微点了点头,“保重!”
  于是兵分两路,叙白换了身好绸缎衣裳,与两名近卫骑马往城西走。幼君则带了娘妆与一队家仆,由后门而出,上了马车,转奔城南而来。
  近城门处,周钰青雀下了马车,乔作仆从,朝门上缓缓行来。正值进出的人少了,盘查得更仔细了些。幼君却不慌不忙,让娘妆打起帘子。
  这守门官却认得关幼君,一看帘子打起来就笑到车前来,“唷,是关大姑娘啊,这不早不晚的,要出城?”
  幼君含笑点头,递上路引,“收了些货,要押到南京去,早起偏有事耽搁了,船还在码头等着呢。”
  这人接过路引看了,又递还,“怎么,不在京城过年?”
  “我们跑买卖的人,有什么过年不过年的,四海为家,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去。”
  说话朝娘妆递了个眼色,娘妆忙把车内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去,“过年了,多少是个意思,你们兄弟风里雨里地守着,一年到头十分辛苦,我们这些跑商的人常麻烦着你们,这时候我们不体贴还靠谁体贴呢?难道靠上司?”
  城门上官兵都哈哈笑起来,这守门官掂掂银子,心满意足一笑,只随便扫了眼几那些个仆从,便叫人让开路,“放大姑娘过去!大姑娘顺风顺水,一路太平!”
  一行人及至码头,已近晚饭时候了,但见丁家三艘大船泊在码头上,余下偶有别家货船停靠在岸,码头上人影稀疏,比平日冷清许多。船主丁家兄弟早迎至栈道上来,将周钰一行人分别安插在三条船上。
  各自登船后,丁家兄弟忙来椅前跪拜周钰,只见湘沅公主与驸马楚敏中皆打扮成船上下人,前来跪拜。
  那湘沅直扑在周钰膝上,又哭又笑,“哥哥,咱们总算逃出来了!”
  周钰忙抬起她的脸,认真望她一望,“你们是几时上船的?”
  湘沅抹了抹泪,把丁家兄弟看一眼,“今日天不亮,丁掌柜就派人接了我们来,专在这里候哥哥。”
  兄妹二人自说着,幼君走来丁家兄弟跟前问:“庾先生和小鱼儿呢?”
  丁家兄弟却是一脸发蒙,“不知道啊,姑娘吩咐早上就在这头边装货边等,可我们等到这会也没见庾先生和九鲤姑娘。怎么,他们也没跟你们一起?”
  幼君脸上僵了,“原本庾先生打算好的,小鱼儿调开身边跟着的影卫就到码头上来,庾先生应当跟着齐二爷混在那班伙计当中,一起到王府接应王爷。可今日似乎只见齐二爷,没见庾先生。”
  青雀忙站出来,“他们不会出事了吧?!”
  敏中道:“我早起仿佛听说,庾先生在城南潜龙山一带失踪了。”
  正说着,倏闻巡检差官在栈道上领着人一队人来查检。丁家小弟走出甲板哨一眼,急回来道:“是例行巡查过往船只,没事。”言讫便将周钰并两个近卫右后门出去,引入下舱。
  娘妆拿了身自己的衣裳叫青雀换上,叫她扮做幼君仆妇,二人跟在幼君左右,并随丁大成一齐迎到甲板上。
  那差官正领着四人上来了,腰上把着刀,远远便朝幼君打拱,“唷!关大姑娘也跟船走?早上也没听丁掌柜说啊。”
  幼君轻笑,“货多了不放心,一道走,看看元夕能不能赶回去陪家母吃个团圆饭。明日就过节了,你们还忙?一年到头也该歇歇了。”
  一行说笑,一行向右把手一摊,青雀便把一包银子递来,她又递给那差官,“给兄弟们打酒买肉吃。”
  那差官忙推,“不敢不敢,早上就劳丁掌柜破费了,哪还敢再要姑娘的?”
  “丁掌柜是丁掌柜,我是我,您再推辞,敢是我的押的货有什么差错,您是要秉公执法了?”
  那差官只得笑着接了,这时候丁家小弟领着下舱的伙计都上来了,叫他们挨个都站了一排等着查验路引。
  那差官接过个人路引,笑道:“丁掌柜的人,大姑娘的货,本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昨日出了通缉布告,在抓一个杀人犯,怕他混到船上来,伤了姑娘和丁掌柜倒不好了。”
  一面走到众伙计面前,叫一个答一个,他挨个细看。看到周钰跟前,不由得看住了,此人穿着打扮虽与别人一样,可相貌气度仍显得迥不犹人。差官心下纳罕,又将路引细看看,“路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