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49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3 16:46      字数:5786
  “不是我不请,庾先生着了风寒还未痊愈,不便坐席,还望各位见谅。”
  言讫撇下这班没要紧的人,急走到客院这头来,只见那小太监与庾祺张达二人说着话,仿佛听见说九鲤失踪了。叙白瞿然大惊,忙走下石阶赶到跟前问缘故。
  那小太监急道:“姑娘原在宫中陪皇上和几位娘娘听听戏,午晌饭后,姑娘说再两日就过年了,想到全家的陵地里祭一祭先祖。皇上本来想派一队人马送姑娘去,可姑娘来去惯了,不喜欢排场,沈公公就派了两个侍卫换了家常椅上跟着马车去。谁知才刚赶车的小太监回宫报说,马车走到潜龙山,遇到了二三十个强盗,他们杀了侍卫,劫了姑娘,只当姑娘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才把那赶车的人放回来报信索要钱财!”
  庾祺一张脸骤然白了,“皇上可知道了?!”
  “皇上自然知道了,已派了五百禁军往潜龙山寻了。沈公公说先生也该知道,或许还能帮上忙,便派我来告诉先生一声。”
  张达忙问:“那潜龙山在哪里?”
  “出南门往西二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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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还有一章正文完结。
  第166章 正文完(〇上)
  那小太监传完话便只管告辞而去,留下院内三人惊魂不定。庾祺震恐得一颗心只顾乱跳,身上陡地发冷,真格咳嗽起来,目怔怔呆了片刻,就请叙白叫人备马,欲回房换了衣裳往潜龙山去。
  二人跟到房中来,叙白眼瞧他换罢衣裳,忍不住攒紧眉首,“我看先生最好先别去,只怕此事有诈。”
  张达扭过头来,“会有什么诈?”
  “不知道,”叙白叹口气,缓缓摇头,“鱼儿早上好好的进宫,也没跟咱们提说要去祭拜全家的陵地,怎么突然去了?先生不是说皇上一直想要了结先生?会不会在城内不好动手,故意把先生往荒郊野外引?”
  庾祺正取了那把新打的腰刀拔出鞘在看,眼中也有些疑惑,“去全家的陵地可要经过那潜龙山?”
  “这倒不错,全家的人都埋在潜龙山后头,全姑姑的衣冠冢也在那里。可这也许就是个由头。”
  张达在旁嘀咕,“就怕是真的,可恨咱们没个可信的人!要不然一问就知真假。”
  庾祺稍稍踌躇后,仍将那把新打的八寸长的匕首掩进袖中,“我不拿鱼儿的性命赌。”
  走时却又被叙白拉住胳膊,“先生,就算此事属实,鱼儿是皇上的亲骨肉,他绝不会放任不管,那位公公不是说皇上已派了五百禁军去搜山嚜,相信一定能把鱼儿找回来。先生千万要稍安勿躁,咱们明日还有大事要做。”
  庾祺垂目看了看胳膊上这只隽秀白皙的手,又抬眼看他冷静俊美的脸,目中的光点动了动,“生恩哪及养恩大?周颢没有养过鱼儿一日,没了鱼儿,在他不过小痛小痒,于我,却是剜心割肉。”
  他朝门前走,却回望一眼,“倘或今夜我没回来,你们明日照旧行事。”
  言讫出了府来,上马直奔南门,在城门处打听,果然半个时辰前有几百禁军朝西而去。他一时不能分辨到底是真是假,仍上马往西又跑了二十多里,只见有条山路穿山而入,那林间树高云断,枝叶蓊薆,雪覆山颠,暗森森险恶不已。若那小太监说的是真,倒的
  确是个打家劫舍的好去处。庾祺掣转了马,便朝那小路上行去。
  跑入林中,山路越行越窄,一眼望不见出口,却在右面果然看见一辆侧翻的马车。他忙跳下马,将马栓在树上,往前查看,还真是宫里的车,只是不见马匹。
  正弯腰查看地上痕迹,忽地耳朵一动,探起身来四睃,只见从几面树后走出来四个提刀男人,皆是三十岁上下,身材修长,穿玄色服饰,衣襟袖口上绣有白色云雷纹。
  他刹那想起十几年前全府碰见的那几个武艺高强的人,他们的刀上正刻着这般纹样。这回倒叫齐叙白说准了,果然有诈。他立时掣下腰刀,拨了刀割下一片衣摆,将刀紧紧缠握在手上,双腿张开微屈,环顾四人笑了一笑。
  为首的王佥却从前面远处一棵树后怀抱雁翎刀移步出来,“此刻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庾祺仍笑,“看见你们,说明鱼儿没事,如何不该笑?”
  “九鲤姑娘是皇上血脉,当然无人敢犯,不过你就说不定了。杀了他!”王佥在后头一声令下,只见东西二人朝庾祺飞扑砍来,来势凶猛。
  庾祺侧身一闪,提刀挑开二人刀尖,不及衣袖仍被剐下一片。却听身后异动,他只得屈腿倒地,迎头举刀抗过一刀,同时袖中退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须臾间插入头顶这人腹中,忙连身滚到一旁,跳起身来,已躲出围困。随即一手掣去外氅,将沾了血的匕首在咬在口里,把内袍衣摆提起来塞在腰间,那手又取下匕首,仍双腿屈膝,以待迎敌。
  顷刻死了一人,那三人不得不提起小心,横刀缓缓上前。倏地一人向前一倒,手在地上一撑,横刀朝庾祺下盘砍来,另两人搁空一条,立刀却由高处劈来。电光火石间,庾祺向后闪一步,向空中抛出匕首,抱树一饶,却从树那头闪出来,趁右面这人刀刃劈在树上一时受阻,横刀从他腰侧直划到腰间,并接住匕首。
  那两人立时一左一右,朝树后劈杀过来。庾祺眼疾手快,横咬腰刀向上一跃,攀住树干径往上爬,底下二人也随即攀树而上。倏地一刀朝庾祺双手打转飞来,他只得将双臂松开,双脚一蹬树干,翻身落回地上,那刀正横嵌入树内。
  树上二人一并跳在庾祺背后,其中一人顺手取下飞嵌的刀,往前一丢,叫庾祺身前那王佥接了。随即王佥举刀笑道:“沈公公说得不错,果然不能小看了你。”
  庾祺前后张望两眼,“当年我能杀你们八人,今日也能杀你们五人。”
  “一个市井郎中,口气倒不小。”王佥一笑,立刻将刀朝庾祺飞甩而来。
  旋即庾祺在身后也听见疾步声,闪过前面,便忙回头迎挡。虽架住了这二人的刀,哪敌王佥连圈从背后打来,打得他喷出一口血,迎面倒地。此刻却顾不得痛,又忙翻身,两脚踹中两个人腹部,将二人踹退一步,急跳起来,朝三人虚劈一刀,三人齐齐仰腰躲避,庾祺底下却直将匕首插入一人腹中。
  一时毙了三人,只剩王佥二人,庾祺登时曾添了不少信心,便反手擦了嘴上的血,提着匕首横着刀朝二人虎豹一般缓缓逼近。王佥二人凝着目,握着刀缓缓退步。只见那王佥一笑,倏地周遭簌簌落下雪,庾祺匆忙中抬头一瞧,只见天上五个人拉着一张网直朝他头上罩来。
  原来早有七人结网埋伏在树上,眼见地下敌庾祺不过,逮准时机便跳将下来,一网将庾祺网在地上。此时下起雪来,洋洋洒洒,蛰得庾祺眼皮一凉。
  王佥握着雁翎刀,刀尖直冲网洞中逼近,“庾祺,你是很能打,不过却不够奸猾狡诈,你纵有再强的武艺也逃不开天罗地网。你我无冤无仇,别怨我们,是皇上要你的命!”
  话音一落,便将刀尖朝网中刺去。说是迟,那时快,却见哪里银光一晃,一把卷刃刀飞来,把飞雪乱搅,打落了王佥的刀。
  众人扭头望时,只见林间豹奔而来一个魁梧汉子,手里提着寒光锃锃的刀直朝人群劈来,口里喊道:“贼狗!拿命来!”
  此间庾祺趁机接住王佥掉落那刀,反手一割,割断了网,跳将出来,趁几人不备,先就近砍杀了左右二人,联合张达,前后一番猛烈厮杀,只见雪舞山林,血溅薄暮。
  不知怎的,九鲤自打宫里出来便觉心紧,有些喘不上气似的,不免在轿中微微皱起眉细细打算起来,才刚用晚膳时,已将张顺之事向皇上道明了,皇上立刻派了刑部的人去吉祥胡同捉拿,谁知已是人去屋空。
  当即刑部就画了张顺的影四处张贴,大概明日通缉布告就能贴得满城都是。原都按庾祺打算行着事,也没出什么岔子,却怎的还是无缘无故心神不宁?
  她掀帘子一瞧,漫漫风雪,今日这路似乎变得长了,还是这般小太监走得格外慢?总也回不去。
  好容易回到大门前来,扭头一望,阳光早消散了,到处是纷纷扬扬的白雪下在一片昏暝的蓝幕中。她也顾不得路不明,忙朝客院跑,跑到了一瞧,几面屋里皆未亮灯,只一圈月牙印嵌在房顶。
  四处奔找,正屋东厢不见人影,早上刚扫过的场院中又覆满白雪,她一下顿坐在吴王靠上,不知因何心头昏惨惨一片。
  恰好李妈妈进了院来,在场院中叫她:“庾先生和张捕头都出门去了。”
  九鲤忙从廊下迎来,“到哪里去了?”
  “没听他们说,下晌走的,急匆匆先后骑着马去了。”
  她连眨几下眼,寻思不清,这不早不晚的会是去了哪里?
  “那你家二爷呢,也去了?”
  “二爷没有,二爷在他屋里呢。”
  她又赶去叙白房里,见叙白在灯下踱来踱去,迎头瞧见她,又惊又喜,忙走过来,脸色变了又变,“你果然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叔父和张大哥上哪去了?”
  叙白便将下晌小太监来传话的事细说了,越说越把眉头紧拧,走去书案前狠狠将桌面捶了一下,“我当时就劝先生,只怕是皇上设的圈套!可先生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执意往那潜龙山去了。我放心不下,叫张达随后也跟了去,只是这时候他们还不见回来,不知是吉是凶!”
  九鲤听得怔愣愣的,腔子里愈发揪得疼,出神一会,一颗豆大的泪珠便夺眶而下,“我现在就进宫去找皇上。”
  听见这话,叙白忙拉她,“不行,宫门已经下钥了,你进不去!”
  “我是皇上的女儿,回明皇上,自然许我进!”
  “不行!你不能去!皇上疑心颇重,要是他知道咱们料到是他要杀庾先生,恐怕也会对王爷这头的事多疑起来。万一此刻下令加强城中防备,明日我们如何好行事?”
  她一把挣脱他的手,眼眶里凝满泪,恨恨地盯着他看了又看,恨不能扒开他的腔子来瞧瞧他的心,“这个时候你还只想着你的王爷!想你的功名利禄!”
  “我想的是天下人!此刻当以大局为重!”
  “天下人与我何干?!我只要我的叔父!”说着便往门前奔去,临出去时又回头剜他一眼,“你若还敢追来拦阻,我就将事情闹出来,谁也别想活!”
  她咬一咬唇,又道:“不然你此刻就杀了我。”
  叙白听见这话,只得止步,眼睁睁看她冒夜而去。
  不到二更,街上一个行人没有,月牙不明,胜而是遍地雪光,九鲤提着只灯笼奔出齐府,只顾朝禁宫那头跑,脚下沙沙声不断,耳朵里呼呼刮过朔风,雪片扑在脸上,冰得生疼。她倒不觉冷,早惊得一身汗,只是心跳得厉害,急着要从喉间迸出来似的。
  有一年苏州大雪,积了山路,听庄上人讲,有赶车的行人翻了车在山下,人和畜生都丟了性命。那日庾祺与
  杜仲进城看诊,入夜还未归,她心焦得坐不定,不顾老太太拦阻,提了灯笼就朝那山路上寻去。果然庾祺的马车陷了个轮子在崖边,他与杜仲正下车,眼见路上奔来一个小小的影,待看清了,他迎着那影展开胳膊,她便丢开灯笼直飞来他怀抱里。
  当时觉得被他抱得格外紧,两面是层层叠叠的高山的黑影,从前二十年的昼夜茫茫,从没有人找过他。她明白,他并不喜欢流浪,潇洒是迫不得已的假装。
  他自幼年起便流离失所,她想起来,倏地心一惊,将脚顿住,朝皇城的方向远远眺望一阵,不得不撤回脚,捱着步子慢慢往回走了。
  此时叙白如坐针毡,不知如何是好,一面担忧庾祺,一面又恐惊动宫里乱了明日大事,急得满屋乱转,正叹气坐下时,忽又见九鲤推门进来。
  叙白怔忪须臾,忙拉了她坐下,紧窥她脸色,“如何?”
  她呢喃道:“你说得对,此时当以大事为重。”
  叙白将信将疑,在对过窥着她的脸色,“你不担心庾先生了?”
  她笑中带着苦涩,“叔父一定会活着去找我,他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男人,他才不会轻易被人杀死,谁也奈何不了他。”
  叙白心头一紧,却没话好驳。
  这一夜二人对坐商议明日行事细则,好容易捱到天明,仍不见庾祺张达回来,也没有消息。不单是这头不安,连沈荃那头亦是左等右等,等不来王佥复命,心下正焦烦,倏闻门上来报九鲤来了。
  沈荃自想,此番必是为昨日小太监诓骗庾祺的事来兴师问罪的。他早盘算了一个主意,搭着小太监的手笑呵呵迎出门去。
  刚及至门外,就见九鲤捉裙跑来,“沈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有个小太监跑到齐府去告诉我叔父,说我往潜龙山祭祖,被强盗劫了,却是哪来的这话?!”
  “有这回事?!”沈荃双眉一挤,寻思道:“哪来的小畜生,敢胡乱传话,姑娘这不是好好地在这里站着么!”
  “可不是嚜!到底是怎么有的这话?”
  沈荃垂首乔作左右思忖,“那传话的小太监叫什么?”
  “好像叫什么全什么的。”
  沈荃望着身旁小太监稍惊一声,“唷!周全可是苍梧轩的人!”说着,焦头烂额地望向九鲤,连啧了好几声,“坏了,这周全向来受贵妃娘娘和陈家的恩惠,可别是那陈家二爷因记恨庾先生在南京伤他致残的事,蓄意报复,设下个局引他到荒郊野岭找他麻烦?”
  熟料他想糊弄九鲤,九鲤也是来糊弄他的,便把脚一跺,“那该死的陈嘉!他会不会暗害叔父?”
  “嗨,那倒不至于。”沈荃摇着手笑出声,那声音听着尖冷,“这是天子脚下,庾先生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只同他结过冤,要是庾先生出了什么事,谁不是头一个想到他。姑娘是什么身份?庾先生救了你,养大了你,那就是于天家有恩有义,谁敢害他?”
  “唉!架不住那陈嘉记恨叔父呀!今日宫中事多繁杂,我不敢去烦皇上,还请公公调些南城的兵马就近去找一找叔父,等找回叔父,我必把陈嘉告到皇上跟前去!”
  沈荃忙拍她的手,“别着急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到兵马司传话,啊,你只管回去等着。”
  送九鲤出府,沈荃便叫来影卫中副指挥来打问情形。那副指挥禀道:“此去共十二人,个个都是高手,又是王指挥使亲自领队,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那庾祺武艺高强,恐是逃窜了,兄弟们当是在追绞其人。”
  沈荃驼着背踱到榻前,扶着炕桌慢慢坐下,思道:“你立刻带上南城兵马司的人去潜龙山一带搜查,若找到庾祺还活着,就趁机了结了他,若死了,把尸体抬回来。明日就是除夕,可得让皇上安心过个年。”
  那副指挥领命出来,四下里一看,街上铺子有的已忙着关门闭业,好早些回家筹备明日除夕事宜,他坠镫上马,往城南而去。
  九鲤这头却未回齐府,满大街上逛着,半真半假地寻庾祺。不知走到何处,见那墙下有几个人簇拥着在看什么热闹,原来墙上张贴了捉拿张顺的告示。她便挤上前瞧,瞧了一会,就和旁边两个男人争执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侧目一看,眼睛登时直了,伸手便来摸她的脸,“我当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娘们儿,原来是个仙女儿。我说姑娘,脾气这么冲做什么?你家里头难道没告诉你,你这样的在外头最容易惹事了。”
  九鲤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故意吊高嗓门,“你放尊重些!再敢动手动脚,看我不把你的手脚砍下来剁成肉泥!”
  那人恼羞成怒,偏还要来摸,谁知手还未挨上,就被人掐住他腕子,往后一掰胳膊,拧得他龇牙咧嘴呼痛。一看却是两个威严壮硕的男人,九鲤心道,这两个八成就是庾祺说的常在暗处跟着她的影卫了。
  果然手上空闲的那男人在九鲤耳边悄声说:“姑娘别怕,我两个是沈公公派来保护姑娘的。”
  捉人的那男人磨着牙冲那被捉的人道:“你知道这位姑娘是什么人么,你敢对她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