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prove      更新:2025-11-03 16:47      字数:3108
  傅初雪甩出一记眼刀,焦宝立刻噤声,放下蒲扇去前厅侯客。
  一刻钟后,东川侯来了。
  将军褪去玄甲,只着一袭墨色便衣,宽袖垂落,刚毅的身形平添几分慵懒。
  傅宗热切道:“本侯上了年岁,正午难抵酷暑,有失远迎,还望东川侯见谅。”
  “无妨。”
  “东川侯快快请坐。”
  焦宝迟迟不进屋,桌儿上俩侯爷一世子,只能由傅初雪倒酒。
  傅初雪揽着长袖,倒酒时贴近沐川,沐川身形一顿。
  酒过半杯,傅初雪抬眸,四目相对。
  玄甲同眉宇间的肃杀之气一并卸下,身着便服的沐川似敛去爪牙的猛虎,眸底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沐川对餐食没发表评价,客人淡定,主人就不淡定了。
  傅初雪不慎碰到酒杯,沐川指尖轻轻一压,酒杯在桌儿上转了半圈,稳稳停住滴酒未溅。
  “我来。”
  沐川接过酒壶,食指碰到傅初雪手背,傅初雪心跳快了半拍。
  酒壮怂人胆,傅初雪干掉半杯酒,直奔正题:“此番宴请朴素了些,但绝非故意怠慢,委实是延北无粮。”
  沐川看向傅宗,道:“延北大旱,方才见傅府门前难民排队领粥,侯爷大义。”
  傅宗委婉道:“本侯救得了灾民一时、救不了一世。”
  傅宗老年得子,将傅初雪视若明珠,重要场合都令其常伴左右。傅初雪生了一副好皮相、又世袭侯爵、向来是人中焦点,今日几次被沐川气场压制,心中不爽,看向沐川时眼神中多了些凶狠,阴阳怪气道:“延北无粮赈灾,傅家与唐沐军秋后怕是都要成饿死鬼……”
  傅宗继续唱白脸,“犬子胡闹,东川侯莫要在意。”
  “唐沐军粮草没有,延北赈灾粮也不批,朝廷就是想看我们死!”傅初雪话未说完便咳,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脸虽面向父亲,然则一直用余光瞄着沐川。
  傅宗象征性说了句:“祈安,休要无礼。”
  父子佯装政见不合,诱沐川入局,焦宝在门外竖起耳朵,等着听好戏。
  沐川思忖片刻,一语道破:“世子要去西陲借粮?”
  见他没深究傅家与朝廷的关系,傅初雪再次将腹稿吞入肚中,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厅内陷入短暂的静默,沐川看过来,空气仿若有千斤重,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变得迟缓。
  傅宗难抵重压,擦擦额头细汗,举杯打圆场。
  沐川干掉杯中酒,“末将愿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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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tips:
  1.本文架空历史,参考明清官僚体系架构,谢绝考据;
  2.前期黏黏糊糊小甜饼,后期抱抱抄抄搞事业,会有波折但本质甜文;
  3.灵感来源及引用文献会在完结后一并列出。
  第2章 十万忠魂
  山道狭长,两侧峭壁高耸,将天空的压成一道细窄的线。
  焦宝顶着烈日驱车,傅初雪在马车内摇着折扇。
  沐川宽厚的肩膀虽占据大半座位,然脊背挺直脚向内倾,像在有意地压缩所占据的空间。
  率兵打仗的粗人还怪有礼貌的。
  二人同行一日,沐川话不过三句,傅初雪若不找些话,怕是要在闷热的天气憋出疾。
  傅初雪说:“过此山后,便到了西陲的地界。”
  沐川点头。
  傅初雪又说:“这里山势险要,高崖碎石嶙峋,又为延北至西陲的必经之路,当属军事要塞。”
  沐川:“此地与龙丰坡别无二致。”
  唐沐军五年前于龙丰坡大败倭寇,折损将士数十万,沐川之父沐临渊亦是死于此战。
  坏了,本想讨论行军打仗,没成想戳到人心窝子。
  傅初雪咽了口吐沫,悄咪咪看向沐川身侧大刀,不再做声。
  翌日,焦宝肤色深了些许,手臂被晒起皮。
  马车内闷热如同蒸笼,傅初雪支起车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汗液浸得里衣中衣尽湿,屁股黏在座椅,每次起身都会留下水痕。
  沿途多山,马车每碾过一块石头,车厢就会剧烈摇晃,汗湿的屁股在椅垫上蹭来蹭去,风度全无。
  在烈日的炙烤下,脑中策略全变浆糊,每日上车想的就是:怎么还不到?
  倘若将罪大恶极的犯人在烈日下暴晒十日,定会什么都招。
  本以为借粮不是什么难事儿,没想到在路上就打起退堂鼓,胸有大志心有余而力不足。
  傅初雪没了端庄的姿态,沐川也不再绷着,刻意收着的腿向外移了些。
  令无数倭寇闻风丧胆的骠骑大将军,今日只着一袭墨色便服,腰间束着革带,虽没什么饰物,然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明明是酷暑,傅初雪却觉着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挺消暑的。
  马车行至山间,下起濛濛细雨,傅初雪吸着混合青草芬芳的潮湿空气,又打开话匣,“东川侯刚平定东桑又被皇上调至延北,唐沐军短短七年折损大半,真是……”
  将军视士兵如同手足,唐沐军折损近半,将军怎能不抑郁?沐川到延北封侯,士兵没有粮草,将军怎能不急?
  傅初雪不清楚沐川的底,想试探其对朝廷的态度,将话故意停在这。
  沐川道:“唐沐军与东桑人结亲,行军忌拖家带口,遂只有二十万兵马随末将来延北。”
  傅初雪追问:“唐沐军既与东桑交好,将军为何不就地封侯?”
  此话暗指:皇帝赏罚不分,忠奸难辨。
  沐川不语。
  傅初雪又将话说得直白了些,“虞朝边境动荡,皇帝向来重武轻文,东川侯救过皇帝的命,怎么混到如此田地?”
  打仗的粗人品不出上句,这句总该能听懂。
  沐川目光犹如实质,“世子竟记得。”
  想同他聊朝政,他偏要扯别的,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故意。
  傅初雪套话不成,奉承道:“一别十年,没想到东川侯竟变得如此神武,初至延北,在下确实没认出。”
  沐川眸色沉沉,“世子亦明艳似东珠。”
  除却在城门那日,沐川没再露出过直勾勾的眼神,现在目光又变得与那时一样。
  傅初雪被看得汗毛竖起,不再扯皮。
  *
  山路颠簸,傅初雪脸色惨白,捂住胸口,抑制不住地咳。
  拉人下水的事儿交给别人不放心,若有别的办法,他断不会受这等罪。
  许久未出远门,对体力盲目自信,昨日苦夏滴米未进,今日全靠意念支撑,还有一日车程,真不知该怎么熬。
  傅初雪有气无力道:“东川侯先是行千里至延北,这又马不停蹄地与我来西陲,若是让您遭了暑,在下定会羞愧难当无地自容,为了您的身体健康,我们在前方稍作休憩,如何?”
  沐川:“好。”
  二人在田间的柳树下纳凉,焦宝坐在一旁给主子扇风。
  西陲粮仓当属善县,临近善县的区域山清水秀、土壤肥沃、稻苗窜得老高,半点儿没有借不出粮的样子。
  东桑刚平定倭寇、延北常年有跋族来犯、南遇本就是蛮族的领地,大虞四洲只有西陲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常年无战。
  西陲无征战、土地肥沃、又与西域有业务往来,理应是最富饶的地方,然则每年都有百姓迁至延北。
  只因赋税过高。
  烈日当空,蝉鸣阵阵,田间老汉衣衫褴褛,佝偻着背辛勤劳作,皮肤黝黑身形干瘦,汗水顺着脖颈的沟壑向下淌。
  天气燥热,六旬老汉倘若能吃饱饭,绝不会顶着烈日劳作,他现在定是想着:再坚持两月,秋收日子就好了。
  可农民辛苦一年收成两三石,年入四千钱,需缴纳赋税、祭祀开支,结余不过百钱。
  百钱能买什么?
  能买东川侯府的一棵树。
  傅初雪知其不易,可延北大旱,若弄不到粮,傅家失了爵位,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若是日后要像废太子子女那般以乞讨为生,还不如让他死了。
  傅初雪为抢粮作铺垫,“善县将至,唐沐军战功赫赫,东川侯理应为士兵讨口饭吃。”
  沐川显然是听出了话外音,冷冷道:“西陲赋税过高,不可与百姓争粮。”
  坐在车上不挪位置,好言相劝也不听,脾气又臭又硬,就像个秤砣。
  傅初雪心中烧起一股火儿,语气重了些:“高远王在信中已经言明西陲无粮,若是不抢,将军用何方法借粮?”
  倘若弄不到粮,秋后延北饿殍遍野,傅家担不起责任,傅初雪一直在父亲的庇护下成长,年近弱冠想为傅家分忧。
  他知道农民耕作不易,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出此下策。
  傅初雪骨瘦如柴,沐川却是人高马大,双方僵持傅初雪体格不占优势、少了几分气场。他盯着深邃的眼,想要读出些情绪,但深邃的眸中只有自己的倒影。